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和脸色灰败的坐在他完全不知道在哪里的某间审讯室内,警察并没有把他的手脚限制住,甚至在审讯桌上,还放了一盒香烟,一盒火柴,一杯咖啡。
虽然从之前审问自己的政治部警察嘴中,得知了自己想要得知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已经与外面彻底失去联系,活动范围只有这间不足十米的逼仄房间内。
从得知林孝洽被设计参与橡胶树种走私的问题,并且卷入了美国人唐伯琦之后,林孝和就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轻易解决,林家现在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站出来,扛起一切,承认所有罪名,包括所谓的为中国大陆提供禁运物资,指使他人谋杀工会成员等等罪名。
最好的人选,就是自己。
门外锁匙响动,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宋天耀立在门外,对开门的警察礼貌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进来,外面的警察把房门关闭。
宋天耀坐到林孝和对面的位置上,隔着审讯桌与林孝和对视。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林先生。”宋天耀拿起桌上的烟盒,朝林孝和让了一下。
林孝和眼中盯着宋天耀,探手取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宋天耀自己也取出一支,划着火柴,先帮林孝和点燃,这才自己又点燃,朝林孝和说道:
“政治部的特工讲话,应该比我对林先生你亲口讲更可信,所以,整件事你也应该知道了?”
“能让政治部的警察帮你,你也算是神通广大。”林孝和吐了一口烟雾说道。
宋天耀轻轻点头:“他们不是帮我,也没有收我的好处,只不过是按照上级的命令做事,我恰好与直接统领他们的那位警务处长稍稍有些联系。”
“觉得现在困住我,林家垮掉?”林孝和夹着香烟问道。
“今天,贺家持股六成的文英商业公司,成为了希振置业的第二大股东,你打给台湾的那个电话,能量真的很大。”宋天耀朝林孝和竖起大拇指:“一个电话,差点毁了我整个计划,政客就是政客,出手不凡。”
“再出手不凡,不一样被你困在这里?没有机会打第二个电话。”
“你站出来,扛下所有的罪名,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各自收兵。”宋天耀望着林孝和沉默十几秒后,开口说道。
林孝和表情平静的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到此为止四个字?”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你如果不站出来,就不止林孝洽陪你,今晚林孝森也会进来陪你,至于林孝则,我在英国请来的律师与卢家家主,已经随时准备就妹仔问题起诉林家,你真的想林家所有人都背上污名,最后陪着你黯然离港去台湾?”宋天耀没有避开林孝和锋利的视线,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说道。
林孝和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为什么停手?”
“罗保收手了,不然股票不会进贺家的手中,没了靠山,我也没兴趣继续搞什么蛇吞象,股市上我赚到了几千万,已经足够我之后的生意开支,没必要再咬着牙关强撑,毕竟贺家不是林家,得罪贺家,我就等于得罪了英国人,台湾,大陆三方,你扛下所有罪,整件事就这样过去,牵扯的人与事已经太多,不如干脆在这里决定胜负,你认输,我收手,放林家一马,也算给贺家一个面子。”
“能不能见见我太太?”
“今天麦景陶宣布,全港大扫黑,外面乱纷纷,我看没必要让林夫人这么危险还要跑来观塘见你,而且时间也来不及。”宋天耀摘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放到林孝和的面前,指了指屋顶上用来刑讯逼供吊起犯人用的吊环:“你扛下一切,林家至少不会乱,十分钟后,这里的警察换岗,你可以安静的上路。”
“我一死,贺家也就不会再与你做对,你的麻烦就少了很多。”林孝洽瞥了一眼时间,对宋天耀嘲讽笑笑。
“你不死,整个林家的麻烦会更多,你是高级政客,也不想呆在监狱里看着自己家族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吧?”
“我活着,如果大陆收复香港时,至少能看到你狼狈逃离香港的样子。”林孝和笑眯眯地说道。
宋天耀身体稍稍前倾,压低声音:“恐怕与你想的恰恰相反,如果那时你未死,一定会被拉去打靶。”
林孝和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厉害,厉害,英国人这边打点好,居然连中国大陆方面也都做好了安排,我死很容易,可是总要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宋天耀揉了下眉头,把手里的香烟举起来朝林孝和示意:“林孝和,我宋天耀送出了他妈的假发生意的三成股份,才进来敬你点一支临上路之前的香烟,你活着,身败名裂,我继续在外面追杀林家其他人,你死了,死者为大,我收手。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
第四一五章 两个只能活一个
身材壮硕的陈泰,赤着胸口立在颜雄安排他藏身的这处房间内。
胸口处舍身饲虎的纹身被七缠八扭的绷带遮挡住了大半,却没有遮挡住他凶悍的气势。
