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昨夜这厮还与自己以及刘贾并肩而立,坐观霸王进行覆灭前的徒劳挣扎,一夜过去,居然又投靠了旧主,英布心头不免涌起巨大的荒谬与不真实感。
这混账是将投降背叛当做儿戏吗?还有没有做人的最基本信誉?你以为你是刘邦啊!
“大司马从未叛过霸王,何来重新投降一说?”还是不等周殷作答,项昌语气平静的道,“况且大司马是投汉还是归楚,还不劳九江王操心,九江王应该关注的,是此后自己该何去何从?作何选择?”
“我?我自然要靖除叛乱,灭杀反贼!孤可不是那些朝三暮四之辈。”英布一脸的杀气腾腾。
随着他话语出口,身后的一干将士气势陡然一变,由散漫变作肃杀,像是一柄柄出鞘的利刃,矛、戟、戈齐举,指向周殷军,强大压迫力散发。
项昌与周殷两人并肩而立等待着他,目的为何,英布早一目了然,故而丝毫不假辞色。
虽然他至今对霸王依旧心生畏怯,但同样也对他心怀刻骨仇恨,两下又怎么还有媾和的可能?特别眼下还是霸王覆灭在即,故而对于项昌与周殷两人的企图,他本能就想发笑。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淮南王!给刘邦做狗你倒是还上瘾了!呸,老贼,你可知父王当前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刘邦,不是韩信,不是彭越,恰恰是你,英布!父王当年何曾信重你,麾下猛将如云,唯一将你封王。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居然背叛了他。”
“父王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昨夜突袭汉军营垒你也看到了,仅仅八百骑,纵横汉营,杀伤汉军将士过万,最后更一举覆灭了刘邦最精锐的五千骑军,斩杀主将灌婴。”
“呵呵,不错,楚军的确已经残余不多,但你以为马上就要覆灭了?你就可以安枕无忧,去给刘邦做狗,安享荣华富贵了?我告诉你,英布,你想错了!楚军虽寡,却依旧有一战之力,加上周殷大司马亮明旗帜,重归楚军阵营,再添五万生力军,两者倾力攻击于你,你感觉自己能够抵挡吗?”
“作为父王最信重的大将,却居然在最紧要关头选择背叛,让你这等人继续活着,那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平。故而父王决定那怕是死,也要先将你给斩杀,一消心头之恨。——眼下,我就想问问你,英布,你不是自觉军略过人,举世难觅敌手吗?在我父王与周殷大司马的两下夹击下,你可能扛得住?”
面对项昌声色俱厉、轻蔑鄙视的怒叱,英布居然毫不动怒,冷然道:
“小子,口舌之争,是最软弱无力的。项王想灭杀我,那他首先也要能突破韩信的重围。而韩信用兵,可远在我之上,他突破不了韩信重围,仅仅凭借周殷区区五万乌合之众,呵呵,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吗?”
英布却是与昨夜的周殷一般无二,都认为前几日项羽带十万大军出城与韩信大战却大败亏输,就认定他没有能力突破韩信重围,——他们却是疏忽了,当时项羽出城是企图将韩信给一举击败的,如若他仅仅带领骑军突围的话,韩信根本就拦不住他。
项昌脸上就浮现出浓重的讥讽之色:“英布,什么时候也让你对你家大王的武勇产生怀疑了?你且听——”
好像为了印证项昌的话语,就在这时,垓下城南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声冲天、地动山摇的吼叫:
“杀!”“杀!”“杀!”……
项昌悠悠然道:“眼下城内能战的两万骑兵全部出城列阵,父王将所有金银珠宝都拿了出来,激励犒赏他们。而今楚军将士士气高涨,战意滔天,各将领整顿骑军,接下来将开始攻击右军,而待突破右军后,嘿嘿,就将对你冲杀过来,——我就问你,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英布终于脸色大变,“破釜沉舟”四个字自他脑海飞掠而过,双手不由猛然握紧了大矛,——好像眼下只有它才能给他力量与勇气。
而就在这时,周殷军队中,一道粗重乌黑的狼烟冲天而起,像一支粗大的黑笔在天空这张青碧布帛上尽情渲泻着,远近尽清晰可见。
像是得到了信号,垓下城下随之“呜呜呜——”雄浑苍凉的号角吹响,楚军厮杀呐喊声远远传来,汉军右军随之响起了激烈抵抗之声,显然楚军对汉军右军展开了攻击。
“大司马五万军队眼下做好了十足准备,只待一声令下,将对你的阵营进行攻击。你眼下军营中群龙无首,不知道可能抵挡的住准备充足蓄势待发的大司马军队?军队被一举击溃,杀个干净,没有了军队,就不知道刘邦还会不会给你机会,继续扶持你东山再起,依旧封你为王?”
