杨灿从账房李先生那儿出来,想想此时也无事可做,便奔着程大宽的住处来了。
这几天他也忙,把程大宽从水牢提出送回住处,又为他安排了郎中诊治后,杨灿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想着,程大宽本是侍卫统领,有侍卫们照料,也不必担心其他。
至于程大宽的高热不退,杨灿知道,那是人体免疫系统为了恢复身体功能,所产生的外在表现。
这种情况下要靠郎中开方用药,也要靠程大宽自己撑过去,他在不在这儿守着,全无用处。
这时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本想过来探望一下,却听到院中有哭声,杨灿心中不由一惊。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到院里,只见一个妇人跪地大哭,旁边还有两个孩子一边拉扯着妇人,一边陪着大哭。
几个侍卫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杨灿只道程大宽没撑过去,已经一命呜呼,所以才有此问。
等他弄明白情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程大宽虽然已经不是护院统领了,可如何安置,也不是你们你们能决定的!”
杨灿一指那房子,声色俱厉:“他要不要继续住在这儿,如果他不住这儿,这房子分给谁,那也是李大执事的事,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的?”
几个侍卫被杨灿问的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隔壁院子里,刘宇跺了跺脚,有心过来收拾残局,可刚走出两步,又胆怯地站住了。
这杨执事分明是要维护豹子头,他此时出去,要说自己对此全不知情,又实在说不过去。
迟疑一番,刘宇还是做了缩头乌龟,似乎他不出现,此事就没发生过似的。
说到底,刘宇只是一个志大才疏之辈,想坏也只能蔫儿坏,连光明正大地做个恶人的勇气都没有。
“关于如何安置程大宽,本执事会和大执事商量的,轮不到你们擅作主张,出去!”
杨灿一声呵斥,本就左右为难的一群侍卫如蒙大赦,慌忙溜了出去。
杨灿柔声安抚程大嫂几句,听那石桌上婴儿仍在哇哇大哭,忙让程大嫂先去把孩子哄好。
杨灿则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整了整衣装,走进房去。
豹子头一只手撑着床榻,颤巍巍地想坐起来。
方才被那般欺侮他不曾落一滴泪,此刻却已泪眼模糊,连杨灿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杨灿一见他这般模样,连忙抢上几步,将他扶住,欢喜地道:“大宽,你这病有了起色啊,躺着躺着,不要起来了。”
杨灿把他按回榻上,见他张口欲言,便笑道:“你不必问,我懂。”
杨灿在榻边坐下,说道:“自你出了水牢,阀主对你便不闻不问,你不要觉得心冷。
阀主对你这般处理,也就意味着,之前的事,已经算是过去了。”
他拍拍豹子头的大手:“我说过,只要不死,总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你先把病养好,到时候,我带你HAPPY带你飞!”
杨爷他又不说人话了!
不过,这一次豹子头并没有向他请教“嗨批”的意思。
豹子头笑了,笑着重重一点头,说道:“杨爷,我信你!从今往后,我豹子头,陪你飞!”
第32章 孕来
雪中送炭,最是打动人心。
当然,杨灿和索家对着干,居然因此得到了阀主的青睐,这也是他能打动豹子头的一个重要原因。
豹子头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但是他明白,他不理解,只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够用。
脑子不够用没关系,这颗生了锈的脑子他以后也不打算用了,以后有杨爷替他费脑筋。
豹子头的头脑固然很简单,但他自有他的生存智慧。
杨灿探望了豹子头,待抱着女儿的程大嫂回到房间,又安慰一番,叫她有了麻烦只管去找自己,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自己住处,杨灿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丰安庄庄主张云翊。
对这个张云翊,杨灿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在他想来,这不过就是一个乡下土财主罢了。
张云翊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完全就是杨灿印象中乡下土财主的模样。
狡黠、有心机,能放得下身段,但也仅此而已,没什么格局的样子。
张云翊给杨灿送了一份礼,这是一口装着四块金饼的小匣子。
这份礼不算轻,但也不算特别的贵重。
他给杨灿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个土财主比较有钱,而且出手很大方。
杨灿是主管六大田庄的执事,属于是张庄主的正管,自然以为张庄主给他的这份礼就是最贵重的。
杨灿推让一番,收了这份厚礼,送张庄主离开,便就此开始了一段悠游自在的好时光。
内宅那边,索缠枝和青梅主婢俩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着梳理和调整,力图把内宅彻底掌握在手。
外宅这边,始终是“亡灵公子派”的管事居多,他们这一派的头儿就是大执事李有才。
有李大执事在,杨灿连“萧规曹随”的资格都没有,只管跟着“和光同尘”就是了。
至于李有才转交给杨灿的田庄以及牧场的账簿,杨灿又陆续找过几次李大目。
每次李大目都愁眉苦脸地以正忙着应付少夫人需要的账簿给拖了过去。
杨灿倒也不急,日常“催更”李大目之后,再四处走走,显示一下存在感,接着他就会回书房“读书”。
杨灿“读了”不过七八天功夫,六大田庄和三大牧场近几年来的账目,就被他梳理清楚了。
如果是比写诗词歌赋、下棋作画,杨灿的确不如这个时代的士子们。
但是这种偏向具业、实业的管理方面的能力,他一旦熟悉了基本规则,却是尤有过之的。
那些账是流水账,流水账的记账方法,本来是最容易篡改、作弊的。
用倒填、补填等方式可以篡改时间,用补记过期交易的方式可以掩盖亏空。
通过添加虚假项目或者故意遗漏一些项目,还可以误导他人,从而虚构支出、贪墨公款、截留差额。
不过,哪怕不是杨灿这般无懈可击的拢账方式,那账簿也是漏洞百出,极易找出问题。
因为于桓虎交出来的这些账目交的非常仓促,没时间在账目上做手脚。
当然,很可能于桓虎也压根儿就没想做手脚掩饰,他巴不得长房能从账目上找出漏洞来呢。
一旦找出了问题,你管还是不管?
