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和彭进悄悄窥视杨灿在地上画的图案,回去后凭着记忆画出来的。
张云翊坐在书案后面,看着手中那张满是凌乱线条的图纸,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就是杨执事忙活半天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是,杨执事说,他要把那犁的直辕改成曲辕。
杨执事说,只要照他说的这么一改,就能轻便许多,既省人力又省畜力。”
“哦?那你们觉得,这可行吗?”
张云翊一边说一边把“图纸”递给万泰,万管家又递给了张大少。
张大少装模作样地端详起图纸来。
彭进为难地道:“庄主,小的虽然是田监,可小的也不耕田。
就杨执事琢磨这玩意儿,究竟可不可行,就连李铁匠都说不准。小的……”
“嗯~”张云翊点了点头,拧着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一些。
那辕由直变曲就能大大地节省人畜之力,这和吊装时使用滑轮一样,是物理学范畴的知识。
可是一个不懂物理学的人,哪怕你让他看到了这件东西,他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所以,在很多现代人觉得理所当然、一眼就能看透的事情,在这个年代,他们未必理解。
很多匠人虽然手艺精湛,但他对自己打造的东西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自然也就难以改进。
既然就连田监和李铁匠对这改良的耕犁是否有用都没把握,张庄主也就把这事儿暂且抛开了。
他捋着胡须,狐疑地道:“杨执事大张旗鼓地下了山,结果……就这?”
彭进和赖轱辘对视了一眼,赖轱辘道:“庄主,或许此人,压根儿没有为难咱们的意思呢?”
张大少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道:“那他干嘛来了呀?就这么回去?
那他还不如不来呢,回去了怎么向阀主和长房少夫人交代?”
赖轱辘小声道:“庄主、大少爷,听说阀主在明德堂议立嗣子的时候,索家人一口咬定是二爷杀了嗣子。
当时就是这位杨执事,那时他还是嗣子的师爷,他就咬死了说,是索家害了嗣子。
若非如此,二爷那天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你们说会不会……这位杨执事……”
张云翊明白过来,目光闪动道:“你是说,此人有意投效二爷,所以当日故意搅混水,为二爷开脱。
如今他巡察丰安庄,故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也是在向我们二爷示好?”
彭进道:“庄主,不无可能啊。”
张大少撇了撇嘴,冷哼道:“要这么说,阀主为什么安排他做六大田庄的执事?
你说他心向二爷,喔!结果阀主又把二爷交回来的产业,交给了一个心向二爷的人?这像话吗?”
赖轱辘道:“大少爷,你说有没有可能,阀主就是因为知道他不可靠,又知道这六大田庄不可能太太平平地接收回来,所以才让他做这个执事?”
张大少把眼一瞪:“为什么?阀主脑子有病?”
张云翊恼了,一拍桌子,训斥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天天的你怎么那么多的为什么!
你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就不想想到底为什么?
当然是六大田庄一旦欠收严重,各房发难,拿杨灿填坑了!”
张大少被骂了个大红脸,讪讪地道:“那为什么……”
“你给我闭嘴!”
张庄主气的脑瓜仁疼,张大少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再激怒他老子了。
张云翊转向彭进和赖轱辘,沉声道:“杨执事既然有志于改良农具,那就由他去!
