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耀伸手拿茶壶帮雷英东倒了杯茶,慢慢推到对方面前:“功已经有了,乐施会赠药就足够,做太多反而不好,水满则溢,月盈则缺,现在是功成之后准备就利,话俾你听,利康现在穷的只剩层皮,但是偏偏手里握着鬼佬给的呢把刀,随时可以杀人割肉,军资止血粉当然是用来恐吓一下,逼那些被查封药品的公司让些好处出来,填利康的胃,不然就是私运军资,一击致命。”
“那为什么一定要坏掉浸水的军资止血粉,不要包装完好的?”雷英东看看面前那杯茶,又看看宋天耀。
宋天耀坐回位置,把腰靠在椅背上说道:“整个香港,边个能搞来正品军资止血粉?你,边个能搞来坏掉甚至是假冒的军资止血粉?很多人,有人把你搞来的那些废弃的止血粉重新收拾一下,继续贩卖,利康如果想要找这种东西,很容易,大家不会联系到利康与你的身上,对不对?只要鬼佬认定那些军资止血粉是正品,管它是不是坏掉嘅,拥有它的公司就一定倒霉。更何况,拿那些完好的止血粉去救人,不是更好?废品就足够,干嘛把正品浪费在鬼佬身上?”
“潮勇义陈阿十知道去哪取那批坏掉的止血粉,我的人不会露面,只会等着盘尼西林到手,货到付款,现金结算。”雷英东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把香烟捻灭起身,转身要离开,可是等走到门口时,他停步说了一句:
“看在你关照我的二十箱盘尼西林份上,宋秘书,你年纪太轻,这种以次充好,勾结鬼佬陷害对手的事不要做太尽,免的冇退路,鬼佬靠不住嘅,记得你自己刚刚讲的那句话,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当心乐极生悲,胃被撑爆。”
第一三六章 杜公馆
港岛湾仔坚尼地道18号,杜公馆。
上海滩闻人杜月笙在香港的府邸,此时杜公馆外,轿车成列,人头成林,足有数百号人聚在杜公馆外,有的西装革履,有的长衫布褂,也有的赤着上身苦力打扮,这些人全都是李裁法手下讨生活的清帮门徒,此时聚在这里,简直比起杜公馆每年春节发赏钱时聚的人还要多,全都眼巴巴望着紧闭的杜公馆大门,只等里面传出话来。
尖沙咀那套住宅,是裁法先生在杜月笙抵港之时的馈赠,虽然杜先生一日没有去住,但是在港清帮门徒都知道,那套宅子是杜先生的,裁法先生更是安排了佣人园丁,日日扫洒,证明自己的一份虔心,今天居然本地帮会在那套宅子上淋了火油?
外面这些清帮门徒自然不会知道,往日总能直入病榻前拜见杜月笙的,称为香港杜月笙,裁法先生,裁法阿舅的李裁法,今日却被挡了驾,没有见到杜月笙,只有杜公馆大总管万墨林陪着在书房喝茶。
四十二岁的李裁法坐在杜公馆书房内,此时即便万墨林作陪,脸上仍然铁青一片,捏着茶盅不阴不阳地说道:
“墨林哥,杜先生身体是打紧的,这种事本就不该打扰杜先生静养,只要杜先生传一句话下来,裁法就把整件事做的漂漂亮亮。”
万墨林心中不屑的骂了一句,他早在二三十年前就认识李裁法,那时这个瘪三哪够资格与自己对坐讲话,不要说见杜先生,张嘴提杜先生三个字的资格都不够,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且不说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这三位三头六臂的头等大亨,也暂不论像顾竹轩,严九龄,尤阿根,叶清和,浦锦荣,万墨林等各霸一方的二等闻人,就是已成名的芮庆荣、高鑫宝、马祥生、孙介福、许荣福等等成百上千个清帮三流角色,李裁法也要叩首作揖,头都不敢抬一下。
哪成想这个瘪三到了香港这个小地方,倒像是龙入大海,十几年来,在国民党,英国人,日本人三方游走转圜,硬是搏出个香港杜月笙的名头,杜先生也是捧他,自从来香港后,每次李裁法来拜见杜先生,都肯让他直入病榻,毫不避嫌,搞的现在香港很多人都觉得李裁法与杜先生是清帮同辈人,实际上不过是个拜了芮庆荣做老头子的瘪三。
“裁法啊,笙哥说不知者无罪,尖沙咀的宅子既没有住人,也没有挂杜公馆的招牌,让我稍晚时去和字头几个老头子喝喝茶,谈开就是了,清帮在香港已经抢了本地帮会不少生意,笙哥的意思,不能学14K那样,到了香港打打杀杀,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万墨林微笑着为自己点了支香烟说道。
李裁法重重吐出一口气:“清帮自从杜先生来港之后,一直没有开坛,众多帮内兄弟也无处可依,大多数都勉强靠兄弟那些产业过活,今次由头,正是该让清帮打响招牌的机会,这些本地帮会,不把他们打的怕了,哪里知道上海滩清帮的厉害?”
