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这些大爷们下车进了夜总会,司机开车离开让出大门前空位,服务生们又把那些等生意的黄包车也赶的远了些,总算才有了片刻空闲,一个服务生抹了抹额角的汗水,直起腰粗粗的喘了口气,对已经进入夜总会大门的那几个富家公子用上海话小声骂了一句:“册呢娘了个毕!当年在上海滩,不说这些鲜亮风光的小开,就算是巡捕房的头目,也不敢在大门前吆五喝六,规规矩矩和兄弟们行礼盘道,还要请支烟才会进去,这些香港小开,当我们清帮开的是舍粥场?换做仍在上海滩,我早就带兄弟们烧了这些张嘴骂娘的小开家宅子!”
旁边另一名服务生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廉价的双喜香烟,分给开口抱怨的同伴一支:“强龙不压地头蛇,杜老板身体不好,听说已经起不得床,大家群龙无首,裁法先生表面风光,但是也只是维持局面,本地这些洪门帮会又不比内地那些与清帮相熟的洪门堂口,大家总有份情谊在,这里的帮会手狠财黑,暂忍口气罢,等杜先生或者裁法先生站出来主持大局,我们清帮早晚将这个香港翻过天来。”
他叼着烟劝慰自己同伴,一名穿着黑色马甲,下颌蓄着短须的服务生头目也走了过来,正吸烟透口气的两人急忙露出笑脸,那个服务生还把自己的双喜香烟朝对方递去:“飞哥,吸烟。”
那名头目摆摆手,从自己口袋里取出盒好彩点上:“怎么?两个人鬼鬼祟祟聊什么?”
“飞哥,大家之前在上海滩就算不是老板大亨,哪怕只是帮百乐门看门擦鞋,也没有受过这种骂,本地小开,你慢一步招呼他,张嘴就蒲你老母,换做之前在上海滩,早就带几个兄弟绑了他,勒索他家一笔再沉他进黄浦江,断了他家香火。”最开始抱怨的那名服务生显然与飞哥非常熟稔,毫不避讳的帮对方点燃香烟,开口说道。
飞哥吐了个烟圈,扭头往往夜总会大门处的盛景,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急,杜先生身体不佳,传言可能撑不了多久,裁法先生有话传下来,杜先生在世,他不能坏了清帮辈分和规矩,如果杜先生辞世,他就准备筹建香港清帮开坛盛典,到时,才是我们这些人为裁法先生卖命搏出身的机会。”
听到这番话,那名服务生激动的捏下头顶的小帽:“早就受够这种日子!当初在上海滩,就算去不得高档书寓睡个名妓,可是兄弟们也都是长三幺二堂子里横行的人物,打着清帮旗号,做服务生也没人敢斜觑,自从来了香港,整日被群小开骂娘,如果不是上面的师爷师傅不开口,老子早他娘一把斧子劈了他们!飞哥,你放心,只要裁法先生开口,不出半月,我们清帮子弟就能让这个屁股大的香港翻过来!”
另一个服务生比他沉稳些,不过此时也有些激动,他们这些清帮的徒子徒孙,大老板们商讨要事是听不到的,只有上面传下话来让他们做事,才能得知一二秘闻,如今飞哥这个小头目都已经收到消息,看来裁法先生忍了这么久,终于准备亮起清帮旗号了:
“当初裁法先生和杜老板就该学14K,也是一样从大陆进香港,现在九龙地区,14K和其他本地帮会很是打了几场,硬是占下了三分之一的地盘,港岛这边也安插了不少关系打通脉络。”
“14K当初进香港有国民党在背后撑腰,成立时有国民党的金条大洋支持,过江时威风凛凛数千人,现在不一样要自谋财路?葛肇煌卷了14K的钱财跑去台湾,丢下个帮会给了当初的副官让他们自生自灭?这些人比不得我们,还能依托裁法先生的生意吃碗安稳茶饭等待机会,他们不去抢地盘,就要饿死街头。还是裁法先生有远见,先积蓄财富观察局势,时机看定之后再出手。”听到那名手下说起最近已经在香港站稳脚步打响名号的14K,飞哥不满地说道。
“嘿~这个洋妞漂亮!等有一天清帮一统香港,老子早晚绑过来!”捏着自己小帽的服务生,望向远处正沿着道路走来的一对男女,色迷迷的发着狠:“洋鬼子女人就是会他娘的穿衣服,光着胳膊小腿,胸口还露着片白肉,看着就心痒痒。”
第九十四章 击掌
“宋秘书,哇,这位小姐……”丽池夜总会的大头阿金脸上带着笑,在门厅里先招呼侍应生送一伙客人进后门的茶室赌厅,然后满脸堆着笑的朝宋天耀和安吉·佩莉丝迎上来,嘴里还用英语对安吉·佩莉丝打招呼:“晚上好,小姐,欢迎光临。”
“不用那么客气,金经理,信少又在捧茱蒂小姐的场?”宋天耀对大头阿金问道。
本来大头阿金准备开口说亲自带他们去见褚孝信,但是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瞄见夜总会正门处一辆汽车停下,当即不动声色的哈哈一笑,随手招来一名服务生:
“当然当然,信少最长情,我让人带两位去见他。阿春带宋秘书和这位小姐去歌舞场见信少。”
“请跟我来,两位。”服务生在前方引着宋天耀朝夜总会里面走去,宋天耀边朝前迈步边扭头望去,一名老头子正在两个年轻女伴搀扶下走下汽车,大头阿金手里隐秘的比划了个手势,快步迎上去的同时嘴里还恭顺地说道:“清帮悟字辈徒孙金德明伺候师祖。”
这句话吓了宋天耀一跳,如果不是那个老头白发苍苍不太像杜月笙,他都以为是杜月笙来丽池夜总会呢,不然能让一个夜总会迎来送往的人精经理顾不得大庭广众,当众打着清帮手语口称师祖?
