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所长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分局抽人为西哈努克亲王的出游封道时,他才见过市长和书记陪同开的皇冠车。
只为这一眼,回来后他还跟别人吹嘘了好久。
于是他立刻丢下筷子,往窗户口探头看了一眼,昏暗勉强看清了车型。
“原来是伏尔加二代啊,也不错了……不过这伏尔加二代声音怎么不对劲?苏联货不都是粗里粗气的么,这车有点介于苏联人跟曰本人的味道了。”
他本着看西洋镜的念头,推门到了走廊。
一走廊才发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惊讶。
对门的武长明处长、还有楼朝北那套的郑树林医生,以及他们的家人,统统都挤在楼梯口看热闹。
尤所长手有户籍资料,自然对所有人的底细都清楚。
他知道武长明是这片居民区里,原先公认条件最好的——因为他是市供电局电力调度处的处长,手掌握着决定全市各大重工业国企谁能开工、谁必须停工让电的大权。
所以哪怕市里最肥国企的领导,逢年过节也会给武处长送东西,让他明年高抬贵手、保证生产。更别说电力局本身卖电的利润非常丰厚,福利飚油。
至于楼的郑树林虽然钱方面差一些,但人面之广却丝毫不逊。人家是省医科大学附院的科室主任,肝胆外科方面是全国有名的一把好手。
手底下不知拯救过多少酒精考验的干部,病好了之后人家还经常回来找他请教养身护肝的事儿,所以认识的省市干部极多。
此刻,发现伏尔加二代居然不是武长明的,尤民甫顿时好问道:“呦,我还以为是武处长您单位里鸟枪换炮了呢。居然不是您,那还有谁能配得起这车?”
武长明有些不爽,暗忖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我怎么知道,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看!尤所长,这可是你的本职范围!”武长明本来是很想看热闹的,但被架在面找不到台阶下,也回身关门,继续躲在窗户后面暗观察。
倒是他老婆没有心理障碍,继续跟尤民甫、郑树林两家人一起围观。
很快,他们发现了真相。
“原来是制氧机厂的顾师傅家啊,他们厂子难道效益这么好了?一个技术科科长都配伏尔加嘎子?那陈厂长秦厂长肯定都配曰本皇冠了吧。”
所有人都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家搬进来还半年都不到,邻居们对其并不是很熟,只知道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布置挺不错,连洗衣机都第一个配了,不过别的方面除了电视之外,都不如武处长家好。
如今谁都不觉得洗衣机是什么必须的奢侈品,所以武家不买也没人觉得是武处长没钱,只是觉得武处长不愿意花冤枉钱——
反正作为堂堂处长,算没洗衣机,武长明也不会亲自洗衣服的,老婆放在家里干什么的?为什么要为一件自己从来用不到、只会为老婆省事儿的机器,花一千块钱呢?
连武长明的老婆本人,都觉得“老公太体贴了,给我买了台电视机,好让我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电视”。
至于顾骜这种为了给姐姐省时、护手,而花一千多块的人,在这个时代的大男人眼里是不可理喻的,属于太宠女人的弯男癌。
但今天这辆车的出现,所有人心里都有杆秤,谁都知道武处长家跟顾师傅是完全不能的了。
“妈-的!前天老陈的秘书还给我提茅台,说他们厂子下半年每个周一放假日都要加班,让老子别限他们的电。原来老陈特么肥得给自己手下的科长都配伏尔加了!”
躲在家里暗观察的武长明气不打一处来,为自己打不到秋风而忿忿不平。
一想到自己堂堂省城供电局调度处长,别人居然只拿箱价值100块的茅台酒(6瓶一箱)想托他办事——打发要饭的呢?
第85章 拦路虎
地方的大型国企,直到90年代前,都是一种很超脱的存在。
只要效益好,不靠地方财政,那么基本“婆婆”不会太多,打点好分管部委行了。
在钱塘这一亩三分地,钱氧,以及市钢铁厂、工业汽轮机厂等六七家部属国企,属于这一档次。
不过,地方依然有一个可以卡它们脖子的权力部门,那是电力局了。
几十年来国内的工业用电从来都没有够过。
毕竟电无法存储,如果按照峰值需求功率、来建设发电负载的话,太浪费能源了。
所以长期以来,工业较强的沿海大都市,都会在供电局里专门设一个调度处,协调企业的调峰错谷工作。
如制氧机厂要周日班、调到周一休息。钢铁厂的休息日调到周二、汽轮机厂调到周三……以此类推。
如此一来,只需要按照市内工业企业实际负载的七分之六,来设计供电络够用了。周rb来没人开工的工业用电,也能充分利用起来。
制氧机厂的企业规模虽然排不进全市前三,却是第一耗电大户。因此绝对躲不过局里的调度,也是监控的重点——
这一点,大家只要回忆一下平时家里的电费构成能理解了:空调一项的能耗,其他全部加起来还多得多。(当然是指需要开空调的季节)
而制氧机相当于一台“需要每天把几万立方米的空气降温到零下200度的空调”,可见吞电多么惊人。
钱氧不仅要按电力局的要求休假,连每天几点钟下班,都要听电力局的,有些季节甚至只能开夜班。
自从在广交会,为国家拿下了创汇600万美元的新订单后,陈厂长虽然工作千头万绪,但依然没有忘了这一茬儿。
所以他本人都还在粤州时,提前给秘书打长途电话,关照她给电力局的武处长提箱茅台去。
到时候好求武处长高抬贵手,允许厂里周一不放假、平时也能三班倒开工。
……
武长明是在这种形势下,被顾镛的伏尔加二代给气得心里不平衡的。
本来么,一箱茅台的礼不算轻了。
可一切不甘心,都是攀出来的。人有我无,对于颐指气使惯了的位者,很难受。
他分明听到楼下顾家门庭若市,几幢楼的邻居都去看西洋镜,连楼底下停着的伏尔加gaz-23都被那些干部家的子女围观了。
这么百爪挠心地等了快大半个小时,武长明听楼下动静歇了,他才拎了一袋辣鸡,假装下楼倒垃圾。
他老婆很诧异,想过来接手,被他推开了——平时所有家务都是他老婆全包的。
倒完垃圾,楼梯的时候,他假装不经意发现顾家的门还没关死,过去探听消息。
他也不是找不自在,纯粹是想知道陈思聪究竟赚了多少钱,这样下次开口要好处的时候才好有的放矢。
“呦,这不顾师傅么——我刚才在屋里忙,写件呢,听楼下车子响,还当是谁呢。”武长明皮笑肉不笑地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