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正日子,最清闲的人是谁?是新娘子和新郎官。
尤其是这种在家里摆流水酒席的传统婚礼。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杀鸡杀鱼……备各种菜,摆放桌椅板凳,贴红双喜字,传菜上菜,抬花轿,……连孩子都跟着忙活。
只有何小西这个新娘子,坐在房里正被一群中老年妇女围住给穿衣打扮。
姑娘家的发式给解开了,披散开来开始绞脸梳头。水洞村的喜娘是蝈婶。水洞村半数以上的姑娘都是她给绞脸梳头上妆换嫁衣。
喜娘这个职业,不是随便请个人就能做的。要求比较严格。
喜娘本人要长得五官周正,身材匀称,还要长得喜庆。能说会道口齿伶俐。
上面双方的父母高堂要都健在。下面要儿女双全。几代以内最好不要有作奸犯科的近亲属。
蝈婶不住嘴的说着吉祥话,夸完何小西本人夸陆拥军。夸完陆拥军夸陆家和何家祖上。
何小西笑着想:就这张嘴,进门就没停,就这职业素养,也是没谁了。
因为蝈婶手法熟练,加上何小西的脸上本来就绒毛比较少,所以绞脸的时候何小西也没觉得太疼。
两根棉线,一头被蝈婶咬在嘴里,另一头拿两只手搓着。绞在一起的两股线把脸上的绒毛带下来,所以俗称绞脸。
蝈婶的嘴,也就这会没空着,暂时不能说话。
等把棉线一放下,马上摸着何小西光滑的脸蛋调笑:“看这小脸,细嫩嫩光滑滑的,陆家的小子有福喽。”
其他人都跟着哈哈笑着附和。结婚三天无大小,一些长辈也极不庄重的拿何小西取笑。
蝈婶拿着一把木梳,边说着吉祥话边个梳头:“一梳梳到举案齐眉,再梳梳到子孙满地,三梳梳到白头偕老。”
从小姑娘的发式换成妇人的发髻。一代代的女人们,就在这种发式的转变中完成角色的蜕变。
挽好发髻,发髻上簪上喜庆的红花。
蝈婶给她脸上细细的抹上一层香脂。再铺上一层粉。打上腮红,涂上胭脂。换上大红的嫁衣。
外面传来唢呐喜庆的声音。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小驹伸头进来催促:“好了没有?十三爷爷都到了。”
这傻孩子。也不知道他是哪头的,居然帮着男方催妆。
盖上红盖头,何小西被扶出来辞别高堂。上首三把椅子,其中俩把坐着何二叔夫妇,另一把空着。
空着的一把椅子大家知道是代表何家兄妹俩过世的亲母杨氏。
但是何二叔两口子也坐在上首,把来宾们看呆了。大家纷纷互相打听是怎么回事。
“怎么拜别的是二叔啊?”
“这不合规矩吧?”
……
只一会功夫,消息就传开了。何家的何中槐和他的小儿子何小北已经一起被出族了。
何家二叔二婶充当父母的职责,这次就是专门回来为侄女送嫁的。
本地姑娘出嫁,都是由兄弟背出门送上花轿。自这一刻开始到送进洞房前,新娘的双脚底板是不能沾地的。
蝈婶扶着何小西的胳膊吩咐:“姑奶奶,你得哭,快哭啊。”
何小西哪里哭得出来。她一丁点也不伤心啊,怎么酝酿泪意?再说了,就算是出嫁了,也是前后院住着。
回娘家抬抬脚就到了。去婆家都没有回娘家来的方便。她哭得出来吗?
把蝈婶急得,这要是不哭多难看啊!咯吱照着何小西的胳膊上就掐了一下。心说:我看你哭不哭?
