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耀深吸口气调整情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迈步朝着褚家大宅走去,正带着两个佣人在前院收拾晾晒被褥的红姐看到宋天耀出现,把手里摘下来的衣服交给旁边的女佣手里,自己走了过来,对宋天耀开口问道:“宋秘书?来见信少?”
“红姐,我要见褚会长。”宋天耀站到这位红姐面前,脸色非常认真:“有急事。”
“老爷同恩叔去了蔡会长家里做客,我去帮你打电话去周家,让你同恩叔讲。”面前的宋天耀衣着打扮与往常无异,相貌也没有变化,可是红姐却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似乎这青年开口说话,让她有种褚耀宗站在自己面前吩咐的感觉,使她不由自主就说出要去打电话。
宋天耀点点头:“麻烦红姐。”
跟着红姐进了客厅,红姐拿起电话翻看着电话薄,找出蔡家的号码拨出去,对那边蔡家的佣人说了几句,等恩叔接过电话,红姐把电话听筒递给宋天耀。
等宋天耀接过电话,红姐就迈步朝后退开出了客厅,没有好奇的去听宋天耀有什么急事。
但是隔着客厅的玻璃望向站在客厅里手持电话,面部棱角分明,语气不紧不慢的宋天耀,红姐心里忍不住赞一句,二少爷真是好命,自己比不过大少爷,就能拣到个年轻秘书为自己做事。
等宋天耀挂断电话,红姐才又走回客厅,宋天耀对红姐礼貌笑笑:“多谢红姐,恩叔说,他会陪褚会长回来,蔡家离这里并不远,我在这里等。”
红姐没有说话,微微点点头,帮宋天耀倒了杯茶,就又去院内忙碌自己的事。
时间不长,褚耀宗就一身麻布长衫的打扮,在恩叔的陪同下走了回来,客厅里的宋天耀站起身对褚耀宗打招呼,褚耀宗直接摆摆手:“进书房慢慢聊。”
等进了褚耀宗的书房,恩叔帮两人把茶水准备好退了出去,褚耀宗端起茶盏,看向对面坐的腰挺背直的宋天耀,语气淡淡地说道:
“几日冇问阿信利康的生意,你就用阿信借的十万块搞出这种局面?乐施会?仲搭上了鬼佬的妻子?然后就被鬼佬摆了一道?”
宋天耀看向褚耀宗,有些自嘲的一笑,什么叫眼光毒辣,此时面前的褚耀宗就是,他说这几日没有关心利康的生意,宋天耀觉得不会是假话,那剩下的,无非是从自己电话里对恩叔说的话中,直接用多年经验判断分析出来的。
“褚会长,我的确唔该小觑鬼佬,鬼佬走的这步棋,把我逼成杀人刀,替罪羊,我骑虎难下,本来想……”既然面前的老狐狸已经看破七七八八,宋天耀也就不再斟酌词语,干脆开门见山。
褚耀宗用茶盖轻轻拨动了两下茶水中的参片,眼神玩味地说道:“本来想打几下花拳绣腿表表态,然后等章家也同你一样扮场戏,大家背后坐到桌前,一起分卖艺赚来的钱,可是这时候,偏偏章家突然傻乎乎有人跳出来要杀你。”
“不是章家,是章玉良。”宋天耀语气肯定地说道:“这盘棋章家无论如何,都不该坏了规矩杀人,无论我死不死,章家都得不到好处,明明沉默无语就能逼我主动求和,却偏偏动手?我之前用鬼佬老婆放出章家恶意囤积利康做慈善需要的原材料,章家冇动手,但是我让差佬查抄了北角一处作假盘尼西林包装的工厂,章玉良就急着杀我灭口,问题就出在这里。”
