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担任九龙区华探长时,就一直在油麻地警署办公,张荣锦接任之后,没有和刘福一样,把油麻地警署当作自己的办公地点,而是挪到了九龙城警署,对外说是九龙城警署警力缺乏,他亲自坐镇,实际上真实原因则是,张荣锦是用五十万港币从鬼佬手里硬生生买下来的九龙区华探长位置,本来刘福已经安排了接班人,被他半路截胡,油麻地警署的警长黎民佑早就得到了刘福的指示,只要张荣锦敢到油麻地警署这块地盘,就准备制造麻烦和舆论,让刘福得到机会收拾张荣锦。
所以张荣锦也识趣,不去触刘福的怒火,主动坐镇去了九龙城警署,并且油麻地警署这块油水地也仍然交给刘福的手下黎民佑暂时管理,没有急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和油麻地警署这种老牌油水警署比起来,九龙城警署虽然不如,但是近两年也已经超过九龙地区其他诸如深水埗警署,荔枝角警署等地方,已经算是油水肥厚的地方。
近两年,九龙城寨的人口暴增数倍,加上九龙城寨沦为了三不管地区,一夜之间,白粉档,字花档,赌档,烟馆,酒帘,楼凤,狗肉食堂,中医诊所(注:香港殖民政府禁止屠宰狗肉,而且不承认中医执照)这些生意全都冒了出来,虽然各个白粉档,赌档的规模不如油麻地那里的大,但是胜在数量多,所以张荣锦和手下亲信在九龙城警署也很是捞了不少钱,加上五邑帮会在他的照应下,拿下了九龙城地区60%的毒品供应,并且还在不断扩大势力,让背后拿钱支持他的五邑商会很满意,据说五邑商会会长薛文柏已经私下说过,如果张荣锦能继续扩大五邑人在香港的活动空间,过两年商会可以考虑拿钱出来,提前捧他做个华人总探长的位置。
宋天耀赶到九龙城警署时,不过九点多钟,用零钱在街上叫卖香烟的火柴妹手里买了一盒三五,又递给了门口值岗的军装警员一颗,帮对方点燃,宋天耀客气地问道:
“阿Sir,我是褚孝信褚少爷的朋友,方不方便帮忙让我进去探探他,让他食支烟也好。”
“荣哥火气很大,帮不了你。”军装警员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龙,对宋天耀直接说道:“人从昨晚就拉来这里,到现在褚家都不见人出来,如果不是这位褚家少爷的老豆是潮丰商会会长,早就被荣哥扔去海里游水。”
“阿Sir哪里人呀?”宋天耀也不急,站在警署大门外语气轻松的对这名年轻军装警员问道。
这种军装警察一看就是刚毕业没多久,还没有找到门路投靠的新人,所以才会凄惨的看守警署大门。
年轻军装对宋天耀说道:“我是潮汕人,我也知道褚家少爷是潮州人,不是我不想帮,我肩膀窄,扛不住,褚少爷呆的那间房里,两个便衣守着他,上厕所,食饭都冇问题,就是不用想走出警署一步。”
“我不见他,看在大家同乡的面子上,帮忙传句话得不得?”宋天耀取出已经瘪下去的钱包,里面还有几百块港币,他取出一张百元钞票和两张五十的港币连同刚刚那盒拆封的香烟一起,塞进了警察的制服上衣口袋里,笑着说道:“简单,你进去之后就话褚家的人怕信少没有香烟食,所以托你送一包香烟进去,你自己留下一百块,两个看着他的便衣,一人五十块,只有一句话,对信少讲,外面的事,他秘书已经搞定,今天中午的和头酒,他在酒桌上掏两千块出来,敬张荣锦一杯酒,就万事OK,剩下的事,颜雄会处理,如果和头酒之后信少有吩咐,他秘书就在陆羽茶楼饮茶。”