何小西疼啊,眼泪终于哗哗的下来了,哭得呜呜的。
何小东背着妹妹,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她是舍不得呢。何小东也舍不得啊,自己家好好的妹子就成了别人家的。
一手拖着何小西,一手拿着袖子抹眼泪。
到这会,何小西才真的落下眼泪来。泪水把她哥哥的衣服,洇湿一大片。
出嫁女出门的这一路是要哭的,不哭的女子让人嘲笑为恨嫁。
哭嫁,也是对家人不舍的一种表现。
还有一个说法,出嫁女的眼泪是金豆豆,要留在娘家。
大门外,系着红花的陆友财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长衫马褂,戴着礼帽。他二哥在前头给他牵着马。
人群里的人对着他品头论足:“新郎官笑得那个傻样,从开头到现在那嘴巴就没合上过。”
“你也别笑话人家,等你娶媳妇的时候,肯定比他笑得还傻。”边上的人取笑他。
疤瘌眼家的两个儿媳妇也站在人群里。老俊媳妇疑惑的看着陆拥军骑着的白马,问她大嫂:“大嫂,我怎么瞅着那马这么眼熟呢?”
大炮媳妇笑她:“马不都长一个样啊,肯定眼熟。”心里却在说:哼,能不眼熟吗?以往几乎天天都见到。
她第一次见的何家的马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后来一打听,发现这门根本就不是卖了给她婆婆看病了。
至于那些药钱针灸钱。发现马的问题之前她就发现不对了。老头子当人人都是傻的糊弄呢。
不过不关她的事,只要不找她要钱她是懒得管的。反正吃亏占便宜也是老二家的事。他们家占便宜够多了,是该吐出来一些了。
老二娘子不是黏上毛比猴还精吗?她倒要看看这次她跟老头子两个人谁能精过谁?
还想看她们两家的笑话,呸!她就是没孩子,也不过继他们家那几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老俊媳妇听了她大嫂的话,又狐疑的瞅了两眼。“是吗?我怎么看着像……”后头的话没说完就让她大嫂打断了,
“别瞎说,这世上一样的东西多了去了,还能个个都是他们家的啊?她倒是想呢,恨不得什么都扒拉他们家去。”
老俊媳妇再不敢说这个话题了。如果是看错了,说出去得罪人。老二娘子家的马卖了的,这她知道。
看着妯娌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大炮媳妇拉着她,“走,咱们去陆家那边等着去。”
但愿这个傻妯娌能怀上。她们也能扬眉吐气一回。
新郎新娘都一个村的,她们就能看完送嫁的再去看迎娶的。接亲的队伍不会那么快回去,他们要绕着村子走一圈才能回来。
接亲的风俗,去的路跟回来的路不能走一条路,寓意——不走回头路。
所以,回去的时候要绕一个大圈子回去。
陆家抬轿的几个坏小子也是狭促,抬着个轿子左摇右摆。差点没把何小西的五脏六腑给颠出来。
第353章 肉疼
何小西的怀里揣着个糖火烧,这个是要跟陆拥军一起分着吃的。
何小西被左摇右晃的轿子颠得坐不住,只能两个手撑着轿子壁。所以怀里的糖火烧差点掉落下来。
还好何小西眼疾手快,在没掉下来之前给捞住了。不然掉到地上,她是不会吃的,只能委屈陆拥军自己吃了。
何小西只顾着糖火烧了,不提防这帮坏小子又使坏,摇晃的变了节奏。把何小西撞得七荤八素的。
何小西恼恨的想:陆拥军你是榆木脑壳啊?晃得这么厉害都不说他们。
恨不得把糖火烧放脚底板蹭蹭,回头拿给他吃。
颠簸的再厉害,新娘子也得忍着不能出声。
陆拥军虽然只顾着心里美了,但是还是很快发现这帮坏小子在故意颠他媳妇。出声制止:“抬稳当点,干什么呢你们?”
