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孝忠被章玉阶这番话也一下卡住,没有再开口追问。
章玉阶坐回到褚耀宗的旁边,看向褚耀宗,笑呵呵地说道:“鬼佬要什么,章家来出,要人出来负责,让玉良出来给他们交代,也算让玉良长长教训,整件事绝对不会麻烦褚伯您老人家,我来拜访您之前去见了蔡伯,蔡伯也说如果需要关系,他可以帮忙,被我谢拒了,如果这一点点事我都做不好,哪有脸面见您和蔡伯?”
褚耀宗笑着说道:“玉阶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那个,这种事当然自己有分寸,我和蔡文柏这些老家伙,都落伍了。”
“千万别这么讲,褚伯,我在您面前就是个不成器的小孩子而已。”章玉阶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了,您知道,章家是做药品,这次我去澳洲,去参观了一些制药公司,特意带回来几种强身健体的药品,送给您和蔡伯,西药比中药见效快,等下让下人去车上搬下来。”
“嗯,玉阶有心了。”褚耀宗淡淡的说了一句:“说起来,玉阶做药品一共只有五六年时间了?”
“六年未满。”章玉阶放下茶盏说道。
褚耀宗点点头,看了自己两个儿子一眼,略有些失神,随后有些唏嘘地说道:“后生可畏,不到六年时间,就坐到香港药业协会会长的位置,我们这些老家伙比起来,自愧不如。”
“阿忠阿信都已经长大成人,子承父业,褚伯你自己尚且正值壮年,我比起您,差的太远。”章玉阶咧开嘴巴,露出一排干净的牙齿,笑着说道。
褚耀宗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随意笑笑敷衍几句就低头喝茶,让书房气氛淡了下来,章玉阶也顺势起身,和褚耀宗告别,褚耀宗让褚孝忠褚孝信,恩叔等人把他送出褚家大门,书房里只剩下从头到尾一语未发的宋天耀,和刚刚还有些情绪低落,此时却已经面色平和端着茶盏品茶的褚耀宗。
“阿耀,说来听听,今天章玉阶这幅嚣张做派,是装的,还是真的?”褚耀宗喝下一口参茶,对宋天耀问道。
宋天耀看向褚耀宗:“褚会长,这种事您自己心中清楚,何必又问我,章玉阶心中怕您怕的要死,不然也不会抬蔡文柏的名字和关系出来落了下成,他愿意自己去搞定港督和英军那边的胃口,那就随他去好了。”
“你这个后生仔察言观色见人心的功夫,难道是天生的?我们潮州人出人才。”褚耀宗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夸了宋天耀一句。
这时,褚孝忠和褚孝信送完了章玉阶回来,刚好听到褚耀宗说宋天耀夸宋天耀的那句话,不过褚孝忠没有附和,而是脸色有些阴沉的对褚耀宗说道:“父亲,章玉阶只说由章家料理鬼佬那边的手尾,却未开口提利康,利康设了这么大一局,难道真的是玩呀?当然是要见好处才收手。不然这次风头全都由章家揽去,就算阿信得了名声,也恐怕……”
“对方不给你任何好处,又告诉你,他自己有关系能搞定鬼佬,又有蔡文柏在背后做靠山,那你准备怎么做?”褚耀宗头也不抬,用茶盖慢慢拨着茶水说道。
褚孝忠当然不会开口说褚家也有人脉,大不了斗的更大一些这种赌气话,听到父亲的话后沉默片刻,望向自己弟弟,然后不太确定的对褚耀宗说道:“该不会是阿信的利康……”
“小孩子吵架,就让小孩子自己解决,章玉阶只说他要去喂港督和英军,又没有讲如何化解两个小孩子的矛盾,那就让他们继续吵好了。”褚耀宗用茶水漱了漱口,对褚孝忠说道:“有些事,他以为大家都心中明白,但是呢,他不说破,大家其实是可以装作听不懂的。”
短短两句话,说的旁边宋天耀连连点头附和,一副受教表情。
褚孝忠看着此时书房里坐在最上首和最下首的一老一少,老的是自己父亲,心黑手狠脸皮厚。小的是兄弟秘书,察言观色见人心。
比刚才章玉阶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桀骜气焰,现在坐在书房里云淡风轻的两人,更让他后背生寒。
第一四九章 绝不分家
章玉阶从褚家出来,住进了自己母亲临时下榻的广海酒店,母亲说见不到章玉良,不让自己三兄弟去见他,章玉阶就住在与母亲住处隔了几间空房的套房里,此时蔡建雄守在门外走廊里,章玉阶坐在客厅沙发上,助理阿茵正帮他在后面按着头颈,沙发对面,是章玉阶的一妻一妾,两人像是完全看不到章玉阶背后的阿茵一样,全都看着自己的男人。
章玉阶闭着眼睛把头朝后仰着,让后脑刚好压在阿茵丰满的胸部,慢慢的开口说道:“母亲怎么样了?”
