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状态的何小东,咬紧牙关,就是喂不进去。这一刻,何小西知道自己的选择了。他就是再穷凶极恶,再罪大恶极,再千夫所指为社会为人民所不容,那也是她唯一的哥哥。她想让他活着。
大不了以后看严实点,不让他再为祸社会。可是,何小西做出决定的同时,何小东仿佛跟她做出相反的决定一样,死咬着牙。
当不知道第几调羹汤药顺着嘴角流下来的时候,何小西伪装的坚强彻底崩溃。拿着调羹就去撬何小东的牙齿:“你给我喝,喝啊!”泪水模糊了视线。脑子里只记得一句话:如果喂不下去药和饭,基本就没得救了。
见她如此,其他人赶紧上来阻拦。陆友财拉开她:“小西,你别……这样。”其他伤重的病友的家人也看过来,难免心有戚戚,有兔死狐悲之感。
何小西蹲到地上,抱着腿蜷缩成一团,哭得哽咽:“哥,嗝,哥,嗝。”嘶哑的声音还伴着打嗝,却直透人心。悲伤仿佛氤氲在空气中,人们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得到。
陆友财上前搀扶:“别着……急,慢……慢来,要不,你歇……会我来……喂。”何小西被他搀到一旁坐下,呆愣愣地看着他舀了汤药送到何小东的唇边。
一勺汤药缓缓的顺着唇缝流下去。虽然也有一些撒了出来,毕竟大部分被喂了下去。何小西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看着陆友财又喂下去第二勺。何小西去拿陆友财手中的勺子:“我来。”
陆友财转了个弯避开她的手,拒绝道:“你那……样不……行,太心……急了。”
听到哭声以为有人不行了,赶过来查看的冯氏夫妇,见此情形相携一笑。冯师娘白了冯先生一眼。冯先生摇头失笑,暗忖:他怎么会认为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兮兮的小子,昨日说的话是意有所指的?
一碗药汤被陆友财给喂完,炫耀:“看到……了吗,得像……我这……样喂。”
何小西眼泪还没擦干就被他耍宝的样子逗得不哭了。白眼珠子斜他一眼。
陆友财暗想:小姑奶奶哎,可不哭了,再哭我心都揪揪了。
过了一会,何小西把粥端过来准备喂何小东。陆友财赶紧把调羹拿到手里。可不能让何小西再喂了,回头不把她哥的牙撬掉了,也得把自己的眼睛哭坏了。
喂完一大碗稀饭,陆友财又伺候了何小东大小便。何小西也清楚,这两日辛苦陆友财了。不仅要帮着何小东擦身子,还要端屎端尿。
结过婚的妹婿也极少有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就冲着今日他为自己做的这些事,它日自己必不先负他。
何小西面前若是有一面镜子,就能看到自己看陆友财的眼神温柔了许多。陆友财虽然不知道何小西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变成这样的,但是也藏不住心里的高兴劲,差点咧嘴笑起来。
到底记得大舅哥如今还不好着,低下头藏住一口大白牙。
白日里去借钱的柳家兄弟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他们的姐妹小彩和小彩的丈夫。
冯氏夫妇虽然因为早晨去买菜的试探对他们一伙解除了怀疑。但下午的时候,他们中三个大汉突然说要去走亲戚要走,让冯氏夫妇又增疑虑。
现如今的人讲究颇多,像他们这样帮着抬人的,是不好半道去走亲戚的,也是需要忌讳之事。
拉着褚凤雏又开始聊天,话里话外的打探。终于打听到这是被救的人的家里人,此去是借钱去呢。合着伤者还是位救人的英雄,两夫妇有些意外。
从疑似潜伏特务到救人英雄,其中的差距太大了,是微湖和大海的差距啊。抱怨褚凤雏为何一开始不说明白。
褚凤雏:“……。”
心说:冤枉啊,这种事情怎么好明说?自己带了熟人来,本身就仗着脸面让人照顾了,若是再说明岂不是得寸进尺。
如今人回来了,一看,还是熟人,隔着两条街那家杂货店的少东家。冯师娘经常光顾他们家的生意。这下,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了。
把心搁回肚子里的冯先生,想起公安发的协查通告里的那张跟何小东有七八分相像的画像。摇摇头,这世界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害得他差点酿成大错。
小彩夫家姓黄。何小西看到人才想起来,她嫁的人家就是她姨家。柳老营说借钱的姨家跟小彩婆家是一家子。
旧社会,此地非常盛行姑表、姨表做亲。这样被称为亲上加亲。
何小西记得小彩出嫁的时候,她还去看过新娘子的。只是如今隔了几十年,早记不得当时的情景了。
现在的小彩,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绾着纂,整个人显得特别干净利落。她丈夫站在她边上,问她:“这个放哪里?”
