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灿也没必要留着她还得防范她,莫如送走了事。
青梅听见这话,心中很是满意。
这位小师父的气质太过高洁了,如天上皎洁的云,让人望而自惭。
她真担心杨灿见色起意,亵渎了这菩萨一般的小师父。
还好,杨执事做人还是挺有底线的嘛。
满意的青梅挟了一筷子沙葱拌猪耳朵,喂进了杨灿嘴里。
她没有注意到,从那天为杨灿洗脚开始,她侍候起杨灿来,已经像以前侍候索缠枝一样,越来越习惯、越来越自然了。
送我去尼姑庵?
那我岂不天天都要吃斋菜?
而且尼庵左近必然少有人烟,我想离开也不容易吧?
独孤婧瑶不想走了。
自从她发现有了出家人身份做保护,这位年轻的庄主根本不打她的主意,她就无所谓隐藏于此了。
在这儿她还能时不时去厨房偷点肉吃,去了曼殊庵她能吃什么,耗子么?
“庄主……”
独孤婧瑶柔和的目光落在了亭外被雨打的摇曳不止,却未曾折断花茎的蔷薇上。
她双手合十,幽幽一叹:“庄主大德,贫尼感念不尽。只是……”
她话风一转,悲天悯人地道:“庄主以为,修行一道,是在山林,还是在人心间呢?”
杨灿眨了眨眼,他最讨厌出家人打机锋了,拐弯抹脚的浪费唇舌。
见杨灿不答,独孤婧瑶又是喟然一叹,眸中满是澄澈而柔和的光辉。
“昔日佛陀证悟,非在名山古刹,而是在一株寻常的菩提树下。
可见佛在心中,不在境上。若心不静,纵处兰若,亦如闹市。
若心安定,纵在红尘,亦如净土啊。”
果然,开始打机锋了,她这是……不想走的意思?
杨灿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假尼姑如果不想走,那就一定有问题了。
独孤婧瑶府上是有“家养僧”的,而且她家供养的还不止一位。
她的容颜气质本就清丽圣洁,又从小熟悉那些家养僧的谈吐作派,装成戒行精严的出家人,简直比真的还像真的。
她向亭外蔷薇一指,漫声道:“庄主请看,这园中蔷薇,受风雨侵扰,本是磨难。
然而雨润其根,风砺其茎,此刻的摇曳,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
何处尘埃不染,何处不可明心?
庄主这里,雨打蕉叶,煮酒听禅,贫尼在此数日,反觉比在那荒山野岭,更易窥见清净本心。”
青梅听了,不禁更加佩服。
难怪这位小师太气质如此高洁,原来人家时时刻刻都注意心的修行啊。
当她发现历经了一番磨难后,在这红尘俗世反而更容易坚定她的禅心,她居然选择入世。
这样一位有志于红尘修行的有道高人,把人送走似乎也不合适啊。
青梅忍不住拉了拉杨灿的衣角:“老爷,堡里尚有不少空闲的地方,不如就择一处建作庵堂,请静瑶小师太在这里修行啊。”
为了说服杨灿,青梅又道:“庄上有很多信徒呢,庄上建了尼庵,他们平时礼佛也好有个去处。”
独孤婧瑶一听就慌了,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去曼殊庵呢。
离开杨府单独建个庵堂?
别说吃肉了,我岂不是连饭都要自己做?
我哪会做饭啊!
也不怪她爱吃肉,陇上大户人家,日常本就以肉食为主,她又是正在发育的年纪。
吃惯了的饮食,身体又需要,而且这位姑娘本就是个“吃货”。
在家族里时她就是个小美食家,你让她整天清汤淡水的,她哪受得了。
独孤婧瑶立即道:“多谢青梅施主。但,自建庵堂,与在曼殊庵中修行,又有何两样?
如果庄主不嫌叨扰,贫尼就在贵府修行就是了。一碗茶饭、一席可眠,足矣。”
杨灿想起她跟一只小仓鼠似的,捧着个蹄膀大啃特啃的那一幕,唇角不禁抽搐了几下。
独孤婧瑶又道:“贫尼善长制香,于医道也有一番研究,不会白受庄主供养的。”
青梅一听,顿时两眼发亮,赶紧牵了牵杨灿的衣角。
杨灿见这假尼姑不舍得走,心中顿时警醒:“这女人果然是奸细,她就是奔着我来的!”
