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里,大娘们都回家了。陆陆续续来瞧柳氏的人也走了。何小东一直抱着被吓坏的女儿哄着。
好容易给哄不哭了,抱着一遍颠着,一边跟柳氏说话:“你说你们,可真大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自己就做主了。看把我吓得。”柳氏低头偷笑:“妹妹突然决定的,我事先也不知道。”
何小西回到锅屋,把鸡汤用大瓦罐盛出来拎到她嫂子那屋去。“嫂子,这罐鸡汤放你们屋里,咱们自己吃,吃完我再杀。”
大哥、大嫂的面上显出不赞成。倒不是他们圣母病犯了,而是在他们的认知里,贪吃和浪费都是不对的。这样天天大吃大喝是不会过日子的表现。不会过日子,是最让他们厌恶的恶习之一。
“我也不想杀这些母鸡,可咱不杀,能逼得刘氏跟咱们分家吗?今天这事多悬?我那天的事多悬?就到现在,我这心里还后怕。”说地大哥大嫂心有戚戚。
“还有,分家的话这些鸡也分不给咱,还不是便宜了他们,何况这些鸡都是我和大嫂喂的。等咱们分了家,大嫂,我们再养些小鸡。”
何小西看着大哥大嫂有些动摇,给他们编织分家后的美好蓝图:“咱们分了家,我们养点鸡再养上猪,人家说养一头猪不爱吃食,上膘还慢。咱勤快点儿,多打点猪草,咱养两头。”
大嫂也开始展望未来:“还能养头牛,你哥早上把牛牵到河岸那让牛自己吃草,晚上牵回来,牛还能耕地。”
何小西可是知道牛、马、驴、骡这些干活的牲畜以后是要并到公家的。不过真准备养的时候再阻止也不迟。现在大嫂正在性头上,她可不会扫兴。
三人一起设想着分家后的美好生活。
第35章 巧遇
何小西趁机对他大哥说:“闹起来的话肯定免不了要打起来,刘氏不会自己出头,肯定怂恿着那人出头上。哥你可别再犯傻了,他打你你就跟今天一样,把他关起来。回头咱也找点茬,把他儿子打一顿。她找一回事,咱就找茬揍一顿她儿子,一报还一报。我和我嫂子,我们可指着你了,你可别往后突喽(往后缩)。”
那人指的何中槐。两人现在都不愿意再喊他爹。
姑嫂二人一起,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何小东。
何小东胸中涌出一股豪气,保证道:“你们俩放心,我绝不往后突喽。”
高堂在不分家,但是像他们这种不是一母所生,前一窝后一窝的,大多都会早早分家各过各的。
分家,就意味着财产的分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分家的时候难免发生因分割财产而发生的打斗,和平分家的如凤毛麟角。几乎家家都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东村有户人家,爹娘去世后分家,最后一个竹箅子是单个的,没法分。俩妯娌互不相让。最后没辙,谁劝说也不管用,只好用斧头劈开,一家一半各自拿回家当柴烧了。
何小西做好了战斗分家的准备。
次日清晨,何小西独自起来做一家人的早饭。何小东还算乖觉,起来给她烧火。
何小西一边在灶上忙活,一边交代他:“一会儿做好饭,你去堂屋要钱去,看看能不能要来。我昨天晚上要了她不给。我说的不给咱们就去借钱,回头用摆渡的钱还上。你再去试试,不给你就扒粮食、拿鸡蛋,鸡蛋在东屋柜子里。”
何小东点头,表示知道了。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让何小西教唆的唯何小西马首是瞻。何小西昨晚跟他们夫妻俩描绘的分家后的美好生活,对他们的吸引力太大了,让他拒绝不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何小西干脆决定去借一辆板车把大嫂拉到城里去“看病”。
堂屋里传来刘氏跟何小东的争论声。
何小西把从东厢房端来的鸡汤放进锅里,烧开后又端回东厢房。
天气热了,食物不易保存,每天都要热开两遍,防止腐坏。
给大嫂和小侄女各捞了个鸡腿,又盛满汤。剩下的锁进橱柜里。
堂屋里也争论出了子丑寅卯。
所以说还是得让何小东去冲锋陷阵。毕竟他争起来名正言顺不说,站那就能吓唬住人。这不刘氏乖乖把钱拿出来了。
何小西原打算,如果何小东在刘氏那里抠不出钱来,她就去陆家先周转一些。借来的钱不管花与不花,都要做个样子,让刘氏肉疼。现在刘氏那里出血了,也省了她跟人开口借钱。
吃过饭,何小西去邻居家询问谁家的板车闲着借来用一用。
乡人淳朴,农具牲畜之类只要闲着,招呼一声就能借来。借牲畜的人家只要爱惜点使唤,再给喂饱了,并不用另外付报酬。
只是水洞村出村的山路难行,且要绕远几十里。畜力车又不好过河,借来也无用。
何小西只想借个板车就行。过河的时候找几个帮手,抬着上下船也不太费力。拉上大嫂,三四个小时就能来回。