“吃完晚餐,现下正由玉麒房里的秀英陪着念经,婆婆常念的经文,公公的灵牌,佛像,都一并带来了酒店,又特意请了两个西医,二十四小时在隔壁房间候着,怕婆婆被今天的事吓到气到。”章玉阶的大房和妾侍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大房李遂意开口说道。
李遂意是章玉阶十六岁时娶进门的,父亲是杀猪卖肉的猪肉佬,与那时倒卖山货的章家,算是门当户对,后来章家发迹,家里生意缺人手,1948年,章玉阶又纳了此刻坐在李遂意旁边的陈瑶芳做二房小妾。
至于背后的阿茵,有没有妾的名分,对这个房间里的人都不重要。
章玉阶并没有有钱之后就弃了结发妻,在这个家里,除了母亲和他之外,就是他的大房,为章家诞下长子长孙的李遂意地位最高,哪怕是章玉阶的三个弟弟,也要对李遂意客客气气,格外敬重,就算李遂意并没有那种有钱人家的大妇气质,只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女人。
“母亲不知道玉良在外干的那些事罢?”章玉阶稍稍晃了下头,让自己的脑袋靠的更舒服些,继续问道。
李遂意畏畏缩缩地说道:“不知道,但是老四放火烧了宅子,婆婆一直问是不是玉良想要分家,老四家的洁莹今日跪在婆婆面前一下午……”
“少和我动心思,你想分家?”章玉阶听到自己妻子这句话,马上双眼睁开,锐利如刀,望向李遂意:“是老四家的洁莹先跪在母亲面前,母亲再问的她是不是想分家,对不对?次序颠倒一下说给我听,就让我好像听起来是洁莹跪在母亲面前求母亲分家一样。”
李遂意扭过头去不敢看自己丈夫的眼神,却仍然苦着脸说道:“他们想分就分吧,我见宅子今天被火烧了,母亲口风也有些松动。”
章玉阶摆摆手示意阿茵退开,自己坐直身体点了颗雪茄咬在嘴里:“分家?怎么分?混!抛开玉良不谈,玉麒,玉麟为家里生意奔走这些年,如果分家,要分给他们多少才能显得我这个兄长关照细佬?父亲临终前讲过同居共产,绝不分家,我死之后,长子主事这十六个字,所有人,连年纪最小的玉良当时也在父亲床前,各个都听在耳中,你是不是脑子越过越蠢,开口提分家?”
“老二夫妻如今也有了四个孩子,老三虽然没有急着娶妻,但是外面看重老三,登门提亲的人也已经不少……”李遂意到底是乡下女人,话说一半,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张着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说。
阿茵在章玉阶的背后轻轻的开口,帮李遂意解了围:“夫人的意思是,玉麒岳父那边虽然因为打仗,家道已经败落,玉良也由您和老夫人作主,娶了老工人的女儿洁莹,但是玉麟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又一直在外负责交际,那些大家族中,家中有女儿的,肯定有想把女儿嫁给玉麟的心思,如果玉麟未来岳父是褚家,周家,蔡家这些大族,岳家做玉麟的靠山,到时由玉麟妻子提分家,章先生你反而会很被动,这次也是个由头,趁老夫人心动……”
没等阿茵说完,章玉阶已经重重哼了一声:“无论是玉麒也好,玉麟也好,当年香港,澳门,湛江,广州,到处都是日本人,是我自己出生入死打下了这份江山,等玉麒辞职帮我时,家中的药品生意都已经稳妥,至于玉麟,更是只懂跑腿的废人一个,说到最后,放火烧屋的玉良都比他们两个功劳大,至少当年母亲被日本人抓走,身边无人可用,是十五岁的玉良想办法筹钱,救出了母亲,不然他现在还能在外面躲着不见我?我早让阿雄刮遍地皮揾他出来,打断他手脚。家不能分,父训不能变,以后章家,仍然是同居共产,绝不分家,我死之后,长子主事。”
他一番话说完,房间里的三个女人就全都不再反驳,但是连最无见识的李遂意心里都在琢磨,如果不分家,自己的男人又万一和公公一样壮年早逝,长子章渭淋身边站着三个出色的叔叔,没了章玉阶的威压,是不是还能服拢他们三人。
李遂意当然是希望章家不分家,自己生下的儿子章渭淋继承全部家业,自己成为婆婆这样在家中好像太后一样的人物,可是不分家,章玉阶终有故去那天,章家下一代中,自己这一房的几个儿子,比起老二家的两个儿子,见识也好,头脑也好,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不如把泰和行交给老三,把祝兴商行交给老二?”李遂意心中盘算半天,仍然觉得还是现在趁机分家,对自己儿子最好,所以大着胆子又说出一句,甚至自己想出了分配方案。
她嘴里此时说的泰和商行,是章家做大米,煤油,辣椒,石棉瓦,煤炭等等进出口生意的公司,如今随着主做药品,声势小了很多,祝兴商行则是欧洲海岸公司的下级承销公司,欧洲海岸公司的药品到了香港后,加价卖给祝兴商行,再由祝兴商行加价分售给其他药业协会的成员,这样一来,章家连二级批发利润都赚了下来。
章家如今除开那些对外租着的一些地产物业,最值钱的就是手里拥有各大药品公司代理权的欧洲海岸公司,李遂意的想法就是,其他两个公司给老二老三,老四章玉良这次闯祸,看他可怜给他十几万现金让他净身出门,或者给他一栋唐楼让他自己做个包租公也就是了。
章玉阶嗤了一声,不屑说道:“头发长见识短,渭淋现在还懂读书,我一个字不认识也能打出章家现在局面,懂文化的渭淋怎么能比我做的差?就算他不懂做生意,我才三十八岁,扶着他再走二十年也还没有问题,二十年,就算是头猪,也该懂的如何在章家当家作主!”
