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处摊位的人听到声音都看过来,陈阿十带着的几个手下,聊起汗衫,露出腰间的各式家伙,凶神恶煞地吼道:“看他妈什么看!滚远一点!”
一个挂着“滑县火烧”幌子的摊位前,听到骂声,正张着手和面的一个青年拧着眉,用围裙擦擦手,直起腰,朝着旁边几处摊位看过去,这些摊位忙碌的人,年龄都不大,顶大的四十多岁,小一些的二十几岁,看到卖火烧的青年直起腰,其他摊主也都直起腰,扭头看向陈阿十的方向。
青年握着插在烤炉里,已经被炭火烧红的铁仟柄,正要发狠动手,他摊位上此时左手拿着一个黄澄澄的河南滑县牛屯火烧,右手端着一碗安阳粉汤的谭经纬恰到好处的抬起头,吃的额头见汗,此时似乎有些受不住胡椒的味道,重重吸了两下鼻子,把手上那半个火烧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老板!再加两个火烧!”
被谭经纬突然一问话,青年愣了下,看了一眼远处的汤圆摊位,似乎陈阿十对老黄和老黄的女儿没什么后续动作,对谭经纬说道:
“来了!您慢用!”
动作麻利的从烤炉里捡了两个火烧,用荷叶垫着送到谭经纬的面前,谭经纬看着青年递上来火烧时露出的虎口处,喝下一口粉汤把烧饼送进肚子,有些不修边幅的用手掌抹了下嘴:“老板,你们这几个兄弟都是从吊颈岭上下来的?手艺不错,当兵之前家里是卖火烧粉汤的?我也是当兵的,刚从吊颈岭下来,准备想办法帮身边人找碗饭吃。”
老板打量了一下谭经纬:“您也在吊颈岭?看您这身打扮,就这套将校呢的风衣,都够吊颈岭上那些兄弟吃上个把月了。”
“这也是刚刚找到门路,有了几个钱后置办的,之前在吊颈岭窝头咸菜的,也啃的牙都酸了。”
此时,似乎没有得到老黄的回应,陈阿十又甩了老黄一个耳光:“他们一个个在码头摆摊做生意,要么入了我的字头,要么交钱,你一分钱没有交,我让你摆了七天的摊,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七天我该收的钱,就是给你女儿的礼金!”
其他几个摊位的老板都看向卖烧饼的青年,青年转身要回烤炉边拿铁仟,谭经纬探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青年看向谭经纬,谭经纬右手端着的粉汤一口喝干净,哈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青年:“哥们,咱都当过兵,拿自己和这种人碰,不值得,打赢了也丢人,万一对方人多,打输了把命丢了更不划算,让别人来办这事。”
“你是谁?难道看着这些王八蛋欺负人?”
“别管我是谁,等十分钟,如果十分钟之后,那几个流氓还能坐在那里,不用你们动手,我亲自动手杀了他们。”说着话,谭经纬撩起风衣,露出腰间一处枪套。
青年一愣:“长官,我们虽然也是吊颈岭上下来的,但是我们只想安分守己过些人该过的日子,您要是有大生意,另找他人,我们只卖火烧,水饺。”
显然,青年把谭经纬当成了那些在香港做没本钱生意的前同袍。
香港这几年的确出现了一大批类似此时谭经纬造型,受不得苦,从而在吊颈岭上下山的国民党溃兵,这些溃兵或者单独作案,或者团伙作案,入室杀人抢劫,抢劫金铺银行,杀警察抢枪等等。
“先不说你认错了我这件事,我们现在只说,信我十分钟,我特意跑来你这里吃烧饼喝粉汤,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那个姑娘,我就是为了这位潮勇义的坐馆,还有,哥们,你要记住,能让别人代劳的非法之事,一定不要自己动手,永远记得,你比所有人都金贵,好好做你的生意,如果以后再有人找你和你这些朋友的麻烦,你就说,你是14K谭经纬的战友。”谭经纬松开青年的手,取出一张百元纸钞递给青年:“今天天文台说生意不好,会下暴雨,晚上早点收工吧,这些钱和你朋友分一分。”
他在这里说着话时,远处四个人影沿着街道走了过来,被昏黄的灯光把影子拉的老长。
陈阿十的手下扭过头看了一眼,对陈阿十说道:“十哥,是几个泰国佬,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上次有个老家伙来拜访你时,跟在他后面的小弟。”
陈阿十摆摆手,对面前的老黄骂道:“先滚开!话比你听,今天不把你女儿送到我家里,你今晚就直接跳海,还死的干脆些!”
此时老黄的女儿畏缩着,勉强大着胆子转身,扶着自己的父亲缩到角落。
远处的谭经纬啧啧摇头:“本来还想着都是中国人,相煎何太急,现在看来,这种欺男霸女的杂碎,还是死了的好。”
……
空荡荡的货仓内,点着几处油灯,货仓正中,十几个小弟围着一条长木桌,烂命驹立在桌前,摇着筛盅,重重顿在桌面上,嬉笑着对身边聚拢的手下们说道:“让我坐庄,你们还想赢?一把豹子通杀了你们!下注下注!”
身边围着的手下们纷纷鼓噪着掏钱下注,看到大多数手下都押了小,烂命驹环视四周:“告诉你们开大,你们还买小,输死你们!”