褚耀宗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开口,任由宋天耀继续说下去。
“那即是说章玉良制假药,章家不知情,而且章玉良一定不会只是制假药,制假药这种事就算爆出来也只是小事而已,全港有太多人制假药,这种事完全不能成为促使章玉良急切杀我灭口的理由,除非他在担心,章家或者我,从查抄工厂这件事,发现他背后隐藏的更大秘密,本来,替罪羊只有我一个,但是现在,除了我,仲多了章玉良,大家一边一个,再次有了和谈的局面。”宋天耀对褚耀宗说道:“我被人追杀,逃跑时边跑边笑,就是笑章玉良没能杀掉我,就等于是他牺牲自己救我的命。”
褚耀宗不掩欣赏神色的点点头,一个十八岁的小小秘书,被人追杀灭口,性命攸关时,脑中还能判断出杀人的主谋不是章家,而是章玉良一个人,并且把前后因果迅速盘算勾勒出来,这种机变和敏锐,已经不是寻常同龄人能媲美。
“你自己既然都已经想清楚,出招不会很难才对。为咩仲要来见我?”褚耀宗看向宋天耀,问出他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宋天耀答的仍然对他胃口,那他不介意站到这个青年背后,细细看天纵之才的宋天耀与在香江白手起家,短短数年间,硬是把章家做到掌控全港药品生意,与粤商各大家族几乎已经可以平起平坐的章玉阶,章玉麒两兄弟,对弈一局。
胜负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年轻一辈能把这盘棋下的到底有多精彩。
看着面前风华正茂沉稳冷静的宋天耀,又想起印象中章家那个始终不温不火,斯文儒雅的次子章玉麒,褚耀宗心中忍不住微微感叹,自己一辈年纪相仿白手起家的诸人,十八岁时,大多还是苦力学徒,期冀有一日能咸鱼翻身,三十岁时,也不过稍有小成,略见曙光。
可是十八岁的宋天耀,已经经验眼光不弱于那些商海搏杀多年的老人,出招老道,乐施会这步棋更是精妙。
三十岁的章玉麒,更是已经让东亚银行吉东浦,恒生银号杜肇坚等人被称为王佐之才,忘年小友。
身前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万卷诗书事业,直觅富民侯。
无论想不想承认,自己这一辈,终是老了。
第一三二章 思虑
“我来向褚会长问一句话,褚家最后时,肯不肯帮章家的忙。”宋天耀双眼平视着褚耀宗,慢慢开口。
褚耀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到最后更是爽朗的笑出声:“问的好,褚家当然要帮,你如果想含怒出招,尽管去做,现在大家就算全都明白你是装疯卖傻,也只能无话可说,先兵后礼,也好让鬼佬,五邑人,章家见识一下我们潮州人的手段和气度。”
得到褚耀宗这句答复,宋天耀从书房的座椅上站起身:“多谢褚会长,我走先。”
看褚耀宗点点头,宋天耀转身出了书房,朝褚家大宅外走去,等走出大门,才发现潮勇义的烂命驹带着十几个手下,正站在褚家门外十几米的地方等候,恩叔则看在大门外,看到宋天耀出来,对宋天耀笑笑,转身回了褚家。
“宋秘书。”烂命驹带着十几个手下迎上来,对宋天耀开口打招呼。
宋天耀心中一动:“你们来负责保护我?”