刚出门,就看到陆友财往这边张望。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友财家在村东,离这里不近,昨日却能知道她们家发生纠纷,并去告诉她。感情是没事就来他们家门前闲逛,想来个偶遇来着。
何小西无语望天。
看到何小西的踪影,陆友财赶忙过来:“小……西,这……么巧遇……到你。”
虽然知道这个巧遇里的水分比微湖水还大。但昨天他救了大嫂,刚欠人一个大人情,另外还指望他替自己遮掩,何小西不好拆穿他。
也没法附和,只能“嗯嗯啊啊”敷衍一番,算是回答。
比起以往的冷淡,有这样的回应就让陆友财十分欣喜了。贴上来越发殷勤,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每次何小西与陆友财对话,都是提着一颗心。这种看他憋着话说不出的状况,太让人揪心了。
前世何小西认识一个商界的朋友。那人有个发小说话也如此。那时候手机刚兴起还未普及。费用是双向收费,六角钱一分钟。每次那人跟发小通话后都一脸肉疼。
如今,她跟陆友财面对面说话,不用收钱她都如此难受。终于能理解那位朋友的心情了。
那位朋友的发小是先天的,跟谁说话都那样。后来那位发小经过治疗,情况有了缓解。何小西只听说是要含着核桃,说话尽量慢,想清楚再说。另外要断句,一句话分开说。据说效果不错。只是不知道对这种心理原因引起的有没有效。
前世陆友财也没有一见她就口吃的情况。重活一回,难不成她变成老虎了?
何小西回答他说要借板车送大嫂去看病。陆友财马上大包大揽,不用借别人的他家的闲着,用他家的。
不等小西拒绝,带头往陆家去了。何小西无奈,只能跟他回家去拉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村道上,引来人张望。只有今日一起走没什么。有了昨日的牵手奔跑,还有那日的被关在一起,今日再一起走,有的大娘大嫂就笑得意味深长了。
进入陆家家门,陆家的大人都不在。陆家经营着从邻市的酱菜园贩货,往山里销售的小生意。一家人早早就担着担子出去叫卖了。还有些人下湖干活去了。家里只有小孩和老人在家。
呆在家里的还有一惯受宠的两个不小的小孩——陆友财和陆二妹。陆二妹初见到何小西一愣,随后耷拉着脸堵在门口质问何小西:“你来我家做什么?”语气非常不客气。
若何小西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此刻是得羞愤欲死。就算如此,被人如此质问到脸上,何小西也不由得满面通红。
任何小西再是人老皮厚,也架不住面对的是陆二妹这种情商低到负值的人。真特么哔了狗了。
听到动静,陆家老少也张望过来。何小西睨了一眼陆友财,就见他抓着陆二妹的手腕把人推到一边去了。
陆家的孩子还挺有礼貌,随着大宝叫人,好像没听到陆二妹说的不欢迎何小西一样。
在家里的男孩和女孩之间,男孩的看法更受到家里人的重视。虽然说起来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但重男轻女是现在的社会主流。哪怕是在后世,一些人所受的教育提高许多,重男轻女的积弊依旧存在。
看到小儿子和孙子们对待何小西很热情,陆厚廉两口子也很热情的招呼何小西坐。并让孙女去倒水招待客人。
第36章 火星来客
何小西赶时间,也不想跟陆二妹这种拎不清的人多啰嗦,客气的拒绝:“不用不麻烦了,我就是来借板车用用,今天没空,等以后有了空再来看二老。”
双方客套着。孩子们听到小叔的吩咐,把板车推出来,帮着打扫干净。
众人很默契的一起忽视了陆二妹,连最小的孩子也对陆二妹视而不见。
何小西见此情形,也看出陆二妹在陆家是个什么状况。她家人也是把她当坨臭狗屎吧,铲不走又不想恶心着自己,只能绕道走装看不见。
对于陆二妹对她的恶劣态度,何小西看开了。跟这样一个人生气,跌份。
听到何小西说以后有空了再来,陆二妹不乐意了。嚷嚷道:“你还想到我们家来?我们家不欢迎你。”
何小西都无力生气了。陆二妹是火星来客吧?不知道这种以后有空再怎么样的话是托词吗?就好比一个人遇到不想去的邀请的时候,会说:“今天没空,有空一定会去拜访。”
这个“有空”是无期限的。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去。
陆家人对着何小西苦笑。连小孩子和最不通俗务的何厚廉两口子都难堪的不行。
何小西大度的一笑置之。没搭理陆二妹,拉上车跟陆家人告辞:“你们忙,我先走了。”
何小西刚出去,陆友财冲他爹娘发火:“看看让你们惯的,成什么样子了?”追出去帮何小西推车。
何小西听到后面陆厚廉两口子互相抱怨和教训陆二妹的声音。