英布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屑反驳项昌的话语,拨转马头,就要返回军营。
显然无论对于自身军略还是对于麾下将士,英布都极为自信,自觉就是大军眼下面对周殷军的突袭,短时间会慌乱失措,甚至遭遇败绩,但只要他返回营垒,绝对会扭转劣势。
即使项王能够杀透右军,冲杀过来,自己能够抵挡的住第一波攻势,韩信指挥大军随后合围,项王依旧毫无胜算,只有被彻底围困至死一条路。
不得不说,英布这位百战悍将、被封为王的男人,意志的确足够刚强,根本不是项昌区区话语威胁能够说动的。
见项昌游说失败,英布转身就要返回军营,旁边的大司马周殷禁不住面色发灰,心头发紧。
项昌“哈哈哈”又一阵大笑发出,悠悠然道:“英布,且慢行,容我最后再送你一件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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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关键所在
随着垓下城东南方周殷军驻扎处滚滚狼烟腾空而起,在垓下城前看热闹的刘邦与麾下一干猛将良臣,原本已经被楚军的破釜沉舟给震撼的全身发紧,而今一见之下更是面色大色。
周殷、英布军,这是又反叛了?!
随着狼烟腾起,垓下城前一直一边鼓动军士,一边耐心等待,眼神中流露出焦躁之色的霸王,精神大振,大戟举起,虚空一挥:
“吹响号角,进攻!”
接到他的军令,“呜呜呜——”垓下城头上雄浑苍凉的号角立时吹响。
楚军在城下静静列队而立的两万精骑,像是被惊醒的虎狼之群,在各自长官带领下,就此洪流般狂卷而出,向着东南狼烟升腾的方向轰然冲去。
项庄脸庞洋溢着难以相信的兴奋,冲到项羽跟前大声道:
“大王,长公子还真成功了!这、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项羽重重点头,双瞳眸子中有对儿子才干高绝的欣慰与骄傲,更有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催动乌骓马,高高举着大戟,就此冲在最前。
无论项庄还是项冠,立即飞骑冲上前去,赶到他的前面充任先锋,为他开辟道路。
而远远看霸王冲在最前,高高举着大戟身先士卒,上到将领,下到军士,全部浑身热血躁动,一时间生死全抛飞天外,面孔狰狞,吼叫着、咆哮着,紧随其后,拼死冲击。
将主帅营帐移动到垓下城前的韩信,全身甲胄,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一直静静查看着楚军态势。
待看着周殷、英布军腾起的狼烟,以及楚骑军状若沸腾,疯狂向着东南方冲击而去,他也禁不住大感意外,瞳孔急剧收缩,拳头重重在木栏上一锤,旋即语调冷厉,一连串命令接连发布而出:
“传令东北方外围彭越军,坚守营寨,不得妄动。”
“传令左军,坚守营垒,同时严密监视彭越军动静。一旦有妄动,立即攻击。”
“传令后军,坚守营寨,不得妄动。”
“传令曹参,坐镇中军,整顿兵士,做好策应支援的准备。”
“传令右军陈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挡住项羽骑军;一旦被项羽骑军突破,我必斩他。”
“传令靳歙,带领麾下骑军,严密防范周殷、英布军。”
“传令傅宽、薛欧、王吸、丁复,带领麾下骑军协助陈贺,狙击项羽骑军。”
“传令樊哙、柴武诸将,带领麾下兵马,随我一同迎战。”
……
军令下达完毕,韩信下了瞭望台,翻身骑上战马,向着右军而去。
半路上樊哙、靳歙、柴武诸将,引着各自麾下兵马纷纷聚合而来,形成浩荡洪流,向右军移动。
而傅宽四将带领各自骑军,凭借高速的机动力,已经抢先冲击向楚军而去。
就在韩信赶赴右军身临一线督战,刘邦也忙不迭跳上了近侍牵过的战马,就要在夏侯婴三千精骑护卫下返回后军营帐。
他身为后军主将,根据韩信军令,也是要回去坐镇。
而眼下的他,也委实没有胆子继续陪韩信见识项羽的霸王之威了。
当前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楚军这是疯了,要进行困兽犹斗,企图与生变的周殷、英布军里应外合,进行最后一击了!
