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谭经纬,如今也算是在上海轮船同业协会里靠大家帮衬混一碗饭吃。”谭经纬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出名片夹,拈出一张名片,没有递给狄俊达,而是放到桌面上,自己用两根手指推到了狄俊达的面前。
听到谭经纬三个字,狄俊达脸色微微一变,甚至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久仰谭先生大名。”
“哦?狄先生早就知道我?”谭经纬端起香槟朝狄俊达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朝嘴里送了一口,这才气定神闲的对狄俊达问了一句。
“本来想捡些曾老板可能流出来的汤水剩菜,结果想来想去,没有想到是谭先生接手了曾老板的产业,一点儿汤水都没有便宜别人,干净利落。”狄俊达端起自己的高脚杯喝了一口酒,说出了自己从哪里听过谭经纬的名字:“不只是我,恐怕上海船帮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谭先生的名字,只不过还未见过面而已。”
谭经纬嘴里有些随意的敷衍客气:“哎呀,也是我处理的不够细致,不够细致,让各位见笑。”
狄俊达,或者说上海轮船同业协会,简称上海船帮的部分人,得知谭经纬这个名字,都已经有些时间,他们之前对谭经纬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他们这些人真正盯着的,是曾春盛,更具体一点来说,是盯着曾春盛的资产。
曾春盛擅自行动,想办法搞沉了雷疍仔的货船,挑拨双方不睦,直接把会长于世亭架在火上烤,于世亭不可能放过他,从那天于世亭请狄俊达那些人听《惊变》那一折戏时,大家就都已经想到,曾春盛恐怕不死,于世亭也不可能留他在香港,那么曾春盛在香港的这些产业,不可能被带走,只能被处理,他们这些人,就一直盯着曾春盛的资产,盯着各种曾春盛的蛛丝马迹,随时准备围上去撕咬肥肉。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曾春盛的资产没有等到于世亭去接手,他们也没有得到去喝汤的机会,甚至曾春盛也没有遇到香港船帮方面的报复,而是曾春盛遗孀把曾家产业在台湾完整的出售给了面前这个叫谭经纬的人。
曾春盛与台湾某些人关系密切的消息,对上海船帮的很多人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但是台湾方面真正走到台前来,倒是让大家有些意外,谭经纬出现在香港,虽然很多上海船帮的人还没见过,但是对谭经纬的来意都已经猜测清楚,无非是趁着双方交恶,趁机让所有朝大陆走私禁运品的船舶都停下来,断了大陆的物资供给。
台湾干出这种事不奇怪,在朝鲜战场上,狄俊达还听说蒋中正派了国军去帮美国佬打仗,国内几十万军队被人打成了丧家犬还不够丢人,还派人跑去朝鲜战场继续丢脸?打不赢不丢人,可是打不赢之后还要帮着外人去对同胞干些背后出刀子,断粮道的事,那就实在只能用龌龊两字形容了。
“不知道谭先生见我这个无名小卒是想聊些什么?”狄俊达兴致不高的问了一句。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对方说什么,合作也好,联手也好,让自己跑去台湾做生意也好,全都当耳旁风,就看台湾这些家伙要帮美国佬断中国人物资的行径,他狄俊达就不屑再与他们打交道,当初上海滩时期,是他要巴结国民政府官员,现在没想到,有台湾背景的人居然主动来巴结他,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我来见狄先生,是有件事特意来请教,四哥。”
谭经纬说完,他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四哥上前一步,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巧箱包递过来,谭经纬放到桌面上,慢慢打开,从箱包里取出一个黑布包袱,一边解着包袱一边对狄俊达开口:
“早就听说狄先生是收藏大家,我对古董一窍不通,不过运气倒好,前几日得了件古董,想请狄先生看在大家都是上海轮船同业协会会员的情面上,帮我掌掌眼。”
说完这句话,黑布包袱也已经解开,谭经纬的手里,多了一枚天蓝丁香紫釉面八角杯。
狄俊达的目光,顿时被八角杯吸引,再难挪开。
他不好女色,不好赌博,唯独有个不算恶习的爱好,收集古董,看到谭经纬手里的那枚八角杯,再看了一下谭经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已经胸有成竹。
狄俊达叹口气,用餐巾仔细擦了擦手,去够谭经纬手里的八角杯:“看起来像是钧窑烧出来的釉面?”