“章先生,麒少到楼下了。”门外,蔡建雄轻轻扣了扣房门,对里面说道。
“知道了。”章玉阶听到之后,对房间里的女人们摆摆手:“你们两个回去伺候母亲,分家的事一个字也不准提。阿茵去帮玉麒泡茶,他陪那些银行家饮酒归来,一定口渴。”
李遂意,陈瑶芳两个起身朝外走,阿茵则去烧水准备沏茶。
客厅里只剩下章玉阶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他后仰着头自言自语:“褚孝信一个废材,他老子都能为他拿一个太平绅士的衔头出来,对着褚家废材我都要赔笑,二十年后,就算我的儿子如褚孝信一样是个废材扑街,我也要向褚耀宗一般,一个眼神一个脸色,吓的登门者背生冷汗。”
第一五零章 14K发展史
李裁法在自己吗啡工厂的办公室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正忙碌的工人把从鸦片里提炼出来的吗啡分装。
他这间工厂里提炼出来的粗制吗啡,已经可以被称为一号海洛因,在上海滩,这玩意儿被叫做黄砒,在北京城,这东西被称为白面儿,是日本侵华时大张旗鼓搞出来的,比鸦片更容易吸食,也更容易成瘾,吸食上瘾之后,再去抽鸦片都觉得不过瘾。
香港社团这些土包子,还在满世界的开鸦片馆,却不知道他只在北角开了四家不挂招牌的黄砒馆子,就已经引的几百人不分昼夜轮番登门,这条财路,整个香港只有他李裁法独享,能源源不断的为他带来丰厚利润,而且还能吞噬本地社团的鸦片生意,烟鬼吸食黄砒成瘾之后,不用去管他们,他们自己都懒得再去碰烟枪一下。
没有这项独家技术做聚宝盆,他李裁法哪来资本敢与本地字头硬碰硬?
“裁法先生,和胜义在佐敦的生意全都被弟兄们砸了,如果不是和安乐与和胜和两个社团安排手下出面帮和胜义,和胜义的堂口都差点保不住。”之前在丽池夜总会门口负责泊车的飞哥,此时已经脱下了衬衫马甲,换上了当年在上海滩时的短打装扮,在外面进来,对李裁法开口说道:“现在双方都停了下来,和字头有几个老辈分的家伙传话出来,想和您谈谈,他们说,就算是动手,也要讲清原委,约好时辰,叫齐双方人马才好开打,我们这样突然抄了和胜义的老窝不合江湖规矩。”
“弟兄们这两天被警察抓了多少?”李裁法头也没回的问道。
飞哥在后面想了想,说道:“来不及逃走,场面搞的太难看,被警察当场拉人的,有四五十个弟兄,不过我听说,一个和字头的人都没有拉,这些香港的瘪三警察只抓我们上海人。”
“这里的社团与警察,就像我们当年在上海滩与巡捕房的关系一样,当然是只抓对手不抓兄弟,等打到这些和字头服软认错,警察自然也就不会再找我们麻烦。”
“裁法先生,要不要我带些兄弟做掉几个和字头的老家伙,弟兄们当中有些眼尖腿快的,已经摸清楚几个老家伙的住处,找些做惯的兄弟,送他们全家上路,活埋,沉井,火烧都没有问题,绝对让警察查不出证据。”飞哥在李裁法背后表情狰狞的磨着牙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