然而刘邦转头一看,发现周围夏侯婴、陈平等都在,唯独没有见到张良身影,四下张望,发现张良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主帅营帐前的瞭望台,在仔细观看着那道狼烟。
刘邦忙一边对张良招手,一边大喊:“子房,快走,随我回后军去。”
这是他将军权交付韩信、委任他为主帅时,韩信对他的要求,让他坐镇最为安稳的后军,一来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二来更是为了避免他的掣肘。
张良一番仔细观看后,爬下瞭望台,快步到刘邦马前,肃声道:“汉王,眼下看狼烟方向,应该是周殷军有变!”
刘邦重重点头,谩骂道:“这狗贼,我就知道他投降不是那么简单!刘贾呢?昨夜还传信回来说是一切平稳正常,周殷被他看的死死的。这过了一夜,居然就反了?他毫无察觉吗?他是一头猪吗?”
张良情知眼下刘贾怕是凶多吉少了,断然道:
“周殷被刘贾轻易说降,举军来投,原本就颇为可疑。毕竟他身为项羽大司马,极受项羽信任与倚重。而当时项羽虽败,但只要周殷保住楚地,再加上江东为背后依靠,项羽绝对能够重整旗鼓。”
“而今看来,他的投降,极有可能为的就是这一刻,与项羽能够里应外合。项羽当前带领两万精骑向东南方冲杀,显然也是打得这个主意!而一旦让他们两下合流,齐王布下的十面埋伏阵,可就要功亏一篑!”
刘邦久经战阵,对当前形势显然也是了然于胸,闻言点头恨恨不已道:
“对于他是否诈降,我们当时早有定论,我也听从你与陈平之计,让刘贾死死看住他,让英布军在旁震慑他的军队,同时派遣了大量将领掌控他的军队。只是让我们失算的是,仅仅防范他了,却想不到英布这刑徒狗贼也会与他一起反叛。”
张良摇头,俊美面庞满是郑重,飞快说下去:
“依我推断,生变的应该仅仅是周殷军。”
张良等于将刚才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了一句废话,刘邦无疑反应极快,立即听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一怔:“子房,你是说……”
“项羽与英布有杀妻小、灭满门的仇恨,故而他不至于重新轻易投降项羽。但是项羽、不,应该是、不,肯定是那项昌长公子,当前应该已经在接触英布,并且会拼命威逼利诱他,企图重新招降他。”
“齐王刚才调兵遣将,为的扼杀项羽的此番挣扎,平定周殷的反叛。我们接下来应该助齐王一臂之力,而不是返回后军。而今东南方局势的关键胜负手,就在于英布身上,一旦他被说服,重新归降项羽,则灭楚将变得难以实现;一旦他能被稳住,保持住汉军立场,仅仅周殷军反叛,虽有些波折,大局至少无损。”
“因此,还请汉王当下立即前往英布军,安抚住淮南王,让他不至于摇摆,同时督促他进军剿灭周殷军。”
刘邦一听,就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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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测之地
刘邦虽然封英布为王,实则与对待韩信、彭越一样,都是为了抵御项羽不得已而为之,心下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而今周殷军已反,英布军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可能没有反,但也可能早就与项羽私下勾搭过了。
对于识人,刘邦无疑很有一套,无论英布还是彭越早都被他看透,也可以说与他都是同一类人。
他们这等人,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与权势,其余的,那怕是妻儿老小,也都是排在后面。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能保住权势,那什么女人得不到?多少孩子不能生?