原来是小彩知道事情原委后给熬的一罐鸡汤。何小西客气了一番,让他们放在床脚那里。小彩指挥着她丈夫:“放在那里吧,轻点放。”之后又跟他说:“跟我哥我弟他们说话去吧。”
她家男人竟然她一个口令,他一个动作照着来。看得何小西跟陆友财特别惊奇。
有句俗语,秤砣虽小压千斤。说的就是,再没有本事的男人,在家里都得当家做主管着媳妇。
像小彩夫妻这样的情形,再过几十年何小西表示非常普遍,但是此时的社会风气之下,何小西没怎么见过。
小驹的大哥大嫂勉强算一对。但是金枝那是狐狸精投胎的,算不得正常范畴。面前的小彩姐,可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妇女。
说了一会安慰的话,小彩夫妻就趁着天色回去了。走的时候,带了几个人一起回去。这里屋子小,吃饭睡觉都不方便。
待周围没有人的时候,陆友财:“我以后也什么都听你的。”何小西心里翻个白眼:你能不能别总这么见缝插针的表忠心行不行啊!哪跟哪就以后都听我的。
可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顺耳呢?
陆友财哪里是真心这么想的。真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男子汉的尊严往哪摆?不过是何小西看人家夫妻之间这样很是羡慕被他看到了,加上这些两天她心情不好,他这是说好听的哄着她开心呢!
所以说,宁愿相信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破嘴。
不过,有一个愿意放低身段说好话哄着你的人,不论是不是真的,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第103章 怵头憋脑
这屋里人少了,何小西就没有去内院打扰主人家,在她哥床边打了个地铺。昨晚陆友财守的夜,今天换她,让陆友财歇一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何小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站到院子外面发呆。身后的门“吱呀”一声。何小西回头一看,原来是陆友财开门出来。
陆友财站到小西旁边,问她:“起这么早,你怎么不多睡会。”何小西:“哦,醒了就起来了。”
陆友财鼓了又鼓,鼓起一些勇气,笨拙的安慰她:“大……哥会好……起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何小西点点头。她要去给大哥煎药,两人一起往后院去。两人先去廊下拿药罐。
却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要不是你们村的人这次重伤,是不是你这辈子都不准备登我这里的大门了?”是冯先生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不急不缓的道:“没有的事,您不要瞎琢磨。”是褚大哥的声音。
何小西暗想,难怪他给推荐这位大夫,是特别熟悉的知根知底的长辈啊。
偷听人说话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那日是情况特殊,今日这样偷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两人药罐也不拿了,赶紧退回去。冯先生中气十足声音太大,还是又听到一句他下面的话:“你也别着急,你小媳妇的病我再托人问问,许还能治。”
被陆友财拽着,何小西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人家的窗户根的了。
原来褚大哥一直知道褚大嫂有病。还千方百计求治过。那褚大嫂去逝的时候,他该是十分伤心的吧。
为给自己解围上门求娶,是不是可以看做是自我放逐的自暴自弃。既然孩子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既然社会舆论不允许他老单着,既然娶谁都是娶,何不就是她何小西了,还能趁机解了她的危难。
何小西觉得自己猜到了褚大哥当初的动机。
陆友财扯着何小西出了两进房子之间的门边,立刻又带着她转身回去。还大声跟她说:“我去提水,你去那边拿一个药罐子过来。”
有时候何小西都纳闷,他这么多鬼点子哪里学来的。是不是就是俗话说的“蔫坏”——有点蔫的人都坏点子多。
屋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吱呀”一声拉开门出来。出门的人是褚凤雏。
他用手搓搓脸,让脸上的表情不那么难看了,跟何小西他们打招呼:“都起来了。你们先煎药,我去做饭。”
何小西记挂着哥哥,也没心思操心其它的事。闻言,点头应是。
一大碗苦药汁灌下去,何小东依旧还是没有醒过来。
医馆这边早饭是自己做的。在小彩姐家借住的人就在她家吃了。
何小西跟褚凤雏商量:“让跟来的人先回去吧?”
