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937节

  老四道,“我陪你吧。”

  李和道,“那你在墙上靠着迷瞪会,他走了就走了,别把我们活人给累坏了。”

  老四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过年的时候还挺好的,怎么说没就没,这人啊,说不准的。”

  李和道,“你是开医院的,这种事情还见得少了?生老病死,老天爷管。你也不用哭,他是享了福的,咱们待他不差,作为子女也问心无愧。”

  老四道,“其实我可以待他更好的,想想他一辈子也挺可怜的,不容易。”

  现在细心想来,父亲一辈子是够辛酸的。

  一个农民,没有什么文化的,受环境所限,见识的少,一辈子像个没头苍蝇似得,东窜西窜,尽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她相信父亲更多做的是逃避。

  他没有勇气承担生活的责任,到处在找运气,最后一事无成。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责怪他,因为那是人的本能,人总是会选择最容易的那条路走。

  他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可也没伤害到谁。

  至于下辈子。

  她想,如果有选择,她还是愿意选择这样的一个父亲。

  相对于别人的家庭来说,她是多了崎岖与坎坷,可是这样的父亲永远不会干涉她的人生,不会对她有歧视,不会对她有说教。

  她只要自己对自己负责,做自己的努力就好。

  李和道,“如果有错,那也是贫穷。你看会火盆。”

  门口是白布搭的帷幕。

  他走到帷幕后,点着了一根烟。

  抬起头,就看到何芳过来。

  何芳走过来道,“完犊子了,你这又抽上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少抽一点吧。”

  她忧心忡忡。

  李和道,“没事,抽口烟,看能不能好受一点。”

  何芳道,“好受什么,心理作用罢了。你晚饭没吃吧?”

  李和道,“吃了,大壮媳妇做的面,一人吃了一碗。老太太怎么样?”

  何芳拍拍他身上的麦秆屑,然后道,“挂了两瓶葡萄糖,没多大事,你放心吧。其实也能想象到,她跟老头子关系多好,突然没了,肯定不好受。

  刚刚也在想呢,要是你没了,我该怎么过,我想明白了,争取跑到你前头,要不然该多难熬啊。”

  “呸呸...”李和唾道,“什么胡话都说,那我就好受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失去何芳,他该怎么活。

  何芳道,“所以我自私啊,如果没了你,我宁愿去死呢。”

  李和板着脸道,“故意的是吧?”

  何芳道,“跟谁说话呢?注意点语气。”

  李和摆摆手道,“去睡吧,别管我。”

  何芳道,“那我走了,晚上我陪老太太睡。”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最后一根了,不准再抽了。”

  见李和点头,才走。

  宋谷、王子文和董浩一直坐在前屋的凳子上,看到李和过来,站起身异口同声的道,“李先生。”

  李和问,“齐华他们呢?”

  董浩道,“有些客人是李隆先生不认识的,齐华去县里帮忙了。”

  李和道,“你们留一个人就行,轮流休息一会。用不着这么多人,都熬着,明天要办事反而没人了。”

  王子文道,“潘广才潘总已经帮我们安排了住处,李先生,你放心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李和道,“不用操心我。”

  董浩拎着一个暖水瓶,跟着李和进了堂屋,帮他的茶壶灌满茶,悄悄的出来了。

  按照乡下的习俗,停棺三天后,正式出殡。

  李家的祖坟地是附近方圆几十里地公认的风水宝地。

  坟地的周围全是绿油油的麦田,刚出头的麦穗长的正欢。

  可是今天都得了灭顶之灾,方圆左右站的全是人,只见人头,不见麦苗。

  除此之外,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引魂幡和花圈。

  虽然这几日是晴朗,可是麦田依然泥泞,裤子上、衣服甩的都是泥巴,但是没有人有一句怨言。

  李兆坤的骨灰盒今日正是埋葬于此。

  骨灰盒入坑后,唢呐悠扬,鞭炮震天响。

  灰色的空气中,反而有一种欢快的味道。

  李隆对一旁的李沛道,“等老子到了那天,千万不要再吹这玩意。”

  兄弟俩没有大修土木,骨灰下去后,成了个土堆,前面是一块一米多高的石碑。

  墓碑很小。

  但是一想到给墓碑题字的人,大家就不会轻视这块墓碑的分量。

  

240、与化去而不风兮

  

  李沛站在他老子身后,目不斜视。

  今天来的客人里最大的官是镇里一把手,还是因为和李家派上七八层亲戚关系后才来的,称呼李和为表哥。

  他大伯的面子很大,但是还没有大到让领导们傻到给别人落话柄的地步,人家来送花圈、挽联还是因为李兆坤是中国联合利华慈善基金会候补理事、皖北工商联副会长。

  这些个名头是爷爷过世当天晚上定下的,他昨天也才知道的。

  在场除了亲戚朋友,大部分都是商界翘楚。

  他自然要庄重一点。

  鞭炮声过后,他们家里人开始在坟前磕头。

  待潘广才大喊,“孝子贤孙回礼”。

  他们才站起来,掉转身子向在场的同样正在给爷爷坟头行鞠躬礼的宾客回鞠躬礼。

  这会他才有机会仔细的看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起码有千把人,有来祭拜的,还有部分其实是方圆左右挤过来看热闹的。