他缺人,咱们给人。他缺物,咱们给物。他缺钱,咱们给钱,要什么给什么。”
赖轱辘和彭进连忙答应一声,心中暗喜。
庄主这般大方,我们就能从中渔利了。
原以为这是个苦差,没想到……嘿嘿。
张云翊又嘱咐道:“当然,你们仍要给我死死盯着他,以防意外。”
张云翊想了想,又对万泰道:“管家,让小檀把李账房勾搭到床上去。
若杨执事对老夫怀有歹意,那他的手段定然是着落在这个李账房身上。”
……
引龙河水浇灌而成的小麦,再用最细的石磨碾成齑粉,然后用陶瓮把掺了水的面粉抟成团,在案板上反复地推揉一番。
最后把它放回陶甑,让它在蒸汽里慢慢苏醒。这时,只用一双巧手,就能把它抻拉成银丝般的条缕。
当它从沸腾的锅里捞起,盛进青瓷的大碗,胡麻油一勺浇下,汤水便会漾起琥珀色的光晕。
把新酿的豉汁和春韭切碎了洒在鲜汤上面,再把肥美的炙切羊肉一片片盖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朱大厨把盛面的大碗和胡椒罐儿、茱萸罐儿、盐罐儿放在食盘里,单手托起,飘然出了伙房。
“杨执事,这是您要的面。”
朱大厨把面放在杨灿面前,抓起围裙,习惯性地搓着手。
杨灿坐着,面的香和汤的鲜立即扑面而来。
“好,好手艺。”
杨灿没想到一碗夜宵也能做成如此美味。
他把盐、胡椒和茱萸按照自己的口味放了些,再用筷子轻轻搅拌开来。
在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步骤的时候,朱大厨微微欠着腰站在一旁,背对着外面。
而他的嘴巴,正在轻轻发出声音:“执事老爷,大宽说,遵老爷吩咐,已经安排了人手行动,很快就能拿到老爷您想要的消息。”
杨灿平静地用筷子挑起一绺面。
黄土地上的麦粉香与龙河滩涂上的羊肉香,
再加上西域的胡椒味儿与贺兰山上的茱萸味儿,
让人胃口大开。
杨灿不动声色地听着朱大厨说话,慢条斯理地吃着面。
朱大厨当然不是他的本名,只不过他做厨子太久了,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起。
他叫朱伟鹏,一个很响亮很威风的名字。
也许他的父亲当年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了杀贼屠敌,建功立业,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只不过,多年以后的他,刀锋斩开的不是敌人的甲胄,而是猪羊的脊骨。
他的双臂拉开的也不是弓弦,而是颤悠悠的抻面。
照亮他脸庞的并不是燧上的烽火,而是灶堂里跳跃的火焰。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沙场点兵呢?
他的勺子磕在锅沿上时,叮当出来的就是厨子的“将军令”啊。
他是程大宽的妹夫,丰安堡里的大厨,他叫朱伟鹏。
第49章 过河卒的主动进攻
面吃完了。
很好吃,杨灿连汤都喝了。
朱大厨托着空盘走出小院的时候,趾高气扬。
因为吃干净,就是对一个厨子最好的褒奖。
小院门口有张庄主派来的护院,院内还有杨灿和青梅的八个侍卫。
但是谁也没有对朱大厨起疑心,因为他是个真厨子。
次日一早,杨灿兴致勃勃地又奔了铁匠铺。
杨灿能够提出合理的设想,李越则是一个精通各种农具打造的老匠人,二人通力合作之下,进境一日千里。
第三天,李铁匠就带着小徒弟开始打造曲辕犁了。
第五天,他们成功打造了一架,抬到地里试验了一番。
这犁还是有瑕疵,不过李铁匠此时已经意识到了它的优势。
哪怕这还不是一件完全品,它的优势也已体现出来了。
当天晚上,用过晚餐,杨灿便让一名侍卫去请青梅姑娘。
青梅是索阀贵女的贴身丫头,因此养成了一日一浴的习惯。
如今到了丰安庄,她的生活习惯也没有改变。
此时,她刚刚沐浴已毕。
青梅换了件透气吸汗的棉布睡袍,坐在梳妆台前。
她一边拿牛角梳理着头发,一边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谣。
“青梅姑娘,杨执事请你过去一趟。”
门扉叩响,外面传来张府丫鬟的声音。
闺房里,青梅的心肝儿顿时一颤,忽然萌生了按捺不住的雀跃。
“哦,知道了。”
青梅淡然答应一声,听到门外踢嗒声渐远,突然就手忙脚乱起来。
她先匆匆打开妆盒,用“粉扑”蘸些敷粉扑在脸上。
一张吹弹得破的小脸蛋儿上,顿时更加白嫩。
向镜中顾盼一番,她又仰起秀项,连脖颈下面也扑了些粉。
接着,她用小拇指挑起一抹胭脂,往唇上轻轻地一勾,抿了抿唇。
随后,微干的头发被她梳成了双丫髻,紫色丝带一系,这才去挑衣服。
李大目就住在杨灿的对面,两座楼之间隔着一座水池。
池中有荷叶千张,绿意盎然。
此时,李大目正对窗而立,双手负于身后,眉心微蹙,神色纠结。
他有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