也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给出的条件足够,那妻小被杀之仇也并非是不能化解的。
故而这等情形下,仅仅凭借张良的推断就认定英布没有反叛,贸贸然前去安抚他,不免太过冒险,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大的不负责任。
要知道英布军营对刘邦来说,可是无疑虎狼之窝,以往他都从来没有前去过。
看出刘邦的顾虑,张良上前一步,轻声道:“有夏侯婴三千精骑保护,即使英布军有反复,也可保无虞。汉王,这个险,值得冒!”
张良眼下对项昌已经不敢有丝毫小觑了,完全将之当做了原先的范增来看待,警惕与重视直接拉满。
英布不过就是一介有着军事特长的勇夫,放任这小子游说而不顾,那么不用多想,很快就会落入这小子的阴谋圈套。
英布一旦反叛,比周殷带来的危害可大太多了,不仅眼下楚劣汉优的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汉军覆灭大楚、平定天下,都有可能就此成为一句空话。
这也是他执意要刘邦亲自前去见英布的原因。
依他猜度,项昌想要说服英布反叛,能够动用并且立即生效的阴谋手段并不多,最可能用的,只能是离间计。
而离间计,说白了就是人为的导致信息交流不通畅、从而产生致命误会。只要刘邦亲自前去,那么那小子无论施展什么离间计策,都如阳光下的冰雪,难以起到丝毫作用。
刘邦略一踌躇,终于缓缓点头。
张良以往已经用无数次实例证明过自己,无论对天下大势的把握,局势的走向,对人心的洞悉,计谋的实施,都从来没有失算过,早让他形成依赖,深信不疑。
刘邦转而下令夏侯婴,保护他们赶往英布军而去。
这就是刘邦,你也许可以吐槽他举止粗鄙、言语低俗、贪图享乐、贪生怕死、流氓无赖,但在关键时刻,他总是能够听取正确意见,并且不惜自身安危,敢于逆流勇上。
他们刚刚出了军营不多远,迎面刘辛带着几十名身插箭矢、盔甲满是戳凿之痕的骑兵,仓皇迎头跑来。
一见刘邦,刘辛像是没娘的孩子见了爹,又欢喜,又惶急,立即第一时间将英布反叛、袭杀叔父刘贾的消息禀报给了刘邦。
刘邦顿时呆住了,大骂道:“这个刑徒狗贼,老子早就知道他靠不住!而今果不其然!项羽当年杀他妻儿,就应该将他也砍了!”
张良长叹口气,情知终究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位项昌公子的谋划,从昨晚到而今,环环相扣,缜密周全不给人丝毫喘息,自己等人没有防备,一直被动应对,落在下风,倒不免极为佩服。
让他大惑不解的是,根据这位项昌公子从昨夜到今日的表现,不应该以前一直寂寂无名碌碌无为,最起码项羽有他襄助,不至于落得被合围于垓下!
“这小子,好像昨夜突然开了窍一样!莫非还真是大楚国祚不该绝?”
一直静默跟随旁边的陈平,敏锐自刘辛的叙说中察觉到了疑点,询问道:“你是说,你们是在前去英布军营的半路上,遇到了英布,遭到了他袭杀?你老实说,你可看到了英布的脸庞,确凿无疑是他?”
张良一听也陡然醒悟,明白陈平意思,如果袭杀刘贾的真是英布,他完全可以在军营中等刘贾抵达后,再进行瓮中捉鳖,那样的话将一个人也跑不掉,何至于让这么多人跑回来通风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