家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水退了吗?如果水退了,挖排水沟,抢救倒伏的秧苗,修房子,建房子,都需要人手。不能让大家这种时候一直在这陪着她耗着。
而且这么多人,一天得不少粮食。虽然小彩姐没说什么,他们也不能仗着恩情这么麻烦人家。
褚凤雏说他去问问冯先生再说。
冯先生跟着褚凤雏一起过来的,正好今天的针灸也该做了。做了例行检查后,取出银针开始治疗。
待行了一遍针以后,慢慢跟何小西讲起他这些年遇到的同样情况苏醒的例子。
何小西知道,大夫治病,惯例是跟病人家属说最严重的后果。防止有治不好的时候被迁怒。冯先生这么说,定然是受了褚大哥的拜托。
何小西含泪点点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正在治疗着,到小彩姐家借住的人回来了。冯先生给何小东起针。大家虽然昨日看过一遍了,今日依旧围一圈看西洋景一般看的津津有味。
何小西怕他们围在这儿影响大夫治疗,把他们喊到一旁商议回家的事。
正说着,那边褚凤雏惊喜的声音传来:“何大哥你醒了。”
大家望过去,何小东一脸痛苦的表情,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屋子里这么老些人。抬头想说些什么。
冯先生见状,忙制止他,让他安静的躺好:“你受伤了,现在不宜动。活动剧烈了头晕。”
估计是头晕,何小东什么也没说,又躺回去。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何小西的方向,眼含愧疚。
在人群里搜索了半天。没看到柳氏和露露。
何小西嘟着嘴,拿白眼翻他。现在想着我们了,你热血上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你在外做下无法无天之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
见气氛有点僵持,站在何小西旁边的陆友财拿胳膊肘撞了何小西一下。何小西背转身去不搭理他。
陆友财摸摸鼻子,悄悄扯扯何小西的衣角。给她递着眼色。意思说差不多得了吧,你哥不醒你担心的不得了,这好容易醒了你该高兴,别跟你哥怄气了。
怵头憋脑的样子配着挤眉弄眼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滑稽。
何小西本就不是真怄气,就是有点小委屈。抿着嘴横他们一眼,跟何小东交代:“咱们现在是在城里的医馆里。路上不好走,就没让我大嫂和露露跟着。她娘俩在家里呢。我托了马婶和陆大嫂照顾她们。”
一点语气都不带,交代完扭身出去给她哥端熬好的小米粥去了。
我还没消气,你好好反省反省。
陆友财露出大白牙傻笑。有眼色的端起旁边的水,给大舅哥喂水。
其他人看着这对小儿女的小动作,加上病人已经醒了,也没有什么压力了,都露出笑脸。
冯先生甚至开玩笑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他家夫人正好进来,接道:“既然如此,那中午我们女人做的饭,就不委屈你吃了。”
冯先生摆手陪笑道:“夫人乃巾帼不让须眉,不在此列,不在此列。”
大家都笑起来。冯师娘也笑得志得意满,瞟一眼大夫,算你识相。
她原本是有病患等急了来催的,见是何小东醒来了,也不急着催了。治好重症和疑难杂症,既是成就也是口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亲眼看到真实病例,等着的人再等长些也甘愿。
冯先生给何小东重新望闻问切。奇迹一般,何小东竟除了有些头晕以为,没有其它不良后遗症。
重新给换了药方,抓了七日的药。宣布他们可以回家去修养了。又对褚凤雏说:“最好再坚持多针灸一段时间。你手上的功夫没全丢了吧!”
褚凤雏回道:“师傅教诲,怎敢轻易或忘。”老大夫满意的点头。
何小西抬眸望过去,她竟然从来没有听过,褚大哥学过医。那为何中途又放弃了呢?
医嘱说可以回家了,他们就不需要分两拨走了,一起回去更好。
大虎先去小彩姐家报喜讯。其他人借了冯家的锅屋做饭。准备吃了午饭就出发回家。
冯先生因为之前的误会心存愧疚,又兼是褚凤雏带来的熟人且敬佩何小东的义举,只收了一点本钱意思一下。
何小西对冯氏夫妇千恩万谢。之前的事情,不好说谁对谁错。所有一切随着何小东被治愈,都可以忽略不计。
何小西想起之前大嫂提到的要抓些药帮小驹打虫的事。
小驹到了他们家这些日子,还是怎么吃就是不长肉。有村里的老人就说他脸上的癣像是虫癣,得吃点药打打虫。等到没有虫了,癣也能好,人也能长胖了。
何小西找到冯师娘说这事。冯师娘仔细问了小驹的年龄身高体重,给抓了两剂药。让先吃一种,过些日子再吃另一种。
冯师娘抓药的时候何小西仔细看了,先吃的那一种像是槟榔切的片,冯师娘让回家和南瓜子一起煮水服用。
后一种大概就是大嫂提到的那种泄盐了,像是盐一样的白色的颗粒。冯师娘嘱咐让空腹服用,之后要大量饮水。
何小西仔细记下。
回去的路程,低洼处还有些积水能看出曾经被水淹过,有些地方还有洪水冲来的恶色(垃圾)和淤泥没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