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坐在那里，晶莹的指甲被她捏的一阵阵发白。
心像被无数只大手狠狠揉捏着，从前她不懂的那些迷团一瞬之间统统透彻。
顾琴的讳莫如深，她的抗拒，怨怼，不甘……三番五次的拒绝。
就算叶家做再多，有谁能还她一个音容笑貌犹在，陪她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的丈夫呢？
还有她的女儿，从小失去了父亲，这笔帐又怎么偿还？
向晚犹记得，上小学时，被班里的小朋友捉弄，说她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还有每次家长会，她妈妈忙得没有时间来给她开时，都是向晚的噩梦。
有一次，她气急了，冲那些坏孩子们喊，她是没有爸爸，可是她爸爸是烈士，是英雄。
可是他们是怎么回敬她的，他们说她胡说，因为英雄都是葬在烈士陵园的，她爸爸不是！
向晚也问过她妈妈，为什么她明明告诉她，她爸爸是烈士，可是她爸爸却葬在普通的陵园里。
每次她一问，她妈就红了眼眶。后来，向晚便不再问了。
爸爸两个词，成了她们家讳莫如深的存在。不能问，不能说，不能提……哪怕受了委屈，她也只能一个人咽下去。
而叶千川现在却告诉她，她爸爸是个英雄。
她刀子似的注视仿佛在剜他的肉，叶千川更加疑虑，这时，只听向晚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为什么这些话，你从前不跟我说？”
叶千川怔住，一脸疑惑：“因为你没问过。”
“我没问过吗？”向晚冷笑。明知与他无关，可陡然而生的恨意还是令她无法冷静下来。
她从未用这样怨毒的目光看过自己，叶千川脸上的疑虑更重。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向晚是闪烁其词的问起过。可当时他以为她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再加上是家丑，便漫不经心遮掩过去了。
如果是因为这样，她需要这么生气吗？
叶千川一时哑口，竟不知可如何解释，更不清楚她漫天的恨意从何而来。
“向晚……”眉心紧蹙，他意识到事情不想他想的这么简单，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已被向晚无情打断。
“不要解释什么……”她垂眸，手扬起，不让他再说下去，“你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
心脏处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向晚脑子里乱糟糟响作一团。
她站起来，面色冷鸷。
而叶千川同样担忧不已的站在她的对面。
“向晚……你看起来很不对劲……”他一字一句说出他的判断。
谁知，向晚再次冷酷的打断他：“是吗？”
他还要再说下去，她的下巴轻轻一扬：“你还是先走吧。如果顾阿姨醒来，我不确定，她看到你，是不是又要情绪崩溃。”
叶千川凝着她，不说话。
向晚却不想看他的眼睛，紧紧蹙起的眉昭示着她的抗拒。
“她已经很可怜了，不是吗？”
她的眸有些凉薄的落在他的脸上，只一瞬，便又轻飘飘的别开。
她的语气有些伤人，叶千川有些不甘的紧抿了唇。
他不懂她的气愤从何而来，如果是为了顾琴，那她未免入戏太深！
“好吧。”他收敛情绪，眸子一暗，“我先走。等顾阿姨醒了，你代我好好劝劝她。”
叶千川张开双臂，想让往常那样抱一下向晚，可是她下意识的一躲，让他心中一冷。
下一瞬，报复似的，他一把将她箍住，牢牢裹在怀中。
她的身体柔软，却很冷，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回抱他，第一次在他怀里显的有些僵硬。
“向晚，从来没想隐瞒你什么，但我也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咬着她冰凉的耳珠，他轻声说。
他松开她，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那个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向晚失重了一般，跌回到沙发里。
捂着脸，想哭，却没有眼泪。
一滴眼泪都没有，脑海里只有叶千川那句轻飘飘的“造化弄人”。
所有的错误，他只用一句造化弄人就掩盖过去了，凭什么？
她和她妈失去的可是全世界！
向晚心口很堵，像被人逼进了一条死胡同。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在哪里，她又该怎么面对叶千川！
她知道不怪他，可是，却难以释怀。
就像顾琴嘴上说着叶千川人并不坏，甚至为她能有那么优秀的男朋友而高兴。可是，却还是不肯接受他的资助。
天一点点黑下来，向晚站在窗前，一动也没动，直到顾琴幽幽的醒来。
里屋传来动静时，向晚才将目光从已经彻底黑掉的窗前移过来。
她踱进屋子时，对上顾琴痛苦的目光。
“您醒了……”向晚上前，扶住顾琴，怕她不舒服，还拿了个枕头靠在她的背后。
经历了之前的闹腾，顾琴该发的火发了， 该骂的骂了，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闹。
重新缝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虚弱的靠在那里，拧眉看向向晚。
第511章 必须还给他
“你还在啊？”她叹息，“我还以为……你早就被我骂走了。”
向晚苦笑：“阿姨，你待我跟自己的母亲一样，我怎么会撇下你一个人离开呢。”
她说的情真意切，顾琴又叹了口气。
之前所有的不冷静，已经化成了冷静。
她知道病要治，但债也要还。
手术已经做了，史威尔医生也已经回国。剩下的债，只能她一点一点慢慢偿还。
对，必须还给他！
顾琴可以欠任何人的，唯独叶家的，她不要！
因为如果她接受了，便是被迫替丈夫原谅了他们。