一百块港币,让这个刚刚从黄竹坑警校毕业没几个月的年轻军装很激动,九龙城警署虽然油水丰厚,但是都是那些便衣的,那些便衣都是张荣锦五邑帮的人,自己一个潮汕人,又是新丁,除了运气好警力不足跟着出警时能分到几块钱,剩下的时候全是靠月薪养家。
犹豫再三,也没能抵得过金钱的诱惑,这名年轻军装对宋天耀说道:“我去试一下。”
说完就跑进了警署,十几分钟之后,才脸上带着喜色的走出来,对宋天耀说道:
“话已经告诉信少,信少说他知道了。”
“辛苦你,兄弟,改日请你饮茶。”宋天耀对警察说完谢谢,转身就走,一旁沉默冷脸的鱼栏坤等宋天耀迈步之后,跟在了后面。
今天中午的广州酒家,主动会有大场面,两位华探长,五邑帮和潮州帮各自帮会字头的大佬,不过都与宋天耀无关了,他才不会傻乎乎的跑去那里刷存在感,万一出现在广州酒家,张荣锦的干儿子想起昨晚是自己敲了他一啤酒瓶,难免会节外生枝。
所以还是躲远一点,到茶楼饮茶等消息的好。
到了陆羽茶楼,吴金良见到宋天耀,马上就迎了上来,昨晚发生的事差点吓尿了他的裤子,宋天耀一离开,他马上就借着尿遁也悄悄闪人,此时看到宋天耀四肢俱全的出现在这里,非常惊讶,敲了九龙区华探长张荣锦的干儿子一啤酒瓶,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良哥,昨天二楼的老位置,再帮我沏一壶十年普洱过来。”宋天耀笑着拍拍吴金良的肩膀说道。
说完,宋天耀沿着木质楼梯朝二楼走去,看到昨天那个为自己唱曲的双丫髻小姑娘仍然抱着琵琶枯坐,似乎没有生意,他轻轻敲了敲楼梯护栏,等小姑娘抬起头,宋天耀对她露出个笑脸:
“老位置,上来唱曲。”
第二十六章 世界变了?
赵文业觉得自从今天早上在码头上,表哥宋天耀递给自己那包香烟之后,似乎整个世界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本来回到船上卸货,结果没等他卸下几袋泰国大米,自己的大佬渣哥就急匆匆跑过来,把自己叫上了岸。
“阿业,今天怎么没见你姨父来码头开工?是不是年纪大身体不舒服?真是的,同我讲一声嘛,这是他昨天的工钱,走时忘了拿,你今天帮我送给他,顺便通知他,让他慢慢养身体,休息这段时间,工钱也会算他一份的,如果休息好,就按时来开工,翁伯年纪大,帮弟兄们放筹时常常算错,所以我准备让你姨夫帮忙给兄弟们放筹。”二十四岁的渣哥把赵文业拉到一处清静角落,从口袋里取出零零散散一堆纸币塞进赵文业的手里,语气真挚地说道。
赵文业看着手里这堆足有百十块的零钱,很想问一句,昨天明明是大佬你因为表哥被警察学校拒收,所以把姨夫从码头赶了回去,怎么今天就变成了姨父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而且在休息时还能领工钱?
整个码头,别说苦力,就是渣哥这种潮勇义的头目,如果一天不开工,也一天领不到薪水,他身为头目,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排些轻松的活,然后让放筹的筹佬帮忙多给自己计算几根筹而已。
而且听渣哥的话,自己姨父回码头开工,直接就去做放筹的筹佬?
“渣哥,我……”赵文业被自己大佬突然表露出来的善意搞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渣哥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压低声音说道:“阿业,你自从跟了我,我对你如何?”
