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番挤兑对如今的顾骜不仅不顶用,反而提醒了他。
“咦?貌似我只要打架闹事,闹到杨老师那里,不会被推荐升学了呢?啧啧,本来还想回家该找什么借口,让跟老爹同意我不读高、直接下乡当知青、下半年好骗取高考报名资格。这下理由不送门来了……”
如今不仅没有高考,也没有考,初升高也是推荐制的。
想到这里,顾骜不由心暗喜。
可笑翁得臣见顾骜发呆,还以为是恐吓生效了,彻底放松了戒备。
结果,顾骜偏偏在翁得臣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偷袭,飞起一脚狠狠揣在对方腰子。
“噗啊——”翁得臣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嗥叫,倒飞出去,连胃里的酸水都喷了出来。
旁边几个马仔顿时被吓住,也被顾骜趁机一人一肘击放倒。
然后顾骜才一个纵跃,一脚踩在翁得臣胸腔,一边挥拳猛砸,一边冷冷喝骂:
“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这闲事儿我管定了——反正踹都踹了,一脚也是没得保送,十脚也没得保送,老子揍你个够本。”
“骜哥别啊,骜爷饶命,我错了,以后你是老大。”翁得臣吓得涕泪横流,他也顾不得浑身剧痛、身体被压住无法翻身磕头,拿后脑勺磕地求饶。
真要是让顾骜踹到“觉得值一个保送名额”,他不死都得去半条命。
顾骜拿捏好分寸,揍了足足十几拳,才终于住手。
一伙人作鸟兽散。烂泥一样的翁得臣,几乎是被马仔拖着走的。
“起来吧,走,去我家吃饭。”顾骜扶了马风一把。
马风倔强地扫视了顾骜一会儿,怀疑而又惊惧地问:“为……为什么这么帮我?你不是好学生么?”
“我家长辈,那些年也被人污蔑过,所以我理解你。”顾骜说了句修饰过的实话。
“你家也是‘黑五类’?”马风诧异道。
所谓黑五类,地富反坏右是也。
顾骜:“差不多吧。”
这下,马风再无怀疑,腿一软,挂在顾骜大腿:“顾哥,您仗义!以后我跟你混!”
“行了,先去吃饭。”
……
有了并肩打架的交情,马风对顾骜很是信任,回家路把自己此前的底细都说了:
“翁得臣的表弟杨三炮,是我转校前的同学。他当着同学污蔑我爷爷是han'j-ia:n,我没忍住,把他揍瘫、挨了处分——曰本人沦陷的时候,我爷爷当过几年保长,前些年被清算成黑五类,但他又不是自己想当,是邻里街坊推举的,怎么能算han'j-ia:n呢!”
顾骜肯地评价:“这确实太过分了。”
马风叹了口气:“杨三炮造谣,说我爷爷出卖过地下档,其实根本没有。当年只是有户街坊打摆子(疟疾),鬼子怕传染,逼他交出病人。鬼子没人性的啊,不交还有什么办法?
爷爷告诉过我一个故事:现在劳动路那片居民区,沦陷那几年没保长跟鬼子交涉。后来有人发天花,鬼子二话不说把整条弄堂烧了——交出病人总死一弄堂好吧?”
顾骜听了,很是感慨:“唉,还是郑成功说得对:蓄发者,顺民也。剃发者,难民也。这种事情,确实不该沦陷区百姓背锅。军队打不过鞑子,总不能指望沦陷区几亿人都去崖山跳海?”
那话其实不是郑成功说的,是他拥立的隆武帝说的。不过70年代不学封建历史,顾骜觉得马风肯定不知道隆武帝,所以附会了一下。
事实,马风连郑成功都不知道。
所以听了顾骜随口引经据典,他立刻肃然起敬:“顾哥,你怎么连那啥郑成功都知道?莫非你家是因为‘四旧’才划成黑五类的?”
顾骜也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随口回答:“那倒不是,我家是因为我母亲的海外关系,前几年不好过。后来我爸被逼无奈,跟我妈离婚划清界限,才缓过气来。”
“海外关系啊……这伪职还凶险,搞不好被说敌特……”马风一阵心有戚戚焉,更加坚定了跟顾骜抱团取暖的想法。
两人聊着,终于到了顾家,贴沙河边一座破败的大杂院。
……
大杂院,是一种建国后常见的建筑——在古代四合院的花园里,横七竖八增筑很多房间,毫无艺术美感。
不过却胜在符合快速城市化的需求:打掉一户劣绅,能塞进十几家小市民。
每家只有一间房间、一个天井里的自来水池,以及公用的厨房。
水表只有一个,所以水费只能按人口数分摊。谁家孩子浪费水被人看见,会遭到叱骂。
顾骜的父亲顾镛是个技师,午自然在厂里吃。
他母亲因为海外关系,前几年死了。
家里空无一人。
顾骜也大咧咧直奔菜橱,翻到半锅昨晚的剩饭、一碗萝卜炖油豆腐。
纯素。
“家里没肉,别嫌弃。”他把菜放在院子的板桌,扯过条凳,招呼客人坐。
马风连连客气:“已经很好了,我盒饭里只有酱瓜。”
这年头蹭饭,没肉才是正常的。
算是相对有钱的人家,平时留六或八片很齁的咸肉,盖在炒蔬菜撑门面。客人一般也是很识趣,不会夹的。
等蔬菜吃完,这几片肉又能拿去摆盘,至少撑一个星期面子之后,才会真的吃掉。
顾骜和马风各自盛了一大碗饭,着炖萝卜猛吃。
马风很谨慎,从头到尾都没夹过油豆果,只是拼命往碗里倒萝卜汤下饭。
炖过油豆果的汤,表面会飘油花,已经算是美味。
顾骜本来饿了,而且刚才打架消耗不少体力,所以一开始吃得挺香,连籼米的粗糙都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