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透过人群看着大量警察已经进入厂区布控,松了口气,转头吩咐秘书:“刚才那几个你都记下来了?回头你跟着市局的去认人,我倒要看看谁在捣鬼。”
没听到身后秘书的应声,赵鑫诧异的回头,顺着秘书惊恐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把桶里的液体往身上浇,赵鑫听见前面的人群猛的炸开,“妈啊,是汽油,大家往后退!”
赵鑫心里一阵冰凉,看着身边全都目瞪口呆的官员,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尼玛你们这些傻比楞在着干什么!”说完赵鑫把外衣一甩就要上去,边上反应过来的秘书和纺织厂领导赶紧一起拉住他。
“开什么玩笑,那女人都已经掏出打火机了,都这时候了,您还要上去表演?您老别逗了!”
楼顶的冯一鸣紧张的看着这一幕幕,盯着女人手中那个打火机,握紧拳头,心里默念,“上天保佑里面,不是汽油,不是汽油。”
突然听见旁边的台阶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冯一鸣有点懵逼,怎么这么多爱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转头扫了眼楼顶,眼睛一亮,钻进楼顶别人晒被子专用的床架底下,刚猫着腰趴好,就听见手机的铃声响起。
“恩,我刚刚到,还在对峙中,赵鑫到了现场。好,我知道。有点远看不清楚,我凑近点看看,出事我提前走,电话联系。”
冯一鸣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才小心的钻出来,刚才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冯一鸣放缓脚步,无声无息的走到下面一层楼,伸出头去,看着从一楼走出大门,脸上带着一副大墨镜的中年男子。
冯一鸣的确听过这个声音,在寒假和张晶晶的第一次约会后,在加油站避雪的时候,这是市长黄鞍的司机。
这一刻,冯一鸣的耳边似乎响起中午饭桌上父母的讨论声。
“怎么这时候去通溪啊,明天就五一了,他不要下去做慰问演出啊?”
“不知道,我看了五一值班安排表,时间还是挺紧凑的,我打电话问了通溪方面,也没出什么事啊。”
身为本地人的黄鞍消息来的可比赵鑫要快的多,一大早就去全市最偏远的一个县视察,等他回来,如果要出事早该出了,就这还不算完,还把最为心腹的司机留在市里,盯着纺织厂的动静。
对比起接到消息,因为市政府无人主持,只能自己赶到现场的赵鑫来说,黄鞍选择了最为稳妥同时也最狠的一条路,不管赵鑫能不能压下这件事,不管这件事最后闹的有多大,市委强行插手市政府内部工作,干涉政府事务,最后酿成苦果已经成为事实。
前世黄鞍司机的意外发现,导致纺织厂发生女工母子不治死亡的恶性事件,赵鑫因为工作方式粗暴,处理突发事变不力,被迅速免职,黄鞍接任书记,兼代市长,直到张长河空降青萍。但是期间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足够黄鞍打压对头,拉拢人心。
两辆消防车拉着凄厉的警报声驶进厂区,赵鑫心头微安,拿过喇叭大声说:“这位女同志,保持冷静,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妥善解决。”
正下楼的冯一鸣听着这扯淡的话,心想赵书记也真够亲力亲为的,难怪事发后被直接拍死。
走下楼,门口还有纺织厂的工人在叹息:“你说老钱这事闹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边上个年纪大的工人不屑的笑了笑,“拉倒吧,老钱两口子都下岗了,以后咋整,反正都要被踢出去的,闹点钱出去干啥也有点本钱不是。”
“那也不能拿汽油闹事儿啊,还把儿子带上,你说万一……”
“嘿,去年老廖不是闹过一次,你忘记了?你以为老钱还真要寻死啊!”