回到何家,何小西拿出扫帚把板车的车厢又打扫了一下。抱出一床被子垫在车厢里。把大嫂扶出来坐上车。马婶又拿出一条小薄被放在大嫂的脚边,防止路上凉。
一行人往渡口去。
昨日受了教训,何中槐倒是乖乖的一早就来渡口摆船了。不知这是怎么一种属性,可能是非得教训一下不能老实。
不过省了何小西的功夫。何小西原本准备今日带着小侄女去摆船,这下可以在家看孩子了。
去到渡口,陆友财二伯家的堂兄陆友良拉着一头灰毛驴早已等在那里。
原来是陆家大伯娘听到说何小西大嫂要去城里看大夫,特意让他牵了毛驴来给何家使唤。
何小西暗哂:对陆二妹那种不知所谓的人,她根本不跟她一般见识,陆家大伯娘确是做人面面俱到,这是替陆二妹对她的出言不逊跟她道歉呢。
无论如何,这种好意都不能驳回。
何小东不知底里,觉得无事献殷勤,不想接受。
何小西拉拉他哥的衣角,笑着接过毛驴缰绳。一行人搭把手,把车和人抬上船送到对岸。
陆友财又对着何小东一口一个大哥,要跟着去城里帮忙。何小西兄妹昨晚商议好的,看病只是个幌子。让他跟去还不得穿帮了?好言好语劝他留步。
有时候太殷勤,也着实让人烦恼。好在旁边还有一个会看眉眼高低的陆友良,才把陆友财劝住。
这番情景看在路人眼里,活生生一副傻小子巴结未来岳家的情形。
对于喜事,即使不是自家的,乡人也乐见其成。有句俗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此时的社会风气下,人们可不管什么般配不般配,还是门当户对什么的。只要是喜事,大家一概祝福。
有那骗亲的,所有人都知情,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再早些年,比这还过分,有些独居女子或单身寡妇,会被有心人盯上抢亲。不是相关人等,大家都会坐视不管。
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并不是单纯的刻画的人物。现实生活中,抢亲一度真实存在并且很普遍。解放之后这些歪风邪气才被刹住。但是骗亲依旧存在。
陆大嫂进村以后,路人见面都询问她,她家小叔子跟何家女儿的亲事。
陆大嫂一头雾水,却不好否认。只在心里纳闷:她出门一天工夫,公公婆婆在家里就把小叔的亲事定下了?平日没看出两人这么能干啊?
陆家的小生意,女人们跑附近的村庄。男人走得远,回家晚甚至有时候当日无法来回。
男人们不在家,陆大嫂赶紧赶回家主持大局。回到家中才知道是一场误会,空欢喜一场。
村里风言风语满天飞,对人家姑娘家的名声肯定有影响,这些要谨慎处理。不然结亲不成结成仇了。
当家的不在家,陆大嫂只能找大伯娘商量。
何小东这边有了陆家的赶脚驴,路程减少一半。赶到城西药铺的时候,正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
寄存了驴车,两人进到药铺。排了十余个号之后排到他们。讲述了病情,老大夫捋着胡须摸了脉,写了方子,到柜上抓了药。
按何小西的吩咐借口钱不够,只抓了一副药。
五十年代,穷苦大众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生病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现象还是很普遍的。医者父母心,此时的药铺伙计也有医者仁心,不会歧视抓不起药的病患。仔细叮嘱了煎药的注意事项,把抓好的一副药交到何小东手中。
药铺的旁边是一条小巷,这里自发形成的一个小市场。一些无钱看病的人会自家中拿些能换钱的东西在此交易。换得钱之后再进药铺看病抓药。
病得奄奄一息的病人躺在卖东西的家人后边。让人不忍直视。
何小东家屋后的何老实家,孩子奶奶是个死要钱。他家大闺女都十三岁了,得了一场病,老太太把着钱不给娃看病,只给了七个鸡蛋。
何老实两口子用手绢包着这七个鸡蛋,到街上便宜了舍不得卖,因为卖不够娃看病的钱。贵了卖不出去。
好容易卖了鸡蛋,看了病抓了药。孩子抱到半道就不行了。抓的那副药娃到死也没捞着吃。两口子抱着娃在野地里哭了一夜。
老实媳妇第二天回家闹分家,被小叔、小姑子们围着打。最后两口子带着孩子,一根灯草棒也没有给就被分了出来。
还是村里人看到他们可怜,帮着建了土坯房。各家有闲置的盆碗筷子凑了一些。又跟人借了些粮食,好歹对付过来。
何小东两人,从那些带着病人卖东西的人身边走过。按照何小西的吩咐,找到一家卖杂货的店铺,买了几张草纸和一段纸绳精。
到了城外偏僻处,拿出何小西给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干草梗,用草纸包好系好纸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