“我对古董完全不懂,狄先生你慢慢帮我看,你看的时候,我慢慢说这件古董的来历。”谭经纬一笑,把手里的八角杯递给狄俊达。
狄俊达接在手里,爱不释手,不过再是喜爱,还是抽空抬眼看了下谭经纬:“合作,联手这种话还是不要提了,恐怕你和曾春盛说过这种话,现在曾春盛生死不知。”
谭经纬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显然有些惊讶狄俊达在手里拿着喜欢的古董时,还不忘冷静的示意自己闭嘴,谭经纬哈的一笑,突然板起面孔,眼神如冰,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气:
“不好吧,那岂不是我白白让你看我的古董?而且,狄先生,你不和我谈合作的话,我倒是觉得你很可能会和曾老板一样,生死不知。”
第四九一章 狄俊达与谭经纬(二)
坐车穿行在夜景中,看到褚孝信那副故作高深的表情,宋天耀只觉得好笑。
不过好笑之后,也的确又佩服褚二少,自己虽然也不是清教徒,但是说起追风逐月这种事,完全不是褚二少的对手,比如褚二少之前说约骑师一起吃饭,宋天耀就联想不到找女人同骑师有什么关系,现在香港可没有女骑师,而且就算有女骑师,宋天耀觉得褚孝信也不会有胃口对着两腿肌肉发达,甚至胯部有茧的女人流口水,现在是五十年代,可没有什么高级护理品能帮女骑师护理肌肤。
陈兴福驾驶着汽车,在褚孝信的催促下,来到了杜理士酒店,宋天耀下车之后,印度保安已经满脸带笑的迎了上来,没有用英语,而是操着生硬的粤语对宋天耀说好久不见,看到宋天耀没有行李,略有些尴尬的在旁边搓着手。
宋天耀取出一张零钞递给对方,保安抢在门童之前,去帮宋天耀和褚孝信打开酒店大门,宋天耀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看向正叮嘱陈兴福先开车回家的褚孝信,等陈兴福开车离开之后,褚孝信这才咬着香烟走过来,揽着宋天耀的脖子,一脸亢奋:“等下你先去酒店前台,打电话去我家,就话你从英国返来,请我一起食饭。”
看着褚孝信那副已经精虫上脑,濒临失控的模样,宋天耀无语的摇摇头,跟着褚孝信走到酒店前台,拿起电话拨号。
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褚家的老管家恩叔,听到宋天耀打来电话后愣了一下,让宋天耀挂掉之后,很快电话又打了回来,这次是褚耀宗的夫人,褚二少的老妈彭秀莲,她询问的细致些,问宋天耀回来累不累,有没有回家看看父母,怎么不来褚家一起吃饭等等。
宋天耀对这种人情话自然应对自如,褚夫人显然对宋天耀是放心的,听宋天耀说约了褚孝信和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聊天,褚夫人没有怀疑,可能宋天耀这么久给她的印象就是不爱酒色财气,只爱做生意,劝阻宋天耀和褚孝信少喝酒,最后才又稍稍特意叮嘱宋天耀,褚孝信已经是有老婆有名望的人,让他帮忙在外面照顾,不要让褚孝信在外面出丑成为笑柄。
“是不是我老妈?”褚二少在旁边说道:“一定是佩莹让我老妈开口打来的电话,我这个未婚妻,犀利的简直不像个靓女,每晚固定去我家陪我母亲一起食饭,陪她聊天到我老妈瞌睡才会告辞回我们两人的住处睡觉,我老妈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被她哄的百依百顺,就像现在这样,一个电话打过来,背后说不定全是佩莹在背后交代我老妈怎么讲,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老妈叮嘱儿子不要太晚回家,不要酗酒之类的话。”