不过对方也没给他细细观赏的机会,老头子进入门厅之后就被人拱卫着朝后面的茶室走去。
进了夜总会见到褚孝信时,褚二少正自己霸着一张台,桌上开着一支法国兰,手里拈着干果佐酒。
往常那些他手下的舅少团成员和陈茱蒂,反而一个也没看见。
“信少。”宋天耀坐过去,对褚孝信打了声招呼:“兴致不高,居然自斟自饮?”
“当然不高,搭缆车送那个摔倒的家伙下山时,与我大哥同车,他仲问起我上山时问他的那句话,是不是你教的?那就是承认喽?我大哥,自己有家族的生意仲不够,还在我的利康商行里骗走钱,理直气壮的对我讲,叫我不要太信你,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我不信你难得我仲去信他?信他和他那个扑街舅舅乜鬼下场呀?我利康的钱继续被他划走?”褚孝信瞪着一双眼睛低声咆哮道。
可能是有些气急,一番话讲的语无伦次,次序颠倒。
“忠少应该不会承认福忠商贸公司与他有关的吧?”宋天耀自己拿起个空杯,倒了杯酒递给旁边的安吉·佩莉丝,嘴里对褚孝信说道。
褚孝信把嘴里的一颗盐焗腰果咬的吱吱作响:“他都讲是福伯不对,之前账目上有问题的那些,他会把数目补清楚,还话过几日就让会计把钱打到利康的账户上,这算不算承认?”
这句话说完,宋天耀就有些明白褚孝忠坦然承认的原因了,既然连之前那些从利康账目上支走的钱都准备吐出来,说明褚孝忠至少表面上不打算继续和自己这位弟弟撕扯下去,当然,其实是不准备和宋天耀撕扯下去,褚孝忠认定褚孝信在缆车上的那句劈头质问是自己授意,可能觉得宋天耀是准备从福忠商贸公司那里入手,和他过过招,褚孝忠大概自己也认为安排舅舅欺瞒同父弟弟这个手段有些下作,干脆在自己弟弟面前承认,这样还不至于闹的撕破脸过于难堪,让外人见笑。
“有钱拿该高兴才对,无必要黑着张脸扮包公吧?忠少良心发现……”
“他会良心发现?整个利康的那些员工都靠向他,如果不是你翻查旧账查出来,他会主动对我讲?那些扑街,你话辞退他们时我仲不忍心,现在想想,就该活活饿死这些扑街!”褚孝信气势汹汹地说道。
这句话声音大了些,惹得远处侍立的服务生,和附近几台座位听台上歌女唱曲的客人都忍不住扭头望过来。
宋天耀帮对方的酒杯里斟了些酒,然后递给褚孝信,一本正经的表情吸引了褚孝信,让他暂时压下气愤:“老板,过两日有些事请你做。”
“咩事?”褚孝信难得把火气压下,开口问道。
因为认识宋天耀之后,从来都是宋天耀帮他处理各种事,宋天耀除了涉及到需要金钱之外,几乎不会开口求他做其他事。
“虽然今晚还未彻底谈妥,但是两日之内,应该就能有个答案,我想你揾个机会,几日后从你的嘴里传递个消息给那个叫章玉良的人,不是说过咩,他割利康的腿肉填胃,我们就割他的喉咙放血,记得演技好一点,不要像今晚一样逊,哇,亏你还同很多女影星深切交流过。”宋天耀举起酒杯和褚孝信碰了一下说道。
旁边的安吉·佩莉丝静静的听着宋天耀劝慰褚孝信,她很佩服宋天耀这一点,因为她做不到,那就是在把正事传达给褚孝信的同时,还能用调侃来顺便让对方消消火气,这是把这位褚老板的心思琢磨透了之后才能做到的事,一边筹谋着自己的布局,一边迎合着自己的老板。
果然,褚孝信对前面的话可能不以为意,最后那句话让他来了兴趣,与宋天耀碰了下酒杯说道:“我演技不好?喂,我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住那个工人。”
“就是太快了嘛,所以才让人感觉假,有时间多去寻几个女影星学学演技。”宋天耀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褚孝信笑了起来:“喂,包个戏院搞次影迷会最少几千块,多则一两万,你又话这两个月不准我同利康伸手拿钱,我怎么去和那些女影星交流?”