他说的时候几个人就一本正经的好好走几步。一旦他回过头去,又开始晃。还晃得比之前还厉害。
好在就是绕着村子走一圈。要是远地方来的新娘子,非给晃荡散架了不可。
轿子停下来,新郎要踢轿门,意在给新妇一个下马威。
一根红绸子,新郎和新娘一人牵着一头。旁边有人不停的撒着麸子。麸同福,撒麸子寓意福泽绵长。
跨过火盆和马鞍,拜过天地父母,之后就是给七大姑八大姨磕头行礼。
这些都做完,何小西就被送进新房去了。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只要在新房的床上坐着就行了,俗称坐福。
陆家可能怕她一个人坐屋里闷,把家里的小辈都送过来陪她。
都是熟人,何小西把盖头撩上去,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直到陆二妹出现在门前,陆大嫂家的佳雯警惕的问她:“小姑,你有什么事吗?”何小西才知道自己想差了。
陆家根本不是怕她坐屋里闷,是要把她和陆二妹隔开。防止大喜的日子闹出什么事来脸面上不好看。
何家后山的半山腰上,何滨倚着一棵树的树干,看着山下忙碌的人群,听着萦绕耳畔的锣鼓喧天。
这世界上最深的寂寞是,旁边人流如织却一个也不在乎我,他们的喧阗我永远走不进去。
何滨摸摸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大脑袋,笑出了眼泪。泪水流进嘴巴里,他并没有品出别人所说的涩涩的味道。
漫无目的的在村外游荡着。他不想回村里去,因为所有见到的人都在说关于何小西出嫁的话题。他不想听。
迎面遇到了何凤英。
何凤英的两个大门牙已经不豁着了。拿到何二喜的上线给的钱之后,她就把缺了的两颗门牙给补上了。如今她是两颗大金牙。
如今的年代,镶上金牙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家是镶不起的。
所以跟后世镶牙的人不想让别人看见不一样,现在的人恨不得见到谁都龇牙咧嘴的笑,让人看到自己的金牙。
有句顺口溜:镶金牙的自来笑,戴手表的自来躁,穿皮鞋的蹦蹦跳。
最常见到的场景就是:一群人在等火车,就见其中有些人不停的躲着脚,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
然后嘴里念念有词“火车怎么还不来,这都到点了,急死人了。”周围其他人都安静的等待着,就显出这些人的与众不同。
这个时代的火车晚点是常态,不晚点的才是稀奇事。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如无意外,这些人一般都是穿皮鞋戴手表的人。
所以,看到对面来人,何凤英下意识的咧嘴笑了一下。她自认为挺美,却不知道差点把何滨吓得摔个跟头。
何滨脚下一个踉跄。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女人,如今脸更黑了,暗自嘀咕一句:丑人多作怪。跑开了。
何凤英也是心情不好。加上在村里总听着对头何小西婚礼的吉庆乐声更是郁闷,就跑出来散心了。
何滨跑开之前的眼神太让她窝火了。气愤的冲着他跑远的背影咒骂了几句。觉得在外面一样郁闷,并没有起到散心的作用,就回家了。
不远处的一处沟渠里,三个男人趴在荒草里。
如果何小西在的话,就能认出来,其中一个人正是那日在老魏家羊汤馆外抢劫他们的那个瘦猴。
这些人,就是何六斤受何二喜指示,找了来准备祸害何凤英的。
看到何凤英本来都要走过来了,又改变主意跑回村里了。这些人坐起来。“呸,”其中一人把嘴里咬着的一根草茎吐出来,“特么的,怎么跑了?”
本来多好的机会啊?到嘴的肥肉跑了,还把到嘴的钱也带走了。
何凤英总是在村里活动,很少出村。他们注意了这么些天,好容易有这次机会,又功亏一篑了。
何凤英还不知道,如果不是何滨的突然出现,让她改变主意回村了,今天她必然难逃一劫。还在咒骂着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何滨。
那三个人又等了一会,见没有机会了,只得失望的离开了。
瘦猴问旁边个子高点的人:“恶应哥,咱们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恶应恶狠狠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