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云看了看叶思文手中的公文,又看了看叶思文,他看叶思文不像是在说谎,便用颤抖的手接过了叶思文递来的公文,他那样子,好像叶思文递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
叶思文嫌丁大云腻歪,故意把公文收回来,道:“丁百户,你不要算了,你不要,我还不想给你呢!这上面可有山东巡抚府的印章,在山东境内绝对有效。”
“别、别、别……”丁大云连忙从叶思文手中抢过公文。
丁大云拿到公文,如同得到一个宝贝一般,不过他并不识字,他把公文仔细的藏在怀里,准备等会找一个识字的人来读一读上面写的是什么?
丁大云收好公文,向叶思文拱了拱手,道:“文小哥,待我有空了,再慢慢的看这一份公文,若是真如你说的一般,我定当为麾下的兄弟们讨回一个公道。”
“嗯,丁百户仔细的研jin究bang吧!我是现在你麾下的军户,若是你发觉我骗了你,你随时可以将我军法从事。”叶思文信誓旦旦的说。
叶思文这是在给丁大云吃定心丸呢,叶思文要利用丁大云,试一试灵山卫的水到底有多深,若是他们连巡抚府的公文都胆敢违背,那灵山卫的问题可就大了。
见叶思文如此肯定,丁大云果然变得自信起来,他盐也不熬了,匆匆的辞别了叶思文,连忙跑去找百户所里的账房来研jin究bang这份公文,整个百户所,就只有账房识字。
待丁大云远去,石金峰有些担心的向叶思文问道:“少爷,丁大云的顶头千户,恐怕也是一个如狼似虎的人,你这么干成吗?你难道不怕害了丁大云?”
“老石,你觉得丁大云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叶思文微笑反问。
石金峰摇摇头,道:“挺惨的!”
“反正都这样了,再惨还能惨成什么样?既然这样,何不去拼一拼,说不定就此改变命运,岂不是更好!嘿嘿……”
叶思文冷笑一声,继续道:“你放心,丁大力是一个老好人,我当然不会害他,他就算倒霉了,他后面不是还有我们吗?”
当天晚上,丁家嘴百户所账房丁海家里的灯火就一直没有熄灭过。
一整夜,丁大云和丁海都在研jin究bang叶思文给他们的公文,最后,丁海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公文上的印章的确出自山东巡抚衙门,也就是说,公文上的内容都是真实的。
丁大云活了四十多年,当了二十多年的百户,今天终于知道了,无论打仗与否,军户们每年都不用给朝廷缴纳税银,不仅不用缴纳税银,朝廷每年还应该给他们一两二钱银子的补贴,可是这么多年,丁大云一家三代,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两二钱银子的补贴是什么样子呢。
哪这一两二钱银子的补贴,还有缴纳的税银到哪里去了呢?不消说,肯定都进了千户大人私人的腰包。
知道了这一点,丁大云当场就怒了,合着自己几代人贫穷,不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也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而是被人盘剥了几代人啊!
为什么自己一生下来就要为一口吃的奔波?为什么自己的老婆生病了都没有钱买药?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一声下来就要接受贫穷的命运?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丁大云不停的想,越想,他就越生气,越想,他就越有打人的冲动,越想,他就越想站起来反抗,推翻这不公平的命运。
一份公文,彻底把丁大云激怒了,他当场决定,要去找他的顶头千户讨要一个说法,丁大云要问问这个吸血鬼千户,这么多年了,丁家嘴百户所,一百二十户军户的饷银在哪里去了?一百二十户军户交给朝廷的税银又在什么地方去了?
这些钱可都是丁家嘴军户辛辛苦苦挣来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有了,无论是丁大云,还是丁家嘴百户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同意。
打定主意,丁大云立刻带着自己的大儿子丁志力,还有百户所里两个年轻壮实的军户前往灵山镇。
丁大云外粗内细,他知道,此次去讨饷,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所以他在临走的时候告诉账房丁海,若是他们四个人两天之内都没有回来,就去找刚刚加入丁家嘴百户所的文大,因为只有文大可以帮助他们。
丁大云的眼睛毒,他知道这位新来的文大肯定不是一般的军户,试问,一般的军户能随身携带巡抚衙门的公文?一般的军户敢跳动人起来闹事?一般的军户怎么会对军户的生活了解清楚?