“大佬对我很关照,冇话讲。”赵文业如实地说道,自己这位大佬已经算是关照自己,知道他老妈只有他一个儿子,偶尔在放筹时遇到,都会让筹佬关照赵文业,多帮赵文业算几根筹棒。
渣哥叹口气:“你昨日不是讲,你叫阿耀的那位表哥被警察学校拒考咩,今日居然是我大佬,你顶爷驹哥专程在码头等他,坐馆十哥接他进了利亨商行的账目房见褚家管家恩叔,驹哥已经问我到底搞乜鬼,宋秘书的嫡亲表弟跟了他,他都没什么印象,我看大佬脸色不太好看,等下若是他叫你问话,看在我对你不薄的份上,不要把昨天的事讲出来,如果大佬知道我昨天把宋秘书的老豆从码头赶走,搞不好能用他两把刀阉了我。”
“宋秘书?你是说耀哥?”赵文业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耀哥几时做了秘书?我都不知。”
“兄弟,现在不论你知不知,昨天的事一定要帮我撑住,大不了下次帮会扎职,我像大佬提议,升你做红棍。”渣哥愁眉苦脸地说道。
赵文业握紧手里的钞票,对渣哥说道:“大佬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讲话,耀哥让我今晚去他家食饭,我帮你把事情讲清楚。”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啦。”渣哥松了一口气,心中想着还好平日对赵文业关照,如果刁难他的话,搞不好今天就是自己受报应的日子,鬼能想得到,昨天还被拒考的木屋青年,今天就成了褚家利康商行的秘书。
赵文业把钱收起来回到货船上,果然没有半个小时,就看到烂命驹走了过来,一身丝绸汗衫,脖颈上戴着一条用来傍身的金链,大拇指上套着翡翠扳指。
江湖上的大佬,最近这些年都流行戴金链和扳指,不管有没有存款,哪怕借钱也会打一条小手指粗的链子戴在脖子上,这条金链并不是炫耀,而是傍身,用来以防万一,比如社团出事,需要临时着草(跑路),一时来不及凑钱,那么这条金链就能送进当铺或者银号,换成现金救急。
“阿业,过来聊几句。”烂命驹站在岸边,对货船上正搬着米袋的赵文业笑眯眯的开口。
“驹哥。”赵文业忙不迭跳上岸,毕恭毕敬的站在烂命驹面前。
虽然渣哥已经说自己表哥是褚家利康商行的秘书,可是这种事他没有听宋天耀亲口讲出来,就不敢完全当真,昨天就是他满心以为表哥会考上警校,提前放出了消息,结果到最后,害表哥和姨父姨母成了木屋区的笑柄,所以现在学乖了,沉住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烂命驹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颗好彩香烟抛给赵文业,对其他好奇看过来的苦力们摆摆手,让他们离远点之后,才对赵文业说道:
“你入潮勇义多久了?”
赵文业手里拿着这根香烟没去点,对烂命驹说道:“驹哥,七个月了。”
“听阿渣讲,你家里就你一个男丁,日子撑不撑的住,有问题记得同帮会讲,入了字头,大家就全都是你的兄弟,汝父母就是吾父母,这句誓言不是随便说说的。”烂命驹看着面前的赵文业,尽可能把语气放缓,可是他一个粗人,即便努力按下心思,仍然给人感觉话中透着一股热切。
“驹哥渣哥还有兄弟们对我都很关照,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我问过阿渣,阿渣话你很讲义气,每次码头争地盘都冲在最前,帮会很公平,肯出力就有功劳,明天开始,你带六个兄弟去跟利亨商行的油船绕港。”烂命驹说完这句话,低头从烟盒里叼出一支香烟咬在了嘴里,这才抬起头看向赵文业。
赵文业脑袋嗡的一声,商人最喜欢走私,因为走私利润高,但是对这些社团的江湖人而言,最苦的就是跟走私船,香港海域不安全,现在虽然英国海军对外宣称已经没有海盗踪迹,但是香港和澳门这条线,却有好几股被称为大天二,由国民党溃兵构成的海上悍匪,和黑社会帮会不同,这些大天二不讲道义,不讲规矩,哪怕是潮州商会会长褚家的船,被他们遇上也照抢不误,如果敢反抗,马上血洗货船,一个活口不留。
所以社团中,跟走私船是最危险的活儿。
而最稳妥最安全还有油水的位置,就是跟着商行的货船绕港,所谓绕港,就是货船载着清点好的货物,在全港送货,比如从中环码头送去九龙深水埗码头一千袋大米或者五百桶粮油等等,这种活没有风险,因为完全不用出海,只不过是在香港几个码头之间装卸货,最多就是防止其他帮会找麻烦而已,而且油水丰厚,跟货船讲究千抽一,也就是商行装卸一千袋大米,其中就有一袋是属于跟船的江湖人的,一天下来如果勤快些,三四千袋大米或者粮油是没问题的,哪怕跟船的兄弟算上赵文业一共七个人来分这些大米粮油,也比在码头上单纯干苦力捞的多,而且烂命驹既然让他带队,自然是他拿的最多。
这种活,连自己大佬渣哥都抢不到,全都是为潮勇义卖过命流过血的猛人才会被坐馆十哥开口安排,毕竟这种绕港货船是有固定数量的,潮勇义负责的绕港货船也才十几艘而已。
这世界难道真的变了?自己这种穷苦力也有翻身的一天?
第二十七章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