不管,往年的这些亏空,你怎么办?
管,正值春耕时节,你把田庄搞的人心惶惶,秋收时大减产,你如何向全族交代?
这就是于桓虎丢给长房的一个解不开的难题。
不过,杨灿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他把发现的问题都在统计表格上标注了下来,又把表格锁进柜子,然后依旧对李账房“日常催更”。
这天一大早,杨灿又带着旺财去小厨房吃饭。
做为执事的贴身小厮,旺财的伙食待遇比普通的仆役高的多。
每天他的饭菜里都能见到荤腥,虽然不多。
所以,旺财对于吃饭积极的很,每天早上杨灿起来洗漱的时候,他都早早候在廊下,像是一只等着开饭的狗狗。
一进膳堂,杨灿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众管事们没有像往常一般谈笑,膳堂里异常的安静。
李有才今天也在,见了杨灿也只是勉强微笑了一下。
杨灿有些疑惑,在李有才身边坐下,低声道:“大执事,这是出什么事了?”
李有才也压低了声音,道:“今儿一大早,阀主和索二爷去了后宅。”
杨灿微微一惊:“后宅出什么事了?”
李有才摇了摇头:“阀主和索二爷带来了三位陇上有名的郎中。”
杨灿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少夫人……号脉了?”
李有才点了点头,幽幽一声长叹:“但愿少夫人她,不负重望才好。”
杨灿摸了摸鼻子,大家这么关心索缠枝是否有了身孕,让杨灿也是压力倍增。
毕竟,他才是那个开荒播种的耕作人。
坦白说,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杨灿也有点吃不下去了。
别人此时无心用餐,是在担心着长房的未来,因为长房的未来,直接影响着他们的未来。
对于杨灿来说,此刻则更加重要,它决定了杨灿要不要从此踩着刀尖走路,去搏一个富贵前程。
吃过早餐以后,众管事不约而同地就往前宅后宅相接处赶去,那里也有一些屋舍建筑。
豪门大户的建筑格局讲究一个内外有别。
所以前宅与后宅相连的部分并不只是一道高墙,而是贴着墙,在内外各起一些建筑。
这样做,既能起到前后隔开的作用,保持较好的私密性,在风水上又有藏风聚气的效果。
所以,于家长房这前宅后宅相连处,里边一侧,隔着垂花门两侧分别是内书房和女厨院。
外墙的一侧,则是账房和管事厅。
李有才、李账房等前宅大小管事,今日不约而同,都到了这一区域。
他们当然各有借口,分别跑去不同的房间,假模假样地做些事情,可全副心神都放到了后宅。
到后来,大家也不避讳什么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心不在焉地坐着喝茶,就等内宅消息传出来。
“牛管事,咱们那位二执事还真是沉的住气啊,大家都在这儿等消息呢,可他居然不来听信儿。”
李账房见唯有杨灿没来,不由感慨地对牛管事说了一句。
牛管事摇摇头,抚须道:“李先生,咱们这位杨执事,可是极不受少夫人待见的。
少夫人若是没有怀上身子,咱们这长房早晚得裁撤,那他就得另寻出路。
可要是少夫人有了身子,嘿!那少夫人就大权在握了。
到时候,还是会把他踢出去,他依旧要自寻出路。你说,他来做什么?”
李账房哑然失笑:“说的也是,咱们这长房上下,最不在乎少夫人是否有了身孕的,应该就是咱们那位杨执事了。”
杨灿确实没有去后宅门口等消息,一则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受索家人待见,所以他不适合去那儿等着。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紧张。
能否为人父的紧张,就此决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的紧张……
他活了两辈子,也还是头一次要面临如此重大的改变和抉择。
终于,杨灿还是按捺不住,把旺财打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