探手去掀筛盅时,小手指悄悄使了个动作,在筛盅还没掀开时,把一枚筛子朝上的六点,拨成了一点,等他掀开筛盅时,因为六点变一点,本来该开大的骰子,此时变成了小。
“我就不信邪!再来!”烂命驹骂了一句,随后掏出钞票给押小的手下们赔钱。
就在这时候,两个小弟在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驹哥!驹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又不好啦?现在码头罢工,大家都无事可做,想搞些事都冇的搞,再不好能坏到哪里去!”烂命驹低头从桌上取了一根小喜香烟,不急不躁地说道。
自从双方船东对峙罢运,码头上等着开工的人们顿时生意萧条,像陈阿十和他这种帮派骨干自然不用担心温饱,但是帮派里成百上千的苦力,每个月按时交会费,此时帮会既不能让他们开工,又不能让他们大规模退帮,只能想办法加大黄赌毒之类的偏门生意,让这些苦力们能参与就参与。
甚至烂命驹刚刚故意输钱给手下,也是因为担心这些手下没什么钱填补家人。
“有人在咱们鸦片馆门外揽客!”
烂命驹的手下们听到之后一片哗然,烂命驹自己反而没有惊慌:“你们和鸦片馆里的人是吃屎的吗?有人抢生意这种事还来问我?”
“驹哥,对方有枪。”两个小弟对视一眼之后,低低的开口。
烂命驹这才抬起头:“哇,动枪?那就更容易了,让警队里我们的兄弟出面收拾他们就好了。哪个字头的?多少人?”
“泰国佬,三个。”
“泰国佬几时这么凶?”烂命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看看,这些泰国佬是发什么疯,敢来找我的麻烦。”
说完,烂命驹招呼着货仓内的十几个手下,走出了货仓。
第四九七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六)
看到两名黑骑士已经起身告辞,只剩褚孝信和雪妮两个人在座位上闲聊,宋天耀也懒得回去帮褚二少当电灯泡,就近走到一处座位前,帮卢元春拉开座椅,这才自己坐到对面。
“有个叫谭经纬的,听过吗?”宋天耀一边在酒水单上勾了两杯马提尼,一边开口问道。
卢元春眼睛望着宋天耀左手夹着的香烟,还在想着这家伙刚刚从自己嘴唇边把香烟抢去的动作实在有些无理,可是刚刚偏偏拉开座椅请自己入座的动作看起来又像个绅士,听到宋天耀的话,卢元春开口:“台湾来的,曾春盛的产业都成了他的,好像当过兵,据说吊颈岭那些人中,他很有些话语权。”
“把航运当成一大块肥肉,谁想动筷子就准备呲牙咬谁?”宋天耀把酒水单递给侍应生,露出个笑脸对卢元春说道:“不然怎么能把这家伙查的这么清楚?”
“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变卦,我觉得我们之前策划的隔岸观火,趁火打劫还可能成,但是你现在这种做法,我看不到你赢的机会。”卢元春自己左手拿起桌上的一颗柠檬,右手握起桌上秀气的象牙柄水果刀说道。
不远处的侍应生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准备切割柠檬,或者单独帮忙准备柠檬片柠檬水之类,被卢元春拒绝了,卢元春握着小巧的水果刀把柠檬一剖为二,取出一半又薄薄削下一片,把那片放进嘴里吮了一口,顿时被酸涩的皱起眉头,几十秒钟之后脸上那种可爱又气恼的表情才消失不见,看向一直打量自己的宋天耀:“我以前自己在马来亚学着做生意时,遇到想不清的事情,就抿一口很辣的白酒,或者吃一口很酸的柠檬,我妈妈教我的,说可以让自己更清醒,想的更明白,可是我试了几次,白酒试过,柠檬也试过,都还是想不懂你,刚刚从英国回来就变卦的原因,贺贤对你到底说了什么?”
宋天耀双手互握支撑在桌上,拳头刚好遮住宋天耀的嘴巴,看起来就像是宋天耀用拳头把自己的嘴巴堵住,侍应生端着马提尼送了上来,帮两人摆放到各自面前,随后礼貌的退开。
“我是中国人。”宋天耀打了个哈欠:“猜不到就不要猜了,今晚这里不太平,喝完这杯早点回去休息,万一真的你出了什么变故,我可不想再多出个芳姑娘和他大哥卢荣康做对头,芳姑娘我不怕,他还年轻,但是卢荣康是个厉害角色,商路走来四平八稳,就好像报纸上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些名门正派高手,我这种邪派小角色最怕那种人。”
卢元春没有起身,而是又切了一片柠檬,放到嘴唇边吸吮着,眼睛盯着宋天耀,目光烁烁,脸上挂着年轻女孩特有的自信满满,不过十几秒之后就苦着脸吐出柠檬:“想不出你要怎么做还不够,现在蠢到连那个台湾人想干什么也完全猜不到。”
宋天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也猜不到。”
……
“轰隆!”远处的乌云里传来一阵闷雷声响,黄六拎着一支五加皮,身边还用荷叶包着一包切好的卤味,坐在铜锣湾湾口一处礁石上,看看天色,又看看逐渐高涨的海水:“就算不下雨,等下潮水涨上来也要泡成落汤鸡,难道湿淋淋去餐厅见老板?”
朝嘴里送了一口酒,吃几口卤味,又无聊的吸了一支烟,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也开始渐渐掉落雨点之后,远处海面上才出现了一个挂着风灯的小艇,朝着湾口黄六的方向驶来。
披着一件连体黑胶雨衣的冷仔,从小艇上跳下来,黄六站起身,把手里的五加皮递过去:“兄弟,喝一口暖暖身子。”
雷疍仔手下的冷仔接过五加皮朝嘴里灌了一大口,哈了一口气,又把黄六手里荷叶包着的卤肉朝嘴里塞了一大口,这才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螺丝,递给黄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