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于帧仲说完,雷英东又向狄俊达伸出手:“狄先生,你好,我是雷英东。”
“你好,雷先生,久仰大名。”狄俊达勉强给出个笑容,与雷英东说了一句。
在狄俊达心中,雷英东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土生土长香港仔,朝鲜战争打了这么久,全部身家可能也就在几百万,真的是不值得他这个上海滩后起之秀,如今落魄过江龙的重视,何况雷英东之前货船被鱼雷击沉的事他也已经听说。
“最后就是徐先生,徐先生,多谢,多谢来这里大家坐下聊聊天。”雷英东与于帧仲,狄俊达两人握手之后,干脆顺势坐到了徐恩伯的身侧,熟稔的打着招呼。
“所以,我们四个坐在这里,到底是准备聊点儿什么?”徐恩伯吐了一口烟雾,开口问道。
……
“我们四个坐在一起,倒是有些奇怪,啊~哈……”韩森看到自己说出的这番话没有得到回应,自己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扭头看向舞池中正妩媚摇晃火辣身体的舞娘。
颜雄,吕乐,蓝刚三个人各自占据这张小小方桌的一方,脸色都有些……像韩森说的那样,有些奇怪。
蓝刚约了吕乐,吕乐遇到了韩森,韩森刚好又约颜雄喝酒,颜雄又叫了蓝刚过来坐坐,最终就是四个人干脆坐到了金凤舞池最靠近舞娘的这个位置。
四人中,以颜雄的年纪最大,职务最高,凭借黎民佑升任港岛区华探长的机会,颜雄背靠褚孝信,一飞冲天,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油麻地警署探长。
吕乐则是其次,上个月,深水埗探长陈立退休,吕乐的岳父应该没少打点,帮他在三十三岁生日来临之前,挂上了深水埗警署探长的衔头。
第三则是蓝刚,年级最轻,但是却升的最快,如今是旺角警署高级探目,距离探长看起来也只是一步之遥,不过也要看机缘和靠山,好多人三十岁之前挂上高级探目的位置,可是到退休时,仍然是这个职务。
最尴尬的反而是韩森,他年纪仅比颜雄小一岁,可是如今却连身旁一直打量着舞娘的蓝刚都不如,勉强靠着东莞警队大佬刘福的关照,挂了个湾仔区高级探目的衔头,而且这个衔头真的只是挂着而已。
韩森今天约了颜雄,实际上就是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身份,他1940年加入香港警队,算是老资格,而且也没有黑历史,日本人一打来香港,韩森就主动逃回了东莞,没有和颜雄,吕乐一样,在日本人手下做事,本来英国人是非常讨厌这种有奶就是娘的黑历史华人差佬,而韩森这种忠于英国人,不事二主的忠仆警察,最佳模板就是前总华探长姚木,可是哪想到,英国人比起忠诚,更加认钞票,最开始时还对他们这些忠仆夸奖一下,赏个勋章之类,可是很快就被钞票吸引了目光,吕乐也好,颜雄也好,当初都有些黑历史,如今却一个个后发先至,爬到了他的前面,而他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差骨,就快要对着他们两个打立正。
约颜雄的目的,就是想看在当年好歹也是警校同学的面子上,让颜雄帮忙运作一下,把自己从湾仔区搞到其他区,哪怕是过去油麻地帮颜雄做副手,也总好过在梁沛的手下被当成空气的好。
结果只约了个颜雄来金凤舞池饮酒,偏偏最后四个人都坐到了这张台子上。
“大家同穿一张皮,坐在一起喝酒有什么奇怪。”颜雄看了一眼吕乐,主动开口说了一句。
吕乐随后也笑了一下:“雄哥讲的有道理,和气生财,大家兄弟,哪来奇怪,我听我朋友讲,金凤舞池有个靓女跳舞不错,我先说一下,我绝对不是为她来得,为了避免伤感情,我讲先。”