“三十万的山杜莲驱虫片赠给鬼佬,今次应该不会用太久,一个月后,我就可以在丽池这里帮你隆重的开一次信少选妃大会。”宋天耀对褚孝信说道:“忠少终归同信少你是一家人,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就算啦,不用火气那么大,不过到时一定顺便把欧洲海岸公司欠利康的,加倍拿返来,就用章玉良的钱,帮你开选妃大会,也算他对你赔罪。”
“阿耀,我觉得你呢,演技其实好出色。”褚孝信望着宋天耀,突然冒出来一句。
宋天耀问道:“为什么?”
“你这家伙,刚刚讲那句话时的语气就好像码头上给那些苦力算命的神棍神婆一样,不如我帮你换件长衫拿根明杖脸上再戴副圆孔墨镜,扮作盲公去码头试一试?”褚孝信伸手捶了一下宋天耀的肩膀说道。
“好,击掌打赌,如果一个月后,我冇做到,我就穿上长衫去码头扮次盲公神棍俾你看,如果我做到呢?”宋天耀语气轻松地说道。
褚孝信来了打赌的兴致,坐直身体望向宋天耀:“你做得到,想要乜鬼,只管开口。”
“借钱,一个月后我从利康借钱。”
“又借钱?扑街,你现在就有我从恩叔那里取来的十万……好啦好啦,借你,你如果赚的够多,外面那辆福特我都送你,我自己再换辆新车。”褚孝信探手出来与宋天耀击了下掌说道。
宋天耀等击掌结束,把手抽回来对褚孝信说道:“记得帮我把我那辆车保养好,一个月后我要开的。”
“语气大的好似港督一样,去码头扮神棍骗苦力都揾不到钱。”褚孝信把身体靠回到沙发上,之前的愤恨已经散了大半,懒散的朝远处服务生招招手:“喂,茱蒂还要等多久才能登台,替我送十个花篮上去,催催她,是不是我不送花,就当我这个茱蒂舅少团的团长是假的?”
“你这个赌约立的太早了些,情势都还未够明朗,那家欧洲海岸公司的资料我也还没收集过,协会如何成立也暂时没有方案,很多都是你自己脑中想过的思路而已,做起来也许变数很多。”安吉·佩莉丝等宋天耀与褚孝信聊完之后,才在旁边对宋天耀轻轻地说道。
宋天耀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就是因为前路未知,打赌击掌才有意思,如果击掌之前就已经肯定自己会赢,那仲有乜鬼乐趣。”
第九十五章 伤身又伤心
褚孝信打发自己的司机陈兴福自己去搭黄包车,由宋天耀载着褚孝信,安吉·佩莉丝,陈茱蒂三人开车回杜理士酒店,从酒店门口下车,把车钥匙交给服务生,让他在外面等着搭黄包车赶来的陈兴福,四个人朝酒店内走去,褚孝信和陈茱蒂这对男女自然是去共度春宵一刻,宋天耀则在送安吉·佩莉丝回房间时说道:“这两日你多去园艺协会转一转,如果还有时间……”
“如果有时间就去看看非盈利的民间社团组织如何注册成立?然后把组织的三位发起人之一和首任会长位置留给那位贝斯夫人?”安吉·佩莉丝把披着的外套取下来递给宋天耀,站在自己房门外说道。
宋天耀点点头:“公司仲缺几个人手,这两日我抽空去布政司行政科拣几个落选面试的高材生返来,还要去查查那家欧洲海岸公司,大家每天晚上老规矩,在酒店餐厅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