说到最后,李裁法眼睛已经瞪了起来,杀意盎然。
这个机会,他无论如何要把握住,如今杜月笙哮喘严重,说一句话都要喘三喘,无力主持大局,而大部分清帮骨干也都靠自己的生意糊口,除了杜月笙眼前的万墨林,顾嘉棠,陆京士等门人之外,可以说香港所有清帮人士都唯自己马首是瞻。
这个病鬼,临死前都不想给我机会?
香港虽然没有上海十里洋场繁华,但是他李裁法却想坐实香港杜月笙的名头,成为真正的香港第一人,只要对和胜义开战,一战打响名号,再筹开清帮开坛大会,杜月笙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再亲自开坛,顾嘉棠,万墨林等人,在香港这块地面上,更轮不到他们和自己争抢,只有自己是筹备开坛的最佳人选,到时来港的清帮门下,都要按规矩集聚在自己麾下,黄金荣,杜月笙当年的上海滩事业,自己在香港未必不可复制。
万墨林看着李裁法那副图穷匕见的表情突然不屑笑笑,也不再客气,直接皮笑肉不笑的骂了一句:“瘪三,你朝我瞪眼?我朝黄浦江里扔人,跟在笙哥身后抢鸦片时,还没得闲疼爱你老娘呀,到了香港就以为自己是白相人?我册你娘个比,就是知道你肚子里藏着狗屎,才拦你在这里,怕你熏到笙哥,滚出去!”
“啪!”李裁法用力拍了一下桌面,似乎想要翻脸,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书房外的杜府二管家兼杜月笙保镖,当年上海滩恒社小八股党党首,杜月笙麾下四大金刚之一,绰号花园阿根的顾嘉棠已经迈步闪了进来,一把手枪极快的顶在李裁法的后脑处。
万墨林夹着香烟慢条斯理的看着不敢轻动的李裁法,从自己腰里摸出把用来削水果顺便防身的小插子拍到李裁法的面前:“怎么?你要是真有种,就拿起刀干脆抹了我脖子,我保证阿根不会开枪,敢抹了我,也算你是个从上海滩走出的人物,要是不敢,就乖乖滚出去,以后少打借笙哥这面大旗的主意,开几间酒店,几个夜总会,一个吗啡厂就以为自己能比的上笙哥?不要说笙哥,论玩头脑,你阿爸我当年垄断整个上海滩米价时,你都不懂数钱。”
李裁法阴沉着脸望着桌上那把小匕首,可是连续喘息几次,却最终选择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把外面那些人赶远一点,这里是杜公馆,不是马戏团。”顾嘉棠慢悠悠收起手枪,对李裁法说了一句。
等李裁法出了杜公馆之后,顾嘉棠才看向万墨林:“笙哥到底什么意思?”
“笙哥说,清帮的弟兄就是之前那样不正式开坛,一切低调行事,才能真正在香港站稳脚,现在又刚好有广州来的14K,顶在前面做炮台,同本地社团抢地盘,吸引本地那些字头的注意力,清帮弟兄该做的就是交好本地社团,找稳财路,对了,就是陆京士上次从台湾打电话来讲的那句,评书画本里说过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李裁法个瘪三,觉得自己刚吃饱饭,就成了大老板,笙哥把旗号借给他,那清帮才会散掉。”万墨林把那把匕首拿起来,又把桌上果盘里的一颗苹果握在手里,灵活的削着果皮说道。
“那李裁法在外面做事?”
“不关笙哥的事,李裁法不打笙哥旗号,他自己要闹,随他,反正他拢了很多清帮弟兄,那些弟兄愿意给他卖命无所谓,但是出现死伤胜负,不能扣在笙哥头上。你就不用想太多,这种事,老头子想的比我们周全。生前身后名,他就算要咽气,也不会在咽气之前让清帮弟兄打着他的旗号送死。”万墨林吐了口烟气:“你我家人都安置去了台湾,如果老头子闭眼后,李裁法打着他的旗号开坛,就送他下去陪老头子。”
而李裁法走出杜公馆大门,外面一众请帮弟子都围拢上来:“裁法先生?杜先生怎么样?”