可是她的丈夫早就被人遗忘，连姓名都从未出现在军功章上。而叶家呢，却是风风光光，一时无两。
命运从来就不公平，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顾琴咽不下这口气，更不用说原谅。
她幽幽的对向晚说：“向晚，你告诉你的男朋友，治疗的费用以后我会分期一笔一笔的打给他。你不了解情况，想和他一起帮我，我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能接受……这笔钱，我是一定要还给他的。”
向晚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一下一下抠着椅子的边缘。
她点点头：“抱歉，顾阿姨，之前确实是我不了解情况。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顾琴讶异。再一想，她这样一闹，又说了那些话，肯定瞒不住，说不定叶千川早就来过了。
向晚又点头，目露愧疚，拉住顾琴的手：“之前是我不对，不知道您和叔叔有那么多委屈……现在我知道了，便知道怎么做了。”
她顿了顿，又说：“这次比赛，我拿了一笔奖金。如果顾阿姨你觉得可以，我想用这笔奖金先替您还了这笔医疗费……”
顾琴想也不想就拒绝：“晚晚，这怎么可以？阿姨再不济也不能用你的钱！”
“阿姨，你不是说，我特别像您的女儿吗？既然是一家人，那我先替您把钱还了有何不可呢？这样，您安心，我也安心了。”
见顾琴目露疑惑，向晚继续解释：“之前不了解你们之间的纠葛，做了很多糊涂事。现在我知道了，为之前的不懂事感到很抱歉。阿姨，您就给我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吧，好吗？”
她央求着顾琴，顾琴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从情感上论，她更愿意欠向晚的。
欠向晚的，她可以用一辈子去偿还，可是欠了叶家的，她恨不得立刻马上还上这笔钱。
“晚晚，那就说好了，以后，阿姨有钱了，要按银行的利息还你。”顾琴坚持道。
向晚怔忡着点点头：“那你现在可以答应我，留下来好好接受治疗了吧。”
顾琴叹了口气：“不答应还能怎么样？只是，从明天开始，还是把我转到普通病房吧，这样花费也能少一些。”
向晚不想答应，但一想顾琴的脾气，只好先应下来：“好！”
原以为顾琴会跟向晚说一些她和她丈夫之间的事，可是一直到晚上睡觉，顾琴除了愣愣的出神，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她不说，向晚也没问。
第二天，向晚一大早又给向和平打了个电话，央他再替她向学校请几天假。
向和平知道顾琴做了手术，电话里一直关切的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向晚没说的那么复杂，只说她的伤口发炎，需要再静养一段时间，向和平便让向晚放心在那里照顾她。
女儿已经保送了京大，这也是学校的荣誉，学习方面向和平丝毫不担心，现在向晚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主心骨，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照顾顾琴吃过早饭，向晚去洗碗的时候，叶千川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的手机放在顾琴床头前的柜子上，所以，手机响起来时，是顾琴先看到了。
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的那个“川”字，顾琴又放下了。
叶千川的电话打了三遍，这期间向晚一直没有回来。
等她洗好碗筷回到病房，顾琴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将手机递给她：“晩晚，你男朋友刚才打了电话过来。”
“哦。”向晚接过手机，目光复杂的看一眼那三个未接来电，又将手机放回柜子上。
“他好像打了好几遍，你不回一下吗？”顾琴担忧的望着她。
“不了……”向晚埋头整理手里的餐具，“又没什么事。”
可是她暗淡的目光还是让顾琴看出几分不对，从前她提起叶千川时，两只眼睛都放着光，可现在，不仅不开心，甚至还夹杂着几分痛苦。
这种变化是从昨天晚上她醒来后才有的，而且，向晚还主动要替她还钱。
顾琴觉得不对劲。
“晚晚，阿姨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对我们母女俩一直很照顾。你能站在我们这边，阿姨很欣慰。不过……这毕竟不是你男朋友的错。他关心你，给你打电话是他在乎你的表现。女孩子可以任性，但如果太任性的话，也会寒了人家的心……”
本来向晚心情已经很平静了，可是听了顾琴这番情真意切的劝导，那股委屈再次涌了上来。
她妈竟然还替他说话，明明是他家把她们害得这么惨。
她如果还理他，那才是没心没肺了。
就算她重生了，已经是向和平的女儿。可是她的心没变，记忆也一直在啊。除非有人把她的脑子也换了，记忆也剔除了，不然，她如何过心里的这道坎呢？
她低着头，用力的将手里的餐具擦了一遍又一遍，紧咬着嘴唇，就是不说话。
顾琴看着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不是他三番五次上门，我从来也没打算追究当初的事。那份事业是向婉的爸爸自己选择的，更是他所钟爱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的人，也和我说过风险。既然选择了，我就不会后悔。晚晚，阿姨不想看到叶家人，只是不想旧事重提，不想让自己再身陷痛苦罢了。向婉的爸爸是死在敌人手中的，可如果不是那个人下了错误的指令，这个结果就可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