“恩叔打电话到码头货栈,让十哥安排人这段时间护住宋秘书。”烂命驹脸色有些复杂的对宋天耀说道。
这位宋秘书,当初大佬陈阿十满心以为褚孝忠能轻松解决他,没想到最后反而是陈阿十灰头土脸,不仅没能扳倒宋秘书,在褚会长面前也失了亲密,最严重的是,码头居然让出位置被福义兴插了一根旗。
宋天耀却在佩服恩叔,不愧是褚家这位褚会长一刻不能离的大管家,褚耀宗都没有吩咐叮嘱他为自己安排人,这位大管家就已经想到找些懂拳脚的人保护自己,在这种大家族里服侍人,眼光心思恐怕不比自己这个外面跑腿的秘书差多少,甚至可能还要强上几分。
“那就辛苦驹哥你们几位兄弟。”宋天耀对烂命驹笑笑:“我这几日的确有些不太平,有人想要我的命。我这几日,就把命交到驹哥和几位手上。”
烂命驹认真的点点头:“宋秘书,我们这些人就是靠命揾钱,不敢说打遍港九,但是只要不是军队架好机枪扫射子弹,只是江湖人找你的麻烦,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总不会让人伤到你。”
“谢谢。”宋天耀对烂命驹说声谢谢,就打量褚家左右,想看看那个赚了自己两百车费的车夫到底走了没有,烂命驹把手指衔在嘴里吹了个响哨,两辆黄包车被人拉着从远处山下跑了上来。
两辆黄包车停在宋天耀面前,烂命驹身后一名小弟亲自站到黄包车车头前准备拉车,烂命驹对宋天耀说道:“恩叔说宋秘书出行不方便,我特意搞来两辆黄包车,不用车夫,由我的兄弟们负责轮换为宋秘书拉车,不知道宋秘书准备去哪?”
“去见陈阿十。”宋天耀听到烂命驹的话,干脆的上了车。
“去码头见十哥。”烂命驹上了另一辆黄包车,十几名手下跟在车旁一起下山。
两辆黄包车赶到中环码头时,陈阿十正坐在一处堆积如山待运走的米袋上叼着香烟出神,看到烂命驹和宋天耀赶过来,陈阿十皱皱眉,烂命驹和手下十几个功夫不错的人被恩叔叫走这两日去照顾宋天耀,他是知道的,但是宋天耀带着烂命驹这些人又跑回码头见自己是为什么?想要炫耀在褚家得宠?
他脑袋里胡思乱想,黄包车已经跑了过来,陈阿十一个漂亮的腾空翻,从米袋上上跳下来,稳稳站到地面上,黄包车恰好停到他面前。
“十哥。”宋天耀面无表情的从黄包车上走下来,向远处望了望海面,这才看向对面的陈阿十:“我有事想请你做。”
“阿驹冇问题嘅,十几个兄弟各个都学过拳,又带了家伙,就算对面有几十人也不会敬嘅。”陈阿十听到宋天耀说有事拜托自己,马上以为宋天耀是不是认为自己安排跟着他的人太少,所以不耐烦的开口解释了一句。
宋天耀慢慢站到陈阿十的面前,把头凑到陈阿十的耳边低声说道:“雷疍仔,能不能帮我揾他出来。”
“雷疍仔?”陈阿十朝后退了一步,与宋天耀拉开距离,慢慢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为褚家在码头开工多年,现在又开始做禁运品贩运,自然听过这个人:“我能揾到,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收了福义兴十四根黄鱼……”
宋天耀没等陈阿十说完,就淡淡的开口打断他:“十哥,我不是让你帮我,我是有事让你去做,你不做?用不用我现在打电话给褚会长,让他对你讲?”
陈阿十被宋天耀这句话顶的呃了一下,哑口无言,宋天耀继续说道:“你其实清楚,那十四根黄鱼,我没有自己藏下,老盯着这一点开口,咬不到我嘅,不如等下次找个新的理由去告状?今次你帮我揾雷疍仔出来,信少自然会关照你。”
说完宋天耀转身想离开,不过马上就再度转回头,对脸色复杂的陈阿十说道:“揾到之后,话我会在陆羽茶楼二楼包厢等他,只等到晚上八点,过期不候,话俾他听,全港的盘尼西林和PAS肺片这些救命药品,全都在利康的手上。”
这句话叮嘱完,宋天耀上了黄包车:“中环差馆,我去取东西。”
……
章玉良没有敢直接回章家,先是去了欧洲海岸公司,章玉麟没有在公司,章玉良又打电话去尖沙咀的私人会馆给潘律师,想让潘律师拿钱去中环差馆把工厂老板和工人,想办法保释出来,可是会馆电话一直没人接听,章玉良皱皱眉,自己一离开,那些上海人就偷懒下班?当自己不是老板明日就收拾不了他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