“那宅子是我赠给杜先生的,自然我自己处理。烧了宅子,就是落了我的脸面,叫兄弟们赶绝那个叫和胜义的帮派,见识下我们清帮的厉害!”李裁法脸上那些阴郁已经随着出门而消失不见,豪气干云的对众人说道。
清帮诸人纷纷各自上车或者离开,按照李裁法的吩咐开始去安排人手,片刻后,杜公馆外再度恢复安静,只有李裁法立在杜公馆门外,几个保镖在他的车前等候。
李裁法扭回头看看宅邸上杜公馆三个字,哼了一声,转身朝自己的轿车走去:“神通广大的杜先生死在了上海,活在香港的,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杜月笙。”
第一三七章 底气
黑仔杰带来的这十几个能同他一起跨海到湾仔杀人的手下,全都是常年跟在黑仔杰身边的,就算功夫不如黑仔杰这位和胜义的双花红棍,但是平日械斗场面见得多,胆色比起寻常江湖人要强上几分,六七十个人挥舞家伙朝自己一方扑来,这十几人并没有掉头逃跑,而是退到黑仔杰背后,与黑仔杰一样正面迎着对方。
“如果这些家伙都像刚才死掉那个叫代锋的扑街样犀利,那就有些棘手。杰哥,点做?不如你走先,我同弟兄们挡下他们?”黑仔杰的头马手里握着把开山刀,率先开口。
黑仔杰嘿嘿笑了两声,看着越来越近的这些上海人说道:“听到他们讲的啦?烧了和胜义堂口,赶绝和字头?我挑你老母,广州的条四(14K)来香港两年,宁可与潮州那些帮会打了足足两年,都不敢讲招惹和字头,这些上海扑街也够胆讲?阿华,你去单义湾仔花面勇的堂口帮忙叫些人来,我带其他兄弟同他们打一场,看看这几十人是不是有本事烧了和胜义堂口!”
说完这番话时,那些上海人已经冲到黑仔杰等人十米开外,黑仔杰两把笔架叉握在手里,毫无惧色直直迎了上去!
他身后其中一个叫阿华的手下,转身朝着街外跑去送信。
陈泰单手拎着刀守在宋天耀一家的楼道口,望着黑仔杰十几人与人多势众的对手撞在一起,黑仔杰虽然凶狠,手下也各个有胆色,但是对方也有厉害角色,而且双方人数差了太多,十几分钟之后,在拼掉了对方二十多人倒地之后,和胜义一方就只剩黑仔杰孤身一身,赤着的上半身遍布伤痕,笔架叉也只剩下一把,朝着街头的方向边打边退,眼看就要被上海人涌上合力砍死。
陈泰挥着刀上前,一刀削断了个上海人握着斧头砍向黑仔杰的胳膊!
“杰哥,走。”陈泰让过浑身鲜血淋漓的黑仔杰,自己挥刀迎了上去。
他这把长柄武士刀比黑仔杰的两把短小笔架叉声势惊人,连续劈出几刀,就把两人身前的上海人逼退几步,把黑仔杰护在身后,两人慢慢后撤。
有几个胆气壮的上海人想要再扑上,被陈泰当即干脆利落的用刀劈裂肩膀或者撩破胸口踹翻在地,眼看那些被逼退的上海人就要再次扑上,陈泰突然不退反进,手里的武士刀漂亮挽起个刀花,连受伤的手臂都握住刀柄,双手握刀一个横斩!众目睽睽之下,将冲的最前的一名上海人,多半颗头一刀削断!只留了下巴仍在脖颈上!
“和群英陈泰!不怕死就上前!”生死关头,陈泰瞪着双眼暴喝一声,淋漓刀锋指着被这一刀吓住的上海人,护着背后已经踉跄的黑仔杰朝太和街街头撤去。
“噗通!”站立摇晃了几秒的无头尸体此时才摔倒在地。
这一声像是发令枪,被刚才一刀吓住的上海人回过神来,仍然悍不畏死的朝两人扑上!
“刚入和字头三日就要扑街,早知就听耀哥的话。”陈泰和黑仔杰肩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比起之前更加疯狂的敌人,有些唏嘘的冒出一句。
说完之后,陈泰把刀再度举起:“杰哥,我辈分小,我行先一步。”
陈泰挥刀冲了上去,黑仔杰把单手从裤袋里摸出香烟,点了一支美美吸了一口,这才握着仅剩的一支笔架叉,也迎了上去,嘴里说道:“大家同属和字头,兄弟,生虽不是同日,死也一起上路,和字头冇孬种。”
“砰砰!”就在陈泰和黑仔杰准备和这些杀红眼的上海佬拼死到底时,后面突然传来两声枪响!
“放低你们的武器!”
枪响之后,是一声厉喝。
陈泰和黑仔杰习惯性的扔掉手里武器,朝旁边街边抱头躲了一下,顺势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