冯一鸣点了根烟,慢悠悠的绕了个圈,走进一片小树林,借着树木的遮挡,冷眼看着那个聚精会神盯着事发现场的中年男子。
第二十九章 终究没烧起来
黄兴军看着台阶上挥舞着打火机,不停嘶吼着什么的女人,有点焦急。一大早就接到朋友电话,说第一纺织厂的人要闹事,市长黄鞍马上离开市区,特意把自己留了下来,本来看到警察来了以为没戏了,没想到3个月前自己偶尔心血来潮,布下的的棋子居然在这时候跳了出来,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只要这把火烧起来,以青萍市医院的急救水平,妥妥的没戏,站在台阶下的赵鑫怎么也逃不过这关。
黄兴军正兴奋的等着火光的出现,却没发现身后一条小小的毒蛇,正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张牙舞爪,想一口咬下来。
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冯一鸣抽着烟,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偶尔还听见几句阴阳怪气,把矛头直指赵鑫书记的话,市纺织厂的工人都是本地招工,一个外来干部要砸大家饭碗,手段又这么直接残酷,闹出这样的事也挺正常,今天所有的变数就在台阶上那个女人身上。
冯一鸣眯着眼远远打量着,中年女子并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把打火机举起来做个手势,旁边一圈人都吓得往外窜,冯一鸣心里隐隐的叹息,从前世今生得到的信息来看,她并不知道自己买来的汽油本是假的,双职工下岗,丈夫生病在家里都吃不起药,生活已经跌到了谷底,从古至今,在谷底的人们总不缺搏一把的勇气和胆子。
赵鑫满头大汗的在台阶下喊话,一边的纺织厂领导就差没跪在地上求这姑奶奶了,都在厂区里,工人们想聚众闹事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这是今年第二次下岗,两次加起来下岗的工人接近百分之七十,工人们心里有气就得找地方撒出来,自己这伙人都不知道以后去哪里,哪能管得住这帮工人。撒气这也正常,但是谁知道这位姑奶奶是从哪不声不响的蹦跶出来的,干净利索的浇了汽油玩这手。
赵鑫回头低声问:“那家伙回来了没?”
秘书摇摇头:“刚打电话去通溪县委,说黄市长的车刚刚出发。”
赵鑫气道:“王八羔子的,这么一大帮人,消息怎么可能不泄露,姓黄的等着看老子笑话呢。”
秘书试探的问:“这事儿要闹大,就不好收场了,要不先答应下来。不然……”
赵鑫摇摇头:“昨天公布下岗,今天就泼汽油要复工,要真答应了,多少人看我的笑话,我自己也没脸待下去了。再说了,刚才你也听到了,他老公偷鸡摸狗摔断腿,还要公费报销。老子就不信了,身边还有孩子,她也下得去手?”
赵鑫狠狠盯了眼在边上不知所措的厂长,扭头叫:“老牛,老丁,过来。”
牛海涛是市消防局的局长,丁向中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两人满脸苦色的凑过来。
赵鑫瞪圆了眼,低声说:“让你们拿出个方案来,都半小时了,磨磨蹭蹭,老母鸡下蛋啊!”
牛海涛微垂眼帘:“台阶过长,她不允许别人上台阶,消防员很难第一时间上前营救。”
丁向中是个直脾气,“赵书记,警觉性很高,刚才已经派人试探过,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无法保证成功营救。”
赵鑫咬着牙心想难道真要自己抽自己的脸,这巴掌抽下去,不说别人了,市政府大楼里的那位肯定第一时间要求放缓改制计划,自己还能有什么立场坚持,再说了,青萍市是工业老城,这样规模的国有企业可不止一两家。
要么答应,自己抽自己嘴巴,要么不答应,让女人烧死自己外加一个孩子,无论走哪条路,自己在青萍都算是干到头了,想到这,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仕途终点的赵鑫倒轻松下来,还是让后来者管这些狗皮倒灶的破事儿吧。
赵鑫正准备开口答应女工的条件,旁边的丁向中突然隐秘的伸手拉了拉他胳膊,“赵书记,等下。”
赵鑫有点诧异,丁向中是青萍本地人,部队转业到省会江河,从省公安厅到青萍挂职,后来把关系转回老家,之后就没离开青萍,在市局里不显山露水的,自己几年前因为都有军人履历,想拉拢丁向中,却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后来也就没了这份心思。
“赵书记,刚才在准备营救方案的时候,我从后面冒险上去试探了下,还好没被发现。”
赵鑫没了刚才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看着还在僵持的局面,回想着当年在省领导面前打包票的一幕,自己的信心似乎太足了。
丁向中奇怪的看着突然一脸平静的赵鑫,“赵书记,我以前在部队里,年轻的时候分在汽车连,天天和汽油打交道,刚才凑近的时候好像……”
赵鑫听到这,木着的脸终于有了表情,转头问:“你意思是那汽油……”
丁向中点点头:“感觉不像是汽油,仔细看颜色好像也不太对。”
赵鑫沉思片刻才说:“这只是你的推断,没有证据,对不对?”
“对,但是我有个想法。”
“都什么时候,痛痛快快的说!”
“其实在对峙的过程中,她的位置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偏移,咱们是不是可以把那个汽油桶给弄来,这样,一看就知道。”
赵鑫一拍手,赞道:“不错,老丁你这脑瓜子可以嘛,已经快40分钟了,加快速度,我去拖住她,争取时间。”
又掏出根烟点上,跺了跺脚,时间越来越久,变数也越来越大,黄兴军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嘴上冒着火星的烟头丢到那女人身上。
冯一鸣看看不远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中年男子,抬手看了下手表,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老妈应该都回家了,待会儿自己是不是要在路边菜摊买几把菜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