“前几日忙着追查假钞,倒现在还未喂饱老婆,哪有心情便宜外面女人。”颜雄也开口说道。
蓝刚举起手:“当然是我喽,总之今晚大家不论奇怪仲是有缘,先等我见过那个靓仔再聊。”
第四六八章 《暴风雨奏鸣曲》
卢荣康探手从茶几的保温雪茄盒里取出一支雪茄,减去茄帽,划着了火柴轻轻烤了两秒钟,随后从嘴里冒出了淡蓝色的烟雾。
他不是一个很强势,需要用雪茄来增加自己气质的商人,虽然有个被人称为马来亚华人教父的祖父,但是他并没有继承卢佑那种气吞万里如虎,横扫马来亚商场的霸气,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一派儒商模样,今晚,他点着雪茄,其实是有些紧张。
紧张的对象,是坐在对面,面带微笑望着自己的堂妹,卢元春。
卢元春穿着一件淡紫色碎花的连衣裙,脸上也没有用妆品修饰,头发顺从的垂在肩上,一双白皙光洁的小腿斜斜叠坐在沙发上,就像是个居家待业,不问世事的邻家女孩,可是这幅柔软若水的模样,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卢荣康有些心惊肉跳,忍不住用点燃雪茄这个动作来打断交谈,缓解一下情绪和气氛。
“我知道康哥在担心什么。”卢元春轻轻的开口:“只要康哥答应,我可以马上让律师准备一份合同,先把马来亚广义银行的股份转让给你,这样,以后就算输赢如何,纵然让康哥在香港生意场上有些艰难,可是收下的广义银行股份,也足够弥补。”
“春妹,广益银行是祖父留给你的,你哪怕托管出去,一辈子也衣食无忧,凭着祖父的名望,广益银行的分红,最少还能吃上几十年,随便积攒一下,两三代人都足够了,何苦……要赌身家?”卢荣康吐了一口烟雾,随后抬起头看向卢元春:“我虽然没有问过你在香港的生意,但是据我了解,你似乎在林家和宋天耀斗法的时候,插了一手,听我一句劝,不要看宋天耀赌身家,蛇吞象,就想要学他放手一搏,香港每年有十个人豁出命放手一搏,也不过才活下一个宋天耀,剩下那九个,要么背井离乡再难归来,要么干脆就彻底葬在维多利亚湾里。何况,活着的那一个宋天耀,未来如何,是否真的能在香港站稳,也是未知数,生意场上,剑走偏锋是大忌,一旦当初走了偏锋,再想返正途,难如登天,恐怕就是自己再想走正路,堂堂正正做生意,其他人也不会给他机会。”
卢元春轻轻剥开一粒泰国进口的奶糖,放进嘴里品尝着味道,听到卢荣康有些严厉的劝诫,微笑着说道:“那祖父呢?算不算一世都剑走偏锋,寿终正寝。”
“整个马来亚,几十万华人,当年也只有一个祖父,你看到祖父站到顶峰,知不知他脚下踩了多少人的尸骨,你怎么笃定自己就是祖父,而不是被当做垫脚石的累累尸骨之一?”卢荣康重重吐了口气:“你白白把广益银行股份转给我,想让我帮手,但是你终归叫我一声康哥,我不能看你误入迷途,我会打电话去马来亚,让阿叔他们通知你返马来亚。”
卢元春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沙发上站起身,慢慢走到客厅角落的钢琴处,打开琴盖,手指灵活的在琴键上划过,一串跳动的音符随之响起。
卢元春慢慢坐在钢琴前,翻着钢琴曲谱架上的曲谱,嘴里说道:
“康哥,在我看来,做生意不分正途,偏锋,但是却一定要分善恶,祖父当年包销鸦片,贩卖猪仔,是恶,后来筹资抗日,为华民请命,是善,仅此而已,至于其中手段,无分正斜,至少走到现在,宋天耀让我很欣赏。”
说到这里,卢元春扭过头看向沙发上正看着自己的卢荣康,露出个欣慰的笑脸:“他一路走来积蓄的财富,并不是恶,章家是靠恶起家,林家是靠恶起家,那些香港社团的汉奸大佬们,是靠恶起家,斗杀他们,纵然手段激烈,又怎么样?抢了那些恶人的钱,就是剑走偏锋了?来路就不正了?”