  父亲和大伯、姑父他们去同宾客们寒暄了,并且带他们去县里的酒店。

  而他和杨淮、李览等人需要留下来处理满地狼藉。

  宾客散尽,麦子全部遭了殃,放眼望去,上百亩地的麦子,没有几棵是站着的了。

  一个老汉坐在田埂上抽烟,看到李沛过来,勉强挤了点笑容,指着坟头烧的正旺的纸钱堆道,“孩啊,收拢收拢就差不多了,别烧了,风吹不跑就行。”

  李沛认识这个老汉,是他老娘在上坝的亲戚,他姥爷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因此道,“二姥爷,这几块田也是你家的吧?”

  老汉道,“以前是桑永阳家的,让你妈说了一声,我就捡着种了。”

  李沛从李览手里接过一沓钱,递给老汉道,“二姥爷,没给你具体量地,差不多也就这些,可别嫌弃少。”

  老汉摆手道,“当我啥人呢,钻钱眼了?”

  李沛塞进他裤口袋后,又给捂紧,挡住他的手道,“我可没那么想,不过这是我老子布置的任务,你要是不接着,我老子要揭我皮的,你老啊,就当可怜可怜我。”

  老汉道,“那我回头找你爸说去,都是家里人,没必要这么客气。”

  手刚放下去,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又抬了起来。

  不远处有好几个人扛着铁锹向这边张望。

  李沛走过去,聊了几句之后,挨个给了钱,然后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看到何舟姥爷何老西在朝他招手,他小跑过去,问,“何大爷,听说这几天不利索,不躺着?”

  何老西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躺,现在着什么慌,还有几家没给?”

  李沛道,“给了四家,剩下还有几家田块我不知道是谁家的,准备回去问广才叔呢。”

  何老西道,“你们开车,我带你们去,是河湾和上坝那边的,我都打过电话了,他们脸皮薄,不好意思来。”

  李沛道,“那没比这更好的了,你老受累。”

  何老西道,“尽说些没用的屁话。”

  走到公路,上了李沛的车,见李览他们还要跟上来,就摆摆手道,“你们都好好休息吧,用不着那么多人。”

  李览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沛道,“我跟何大爷去了,你们回吧。”

  田块小,分属的户数多,他跟着何老西身后一连去了六家,其中有五户收了钱,只有一户是坚决不肯收的,那就是吴悠的亲生父亲王大龙。

  回来的路上,何老西感慨道,“想不到这糟老头子今天这么有出息了,给他送钱他都不要,倒是小瞧他了。”

  五万块钱放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小数目。

  李沛一边开车一边道,“听说吴悠姐每年还给他钱呢。”

  吴悠是他大伯从河坡上抱回家,然后吴驼子抚养长大的,具体的内情,他还是知道不少的。

  何老西道,“要不然你以为那老头子能有钱盖洋楼给儿子娶媳妇?丫头就是太心软,当然,吴驼子也不在了,那是人家亲生爹妈,咱也不好多说。

  就是这丫头命特苦了一点,这趟回来,看着又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头好了些。

  我们是老了,帮衬不了什么,你们在外面也多照应她一点。”

  李沛笑着道,“吴悠姐是心软。之前找的那男的,那真是闭眼找的,她喜欢,我们也没办法。离婚了吧,大家心想能收拾收拾王八犊子,我跟大伯,还有广才叔我们一起去的,大伯大耳刮子抽的,要不是吴悠姐拦着,那绝对往死里搞。”

  何老西道,“二和也去了?”

  李沛道,“我们去他们家的。那家伙不知死活,以为吴悠姐家没人呢。在我大伯面前嚣张的很,又说认识这个,又跟谁处的好,他一家子都是这路货色,他老子也以为自己了不起。

  我大伯啥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真惹毛他了,天王老子也不管用,他一巴掌朝抽过去,广才叔又接着踹了一脚,解气的很。”

  何老西道,“哟,也没听说过这档子事,要不然我们也去了。”

  李沛道,“我爸听说我大伯去了,他都没露头,去多了没用,招呼这种小瘪三,本来我一个人去就行的。吹牛什么关系硬,家里有钱,其实就是做五金件的,没怎么费力,全家回到解放前。”

  其实偶尔心想自己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家里人会怎么替他出头?

  可惜,这么多年,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真有招惹他的,那就是脑子不正常的。

  对于脑子不正常的,没人屑于和他们计较,也就一笑而过罢了。

  行到半道,何老西要下车去看看自己家的麦田,李沛就把他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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