对面的椅子上,翘脚坐着颜雄的心腹跟班阿伟,一件绸面花衬衫敞着三粒钮扣,脖颈上的金链子足有拇指粗细,手腕上戴的表更是金闪闪,硕大的皇冠标志,唯恐其他人看不到那是块劳力士金表,头发被发蜡细细梳过,油光锃亮,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露水香味。
陈泰觉得一切在自己大佬死后,好像全都变了,只不过他的嘴巴略笨,讲不出来是怎么样的变化。
他只是感觉到了一些变化,比如自己最开始在宋天耀身边帮忙做事时,做差佬的颜雄也好,混江湖的金牙雷也好,对自己态度亲密,称兄道弟。
后来自己离开宋天耀,拜了大佬跛聪,好像再也没有机会见过金牙雷,宋天耀也没再见过他几次,颜雄与自己见面时,也只是淡淡的称呼一句阿泰,并没有再特意主动与自己示好。
而现在,连颜雄都已经见不到,颜雄的手下阿伟此时都可以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和自己讲话。
他很久没有看到之前一起在太和街跑腿的师爷辉,也很久未见到赵文业。
自己已经在江湖上靠着自己的拳头和血汗打响了名头,可是颜雄,金牙雷这些捞偏门的江湖人,却好像愈发瞧不起他。
“阿泰,想要帮你的大佬跛聪报仇,今晚就是好机会,全港大扫黑,警队差佬甚至请了驻港英军帮手,兴奋的好像一堆淋了火水的干柴,可是奈何那些字头都已经得到消息,全都开始扮鹌鹑,让警队没有太合适的出手去展现罪恶克星的雷霆手段,所以,你就是点燃干柴的火引,你今晚再去西环,砸和安乐的堂口,只要械斗一起,我保证和安乐稍稍有身份的江湖人,今晚全都要被拉进差馆,明天扔去鲨鱼点心坊,你找人埋伏在鲨鱼点心坊附近,警方丢人下船,你就算是把他们全都斩死,警方递解部门的人也会装作看不见。”阿伟低头自己用镏金的打火机点了根三五香烟,悠闲的吐了口香烟,这才朝陈泰笑着说道。
他是颜雄身边的心腹,陪着颜雄在警队一路起落,甚至跟着颜雄一起去沙头角守过水塘,如今颜雄升任油水丰厚的油麻地探长,他也水涨船高,作为颜雄身边红人,油麻地一带的江湖大佬都纷纷对他下请柬,毕竟颜雄在旺角时的手段,大家都已经有所耳闻,要么按照差佬的规矩揾钱,要么就被差佬栽赃陷害。
陈泰摩挲着手臂上一处小小的划痕:“同差人合作?”
“路就这一条,你如果不做,有大把人争着去做,是宋先生帮你再立一次江湖威望,给你机会而已,和群英你的手下,现在能凑齐的,只有三四十人,我又帮你准备了五十人,勉强凑一百人,让到时场面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一百多人稍稍搞些事出来,就足够警方趁机对水房动手啦,何况又不是要你出卖江湖同道,只是你出面报仇,随后警方出面拉人而已,绝对不会出现警方与你的人同时出现的画面,而且你和你的人,保证平安无事,最多抓几个和群英的小杂鱼应付一下记者。”阿伟扭动了几下脖颈,发出咯嘣一声的骨骼声响。
听到阿伟帮他准备了人手,陈泰眼睛一亮:“有没有我兄弟阿苏的下落……”
“阿苏当晚掩护你,自己最后跳海,目前没有他的消息,他身体够壮,又有功夫,应该死不掉。”阿伟斜靠在椅子上,乜斜着陈泰说道:“阿泰,大家认识这么久,你有时想的太简单,明明身后就是遮风挡雨的大树,却偏偏搞到现在要流血搏命揾饭食,看下如今已经是水警高级警员,随时升二柴的赵文业,你同他都是宋先生的表弟……”
阿伟不说这番话还好,说了这番话,陈泰冷冷的开口打断:“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宋天耀想让我帮他今晚做事,一百万港币。”
赵文业做了差人,步步高升,阿伟讲到赵文业时,语气里满是羡慕,可是陈泰却觉得赵文业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自己凭借拳头在江湖上行走,如今也打下了名头,不比赵文业差,最主要是,他与赵文业不同,他没有借宋天耀一丝一毫的名声和钱财。
“你讲乜鬼?”阿伟愣住了,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陈泰自己动手检查着身上的刀口伤疤,把几条作用不大的绷带扯掉,用还带着浅粉色淡淡血痕的绷带缠在手背上,嘴里说道:“我话,如果想要让我今晚带人去西环搞事,让宋天耀拿一百万港币过来,我死伤那么多兄弟,需要钱做汤药费,安家费,以后不用再提我是他的表弟,我就是陈泰,和群英陈泰,今晚收钱做事,收不到钱,不要说是我的表哥,就算是我父母,也冇的谈。”
阿伟嗬的朝着地下吐了口口水:“你个傻佬,好,钱我随时都能帮你筹到,不过你讲的这些话,我也会告诉宋先生。”
……
“宋天耀!你仲敢来见……”看到宋天耀由纪文明陪着从外面走进来,林孝洽被铐在桌面上的双手拍了一下桌面想要发作。
宋天耀朝对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坐到林孝洽的对面:“见到我很奇怪?”
林孝洽恨恨的瞪着宋天耀,宋天耀双臂压在桌面上说道:“其实本来是想见比利仔,不过想来想去,见他总是觉得过于尴尬,又不想浪费探视机会,所以不如见见你。”
“觉得坏事做尽,不敢去见他?”听到宋天耀的话,林孝洽哼了一声。
宋天耀伸出三根手指,随着说话逐次收回:“比利仔,我给了他三次机会,第一次,他介入假发生意,我劝他收手,第二次,唐家抢生意被我算计,我再给他机会让他回美国,第三次,林家准备用他做炮灰,又是我给他机会,劝他回美国,他偏偏选了留下来想看看我最后怎么做,现在他看到了,只能说我满足了他的愿望,路是他自己选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不关我事。我给过他三次机会,仁至义尽,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不能次次都把他顶在头上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