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不疾不徐的将解签钱收起,归入一旁竹筒里。
钱不多,但来此求签烧香的大多是穷苦百姓,他向来也没什么要求,一钱铜子不少,一块银洋也不多。
“崔道长,这是我的。”
一个老妇人走上前,拱手将签文递了出去。
是一支寿元签。
崔老道目光扫过,眼神顿时一黯。
下下签。
没有急着解签,而是不动神色的看了老妇人一眼,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看样子还染了病,被折磨得不轻。
如今早都已经三伏。
她还穿着件破棉袄。
不是病入膏肓,就是一身家当都在这了。
崔老道暗暗叹了口气,“寿数自有天定,哪是今世好求。”
又从竹筒里抓过一把铜子,放到她手中。
“出了娘娘庙,往北走有座药堂,你去抓几副药,好好将养着身子骨。”
老妇人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并未伸手接钱,只是朝崔老道躬身道谢,然后拖着一只包袱,佝偻着身子慢慢离去。
既是寿数已定。
那就得尽快给自己找处地方。
不敢奢望木棺下葬,好歹不能饿死路边,被那些野狼饿狼争食。
看到这一幕,饶是崔老道见惯了人间疾苦,也不由面露不忍之色。
他娘的乱世。
何时才能结束?
“崔道长,这是我的签,您看看。”
很快,一道拘谨声将他乱糟糟的思绪拉回,崔老道也不好耽误,接过来继续。
一直到烈日当空。
三十九支签文过后。
崔老道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收摊了。
这是他多年来定下的规矩,三十几支签文,其实就是暗合两行半三十九字天书,师傅白鹤说他命浅福薄,他也始终谨记这点,不敢越雷池半点。
那些等着解签的人,一看这副情形,并无太多意外,也都纷纷散去。
“道长,帮我也解一解?”
就在他低头整理好笔墨竹筒时,一枚签文又递了过来。
崔老道心头一动。
下意识抬头望去。
虽然逆着日光,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一道身穿青色长衫的身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眸光深邃,无论气度还是神态都无可挑剔。
“陈掌柜?”
“你出关了?!”
从当夜袭杀妖道李子龙,镇压天魔魂魄,返回娘娘宫后,陈玉楼便主动闭关。
虽然没有说明原由,但崔老道他能隐隐猜测到,极有可能是在厮杀之中有所感悟。
只是,本以为到了他这等境界,入定参悟,怎么说也要十天半月,甚至数月半年时间,没想到这么快便见他破关露面。
可惜的是。
他虽然得了道行,但两人之间差距实在有如云泥。
眼下怎么看,也难以洞悉到他身上变化。
只隐隐觉得蔽比起当日初见,陈玉楼那双眸子里神光更为璀璨,张阖之间,恍如星空万丈。
“是,方才下楼。”
陈玉楼点点头。
他闭关之所,就在藏经楼顶存放天书碑文处。
其实也不算闭关。
就是心有所感,顺手将五行道法练到了入门之境。
另外,将天魔魂魄彻底封印。
“道长还未解签。”
“陈掌柜说笑了,在你面前,贫道哪敢胡诌乱说。”
见他晃了晃手中签文,崔老道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苦笑。
他已经听杨方和白半拉说过,陈玉楼虽是卸岭出身,但在风水上的造诣极为惊人,前有摸金派的十六字,后有发丘派所传陵谱。
在他面前解签,这和关公面前耍大刀有什么区别?
“无妨,看看?”
陈玉楼却仍是坚持。
见状,崔老道也不好多说,接过那枚竹签。
但只扫了一行,他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陈掌柜,你,你这是要走?”
他手中握着的分明就是一支远行签。
除却行人,谁会去问前路行程?
“不知崔道长,可曾听过元教?”
崔老道稍一沉吟,“可是黄教?”
他行走江湖多年,三教九流,四方八门了如指掌,这元教其实就是供奉黄大仙者所形成的教派。
“不错,陈某需去一趟漠北,找一件被元教所藏的古物。”
一听他说出黄教二字。
陈玉楼心里就有了数,也不多言,只简单说道。
古物自然就是藏于百眼窟,也就是被元教视为嘎仙洞的无眼龙符!
之所以对它有如此深的执念。
一是收集癖作祟。
另外,他一直觉得归墟卦鼎绝非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地仙墓见过乌羊遗民,以古青铜器推衍天机的壁画后,他心中便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四符一镜、推演天启。
也就是映照周天之间的洞天星象。
到时候,登天之时,或许能够从空间节渡过。
“既然陈掌柜早有打算,贫道也不便耽误行程了,就是不知何时启程?”
见他神色淡然。
明显是来津门之前,便已经有了规划。
崔老道也只能答应下来。
“越快越好。”
何时启程,陈玉楼其实并无太多想法,从津门去往漠北,只需一路北上,按照他们的速度,最多一个月内就能抵达。
而且。
如今的百眼窟,对他们而言,并无任何难度。
所谓的妖龙其实就是焚风,棺中鲜卑女巫,随手就能镇杀。
至于几头黄皮子,更是不成气象。
区区圆光妖术,对他起不到半点作用。
所以,与其说是倒斗,还不如说是去感受下壮阔山河,漠北景色,顺手带回那枚遗失千年的无眼龙符。
当然。
除此之外。
要是有机会,他倒是想去一趟白半拉当日在君山岛提到的泥儿会天坑,看看藏身地底之下的,是否真是古神宝相花?
“当日夜杀,陈掌柜曾说酒水不错,只可惜回来后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分别在即,不如就趁今夜,不醉不归如何?”
陈玉楼笑着点了点头,“自无不可!”
闻言。
崔老道哪里还等得了,连算命的摊子都顾不上,转身就朝娘娘宫外的长街走去,看他架势,大有将酒坊半空的意思。
入夜。
娘娘宫后院。
一行人围炉而坐。
崔老道也是难得奢侈一把,从酒楼里打包了十多个菜回来,另外,常去的那家小酒坊几乎被他包圆。
要知道,往日,他算命测字,倒斗摸金所得,几乎尽数用于赈灾救民,就留个吃饭以及酒水钱,买酒也只打一角解解馋。
囊中羞涩的他,只能靠着那张老脸,在酒楼和酒坊掌柜那里挂账。
不过,平生能有几次这种机会?
喧闹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整座天津城万籁俱静。
翌日。
直到日上三竿。
崔老道才幽幽的从沉睡中醒来,揉了揉泛疼的眉心,他平日就好一口杯中物,偏偏酒量一般,昨夜也是豁出去了,等到后面,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记得。
忽然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匆匆披了件破旧道袍,跑去厢房那边敲开房门,却发现陈玉楼一行人,早已离去。
只留下一封手信,以及一袋子的银洋。
与此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