既然坐实了这假尼姑是奸细,杨灿倒不急着让她走了。
不然,赶走这个已经被识破的,那个不知是谁的敌人再派一个来,他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又如何防范?
杨灿目光闪动,微笑着点点头:“倒是鄙人执着了,既然小师太觉得此处于你修行有益,便请安心住下吧,一应所需,找青梅就好。”
独孤婧瑶再次双手合十,淡然道:“阿弥陀佛,心安处便是身安处。多谢庄主和青梅姑娘成全了。”
说着,她的目光从桌上一碟“糟香风鳗”上飞快地掠过,悄悄吞了泡口水。
吃什么猪耳朵啊,真是不会吃。
在东海打捞出肥美的海鳗,从背部剖开,再用海盐细细地揉搓。
把它挂在面海的屋檐下,任凭海风吹走水分,注入大海的气息。
等那鳗肉风干紧实,泛起蜜色的光泽,再浸入陈年的酒糟。
那咸鲜的口感,再配上温热的黄酒……
咕咚!
独孤婧瑶转过身,毫不在意地向细雨中行去。
杨灿看着她的背影,嗯……这假尼姑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一些。
待她长发及腰……
不对,为了继续装尼姑,她会剃光头的吧?
可到底是谁派个假尼姑来我身边卧底呢?
是阀主?还是于二爷?
貌似,除了他们兄弟俩也没谁了吧。
此时,亢立诚脚步踉跄地冲进了丰安庄,一头倒在了雨中无人的街口。
第69章 不死不休
小雨淅沥,天色晦暗。
一个披着蓑衣的村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
他正匆匆回村,目光忽被村口那团倒卧于地的身影绊住了。
“谁在那儿?”
他嘀咕着凑近,小心地将面朝下的人翻过来。
一张失血过多、惨白如纸的脸庞,让他瞬间惊呼出声:“立诚?!”
这不是部曲长亢正阳的大侄子吗?
村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刻扯开嗓子狂喊起来:“快来人!出事了!立诚娃子不行了!”
很快,住在附近的村人就冒雨赶了过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不醒的亢立诚,也顾不上泥水溅身,一路小跑着冲向亢家院子。
消息像野火般在庄子里窜开。
亢家不大的院子里,很快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亲戚和交好的部曲,人人脸上都写着惊疑与担忧。
庄子里习武的风气盛,村民多少都懂些粗浅的医术。
亢立诚主要是刀伤失血,有人麻利地捣碎止血草药敷上,用干净的布条紧紧绑扎,再撬开牙关给他灌下一碗滚烫的姜汤。
忙活了一阵,亢立诚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终于悠悠醒转。
视线尚未清晰,他便看到了榻边两张焦灼万分的脸,那是父亲亢正义和大伯亢正阳。
“爹!大伯!”
亢立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急声道:“快!快去铁林梁救三叔!他们……他们被人围了!”
亢正阳心中虽急,到底经的事多,一把按住侄子,声音沉稳得让人心安:“别急,慢慢说,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亢立诚强忍痛楚,断断续续地将昨夜铁林梁遇袭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屋子里已经像炸开了锅。
老三亢正言的两个半大儿子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攥着拳头嘶喊:“大伯!快去啊!”
“二叔,抄家伙!咱们跟这些狗娘养的拼了!”
亢正义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此刻却像一头被激怒的黑熊。
亲儿子被人砍得半死,亲兄弟又身陷绝境,他目眦欲裂,只从喉咙里迸出一个字:“走!”
话音未落,他已旋风般转身,抄起倚在墙角的一杆雪亮的三股钢叉,杀气腾腾向外就走。
“老二,你把院里院外的人带上,先去一步!”
亢正阳立刻做出了决断,他让老二亢正义带院子里这几十号青壮先去驰援,他则去召集更多的部曲。
因为从侄子的描述看,对方绝非普通毛贼,个个身手不凡。
区区二十多人,就敢押着四大车的货物长途贩运,如果不是过江的强龙,必然没有这样的胆气。
但,过江的强龙,他这地头蛇也丝毫不惧。
老三和那些跟着他做买卖的乡亲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有何面目去见这些人的家小?
愧疚和焦灼正像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亢正义带人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亢正阳又找来了七八十名精壮的部曲。
雨后道路泥泞不堪,骑马反是累赘,何况丰安庄里也没几匹马。
众人皆是步行,在亢正阳的带领下,沿着湿滑的道路直奔铁林梁。
这是亢家的私事,部曲兵明面上也不归庄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