卢元春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曲谱:“说起来,我和宋天耀并没有见过几次面,最开始是想分一杯羹,可是后来,我觉得,不该只是分一杯羹,既然准备做,那就该学他一样,把整个人,整个生意,全都押上去,这一局,也许宋天耀那个情人秘书能看清楚,也许褚家那位会长能看清楚,也许那些船王大亨也能看清楚,但是,我能看到宋天耀在这一局之后的下一局,他每走一步,每赢一局,不是财富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啊,如果只是那样一个男人,怎么会值得你的春妹不顾一切要押上全部跟上去?”
“如果输了呢?”卢荣康嘴巴有些苦涩,把雪茄从嘴里取下来,沉默一会才开口说了一句:“我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我只想知道,输了呢?”
卢元春摘下右手腕上的一个黑色皮筋,动手把长发束成马尾甩在脑后,双手落在琴键上:“输了?只要再重新开始啊?何况,香港输了,还有马来亚。”
“马来亚?”卢荣康不解的问了一句。
卢元春侧过脸,露出一个绝对不符合她样貌,甚至有些得意的轻佻笑容:
“输了,我就回家把卢家所有家产拿出来,从头再来过,到时候,逼那个一无所有的宋天耀去马来亚卢家做个上门女婿。”
说完这句话,卢元春双手在琴键上行云流水一样飞动。
贝多芬《暴风雨奏鸣曲》第一乐章第二节骤然响起,没有铺垫,没有前奏,急切焦灼,暴躁哀伤的音符如同暴雨一样倾泻出来!
卢元春双眼闭着,上身随着双手的动作有节奏的运动着,束在脑后的马尾一颤一颤,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这首暴风雨中,享受着这些音符带给她的冲击。
这段又急又快的节奏很短暂,当最后一个音符雨滴落下,整个世界归于平静,卢元春帮双手从琴键上抬起来:
“如果赢了呢?”卢荣康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卢元春也愣了一下,显然认真思索了一下卢荣康的这个问题,把手指送到嘴边一下一下可爱的咬着:“赢了?那就除了马来亚,更没有地方可去了。”
第四六九章 中文马经与泰国人
烂命驹用手里的一把牛肉刀慢悠悠的剔着指甲,双眼偶尔抬起来,看看眼前的景象,不过更多时候,似乎他的指甲都要比面前的几个人更能吸引他。
在他面前几步外,潮勇义的几名小弟正把一个穿的有些褴褛的泰国佬按在地上重重殴打,两根扁担,一根撬棍敲在地上泰国佬的身体上,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悸的闷响。
远处两个军装差佬看到这个画面,都自觉的在五十米外转头离开。
倒在地上的泰国人大概在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被轮番重击,但是却始终咬着牙死撑,没有发出惨叫声,偶尔几声闷哼,似乎已经是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直到几个小弟都打的气喘吁吁,烂命驹才摆摆手,示意他们闪开,自己蹲到这个泰国佬的面前,采着对方的头发,抬起那张颧骨略高的脸,泰国佬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烂命驹慢悠悠的开口:“我知道你听得懂中国话,少在这边给我装不懂规矩的泰国佬,如果你真的不懂中国话,也不会在我的地盘卖《马经》,收注赌马,你捞过界了,兄弟。”
泰国佬抿着嘴唇不说话,烂命驹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份油印的《马经》,印刷的油墨字体有些淡,纸张也比较糙软,不过并不影响人能看清上面的马会精选推荐,一排赛马和骑师的中文名字整整齐齐的罗列在上面,按照星星标示,最高五星,最低一星,一眼就能看出骑师的优劣,赛马的好坏。
“这玩意是谁印的,在哪里印的,今晚你不讲出来,我看你很难离开呀。”烂命驹把这份中文《马经》丢在对方的脸上,淡淡地说道:“你很有骨气,我兄弟招呼你,你觉得不过瘾,我亲自招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