宋天耀看着褚孝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对卢佩莹的形象又深刻了几分,倒不是觉得卢佩莹对褚孝信盯的太死太紧,这不是卢佩莹善妒或者爱吃醋,不然卢佩莹当初也不会在银月舞厅宋天耀和褚孝信见面时,主动帮他们叫了两个样貌靓丽的陪酒舞女作陪,只能说卢佩莹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是卢家庶出的女儿,以后富贵荣华都系在褚二少的身上,褚二少飞黄腾达,卢家对褚二少的支持不会少,可是如果褚二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对卢家而言,只是损失个庶出的女儿,损失等同于无。
卢佩莹此时努力做的,其实和宋天耀自己没什么区别,努力自救和拯救枕边人褚孝信。
褚孝信能以卢佩莹的名字命名一处中心血站,无论是众人口中,还是现实中,卢佩莹都不太可能再离开褚二少,就是个小女人希望自己男人能争些气,不要再度沉沦风月,只成一颗流星,卢佩莹又不可能站到台前对褚孝信的生意指手画脚,只能用这种迂回手段来努力矫正褚孝信的习惯,让他更像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那个贪恋风尘,流连花丛的二世祖。
宋天耀跟在褚孝信身边一起朝着酒店客房走去,走廊里并肩朝前走时,宋天耀开口对褚孝信说道:
“卢小姐不是吃醋,怕你在外面搵女人。”
褚孝信撇撇嘴:“说到女人,你就不如我,天下女人都是一个模样,怎么可能不会吃醋?”
“卢小姐就算是吃醋,也不会想要把你彻底绑在她身边,她是希望大佬你更成熟点,就算是搵女人,也不要再去那种风月场所,毕竟你现在太平绅士,那种场所对你身份没好处。”宋天耀看到前面带路的侍应生停在一处套房门前帮忙开门,嘴里说道。
褚孝信朝着套房歪了一下头:“我还未娶她过门,当然也不好搞得太难看,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特意让你来掩护,我真的很久没有去过那些风月场所了。”
进了房间之后,宋天耀立在门口递给侍应生小费,褚孝信熟门熟路的走进主卧的衣帽间,拉开衣柜门,对后面倚着门口点烟的宋天耀示意:
“看看。”
宋天耀抬头看了一眼衣柜,里面是几套崭新的骑师装,包括马裤,马靴,手套等等都一应俱全。
“约骑师吃饭,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骑师吧,那两个骑师是你偶像?或者大佬你在他们两个身上押了全部身家?”宋天耀好奇的问了一句。
骑师装的确穿上看起来会英姿飒爽,但是问题是,褚孝信不是骑师,而且穿骑师装也不会让褚二少的社会地位看起来更高一筹,西装领口别的那枚JP胸针,比这套骑师装不知实用多少。
“一人一套,等你换上就知道。”褚孝信自己已经开始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宋天耀一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无力的搓了搓脸:“我就算了吧?大不了一起吃完饭我回去看我女人,不需要你在帮我介绍。”
褚孝信满脸严肃,义正言辞,抓起一件骑师马甲朝宋天耀甩过来:“就算不想勾女也要换上,不然吃饭时怎么介绍你,难道我是骑师,你是马主咩?当然大家都是骑师,训完马出来饮两杯,轻松下。看你是我心腹,我才传授给你这套自创的勾女大法,我要是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来拜我为师。”
“要不要我摆几桌,请些亲戚朋友来参加拜师宴呀?”
马甲准准的落在宋天耀头上,把宋天耀整个脸遮住,宋天耀把马甲拽下来,无奈的看着褚孝信说道。
“快点换衣服,那些骑师很难搞嘅,最讨厌人迟到。”
“哇,不是吧,大佬你堂堂太平绅士,居然还怕骑师咩?那些骑师敢说你,我亲自动手帮你教训他们。”宋天耀夸张的做了个挽袖口,随时准备帮褚二少做狗腿打人的动作。
“约在皇后码头云霄宫酒店的竖琴餐厅用餐,如果赶过去时,这两个骑师走掉,害我没有靓女陪,拿你到床上抵债。”褚孝信见到宋天耀完全不急,换了种威胁方式。
宋天耀干脆的丢掉烟蒂,沉默着,动作迅速的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