唯一一个可能,就是这位文大本身就是巡抚衙门的人,是山东巡抚派来查探卫所制度的探子,看来叶侯爷要动一动山东的军户制度了。
当今山东巡抚叶侯爷在老百姓的口中可是一个大好人,是一个肯为百姓办事的好官,丁大云作为一个百户,一个军人,自然也听说过叶思文的事情,他相信,若是自己的悲惨遭遇被叶侯爷知道了,叶侯爷一定会为自己做主。
很显然,这位文大需要卫所上层军官的犯罪证据,但是卫所上层军官太狡诈,文大找不到突破的地方,所以文大需要从最底层的军户入手,挑起最底层军户和上层军官的矛盾,然后他就可以浑水摸鱼,寻找道上层军官的破绽,一句将上层军官搞垮。
丁大云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他把事情想通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若是自己帮助文大把卫所制度整顿好,就有机会摆脱现在这贫穷的状态,其实丁大云自己穷一点苦一点倒是没有关系,问题是他的三个儿子,难道他三个儿子还要继续父辈的贫穷生活吗?那是丁大云不想看见的。
说实话,丁大云很聪明,分析得很到位,不过他有两点没有分析出来,第一,他不知道文大就是叶思文;第二,他对于叶思文的最终目的没有更深层次的了解,叶思文不是想整顿卫所制度,而是想要彻底的废除卫所制度。
卫所制度乃是太祖设立的,想要废除,需要多大的胆量,需要多大的魄力,由需要承受多少压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当然不是丁大云这个小小的百户能考虑到的。
就这样,丁大力带着一点害怕,带着一点希望,还带着一点私心,踏上了前途莫测的讨饷之路。
胶南府灵山镇是胶南府东边最繁华的一个镇子,因为这里是灵山卫前千户所的驻地,治安相对比较好,所以这里成为了胶南府东边的货物集散地,每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丁大云是灵山前千户所十个百户中的一个,他要讨饷,自然要到灵山镇。
在讨饷之前,丁大云带着三个后生先去灵山镇的市场上转了一圈,从市场出来之后,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夹带的私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百来个铜板,这年头想要办事,不准备点钱可不行。
身上有钱,心里不慌,把盐换成钱之后,丁大云当即带着三个后生来到了灵山卫前千户所千户苟大壮的府上,苟大壮的府邸占地一亩,及其宽广,是灵山镇最大、最豪华的宅子,苟大壮能住上这么好的宅子,当然离不开他家世代剥夺麾下的军户,喝兵血,吃兵肉。
丁大云来打苟府,先给苟府的门子二十文钱,这才请动门子替他通报,又给了门子三十文钱,作为他带三个人进去的费用。
四个人在苟府的客厅里等了半天,胖的如同一个圆球的苟大壮才打着哈欠出来见他们,都快要到晌午了,苟大壮才起来,其生活之惬意,可见一斑。
“吱、吱!”
圆球一般的苟大壮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两声痛苦的声音,丁大云暗暗心惊,生怕肥胖的苟大壮把椅子坐坏了,要是苟大壮一不小心摔死了,让他去哪里讨饷去啊?
苟大壮根本不睁眼瞧丁大云,他悠闲的喝了一口茶,问道:“丁百户,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啊?是不是今年春季的税银凑够了,来补交今年春季的税银啊?我说你们也真是的,每年的税银都要拖,拖,拖,你们要是来年再这样,本官可就要收你们的利息了……”
苟大壮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反正三句话不离本行,就是要丁大云交税给他。
“苟大人!”
丁大云很不客气的打断了苟大壮的唠叨,道:“苟大人,下官今天来不是来交税的,下官是来向苟大人讨饷的。”
“讨饷?讨什么饷?”苟大壮一愣,事情发展得太快,他还没有明白丁大云的意思。
丁大云冷冷的说:“苟大人,你骗得我们好苦,太祖爷祖制,无论战时平时,朝廷每年都给会给我们军户一两二钱银子的饷银,下官想问一下苟大人,这么多年了,我们丁家嘴百户所一百二十户军户的饷银在哪里去了,还有,太祖祖制,大明的军户都有种地屯田的权力,你为何却要我们为你扛活,你才让我们种地?苟大人,这些事情,还望你给下官一个合理的解释。”
丁大云一边说,苟大壮一边眯起他的小眼睛,他冷冷的看着丁大云,他倒要看看,这个卑贱的军户还要说什么?还要玩什么花招?
第四十章、有去无回
待丁大云把所有的话说完,苟大壮不阴不阳的问道:“丁百户,你的话都说完了?还有没有漏的啊?”
“回千户大人的话。”丁大云不卑不亢的说,“卑职说完了,还望千户大人给卑职一个合理的解释。”
“啪!”
苟大壮发怒,一下子把手中的杯子摔在丁大云的脚边,苟大壮指着丁大云,骂道:“丁大云啊丁大云,你好大的胆子,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来,太祖何时规定朝廷每年要给军户发饷?这条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千户大人,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卑职这里有一份山东巡抚衙门发出的公文,上面有卫所制度详细管理制度,上面就是这样规定的。” 面对苟大壮的怒火,丁大云夷然不惧,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和苟大壮据理力争。
想来也是,丁大云连贩私盐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干,自然不会怕苟大壮这种靠祖上荫德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