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被流放了,而且还是旧港宣慰司这等海外蛮夷之地?
嘶……狠啊,汉王爷的手段是真狠啊!
他俩这一去别说布政,死在那蛮夷之地都没人知道。
杨士奇闻言如遭雷击,神情变得无比落寞。
好不容易重回朝廷中枢,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发配去了海外蛮夷之地……
早知道如此,他何苦冒出头去反驳!
黄淮同样面无血色,神情黯然。
他虽然逃过了一劫,但是被发配南洋,意味着仕途断绝,人地两隔!
对于这两位政治家而言,发配南洋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群臣见了则是心有戚戚,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汉王权势滔天,气焰嚣张,随口就将两位巨头发配去海外蛮夷之地,他们这些臣僚该何去何从?
大胖胖瞧见杨士奇与黄淮的脸色,心里有些不忍,但一想起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顿时就释然了。
“好,依你所言,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话音一落,大胖胖起身就走,身上肥肉一颤一颤的。
他担心再待下去,自己会憋不住笑,直接乐出声儿来。
然而落在杨荣等人眼里,太子爷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凄凉。
太子殿下,也很无奈啊!
要么舍弃杨士奇与黄淮二人,要么就等着他们这些人全被拖出去当场剥皮!
孰轻孰重,大家都拎得清。
所以,没有人去怪太子殿下,他们只会恨嚣张跋扈的汉王朱高煦!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怜的太子殿下,身为大明储君,竟然被一个王爷欺负成了这样……
想着,杨荣等人心里更加难受,更加悲愤。
杨士奇注意到了太子殿下那同样落寞的背影,还眼见地注意到太子爷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顿时心疼到了极点。
想必,太子殿下,现在很难过吧。
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太子爷一败涂地!
即便自己与太子爷知晓了汉王这个狗贼的企图,然而还未等自己二人出手,他便抓住机会先下手为强,将自己与黄淮赶出了朝堂,直接发配去了海外蛮夷之地……
这一次,太子党损失两位重臣势力大衰,汉王党得了科道言官势力大盛!
这一来一去之间,汉王朱高煦已然成了气候!
一想到这儿,杨士奇就愈发感到愧疚。
“太子爷,是我误了你啊!”
议政结束,群臣退走。
朱高煦冷眼看着杨士奇落寞的背影,感到有些头疼。
基于三杨之名,他本想重用这位日后的贤相,所以不但亲自把他从诏狱里面捞了出来,还让他官复原职,兼管兵部事务。
朱高煦做这一切,只为让哈士奇尽快成长起来,以便他日后辅佐大胖胖。
但谁能够想到,这哈士奇是铁了心地维护程朱文人!
既然如此,朱高煦只好先下手为强,将他逐出朝堂,发配旧港宣慰司了。
立场不同,没有缓和的余地!
弘扬新学在即,绝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
何况贤才大明朝永远不缺,少了他这一条哈士奇,还有千千万万条哈士奇!
这杨士奇如果按照自己的计划,在旧港宣慰司拓宽视野增长见识,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那朱高煦不介意再给他一次重返朝堂的机会。
但他要是故步自封墨守成规,连煌煌大势都看不清楚,那日后也不会有流芳百世的辅政三杨了。
至于黄淮,一个添头罢了。
汉王府。
朱高煦正准备休息片刻,聂兴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王爷,去象山书院的兄弟回来了。”
“哦?情况如何?人请来了?”
汉王爷闻言一喜,急忙追问道。
不料聂兴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讪笑道:“王爷还是自己去看吧。”
怀揣着满腹疑惑,朱高煦来到大堂,却见一位满脸风霜的老人,正被塞着嘴巴反绑双手跪在地上。
“聂兴,我特么地是让你去请人,不是让你去绑人啊!”
“王爷,这老家伙跟头倔驴一样,说什么都不肯出山,万般无奈之下兄弟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还不放人!”
朱高煦很是无语,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位象山大儒。
好在这位不知名的大儒被放开后,并未采取什么过激反应,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就这般神情冷漠地看着朱高煦。
汉王爷分明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沧桑与悲凉。
聂兴等人识趣退走,根本不敢吭声。
人虽然是“请”来了,但这差事算是办砸了,继续逗留下去,指不定还会挨一个大逼斗。
朱高煦见气氛有些尴尬,主动伸手示意大儒坐下。
“先生勿怪,手下人不懂事,本王又脱不开身,无法亲自前去请先生出山,让先生受罪了。”
听到这话,象山大儒只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草民陈公甫,忝为象山书院院长,敢问汉王殿下将草民绑来,所为何事?”
陈公甫,这个名字,可不太熟啊!
朱高煦心中有些失望,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陆学经过蒙古朝廷与程朱文人这么长时间的联合打压,此刻只怕剩下了阿猫阿狗两三只。
但是为了扶持一派取代程朱的地位,他还是怀揣着不小的期待,希冀着陆学还有真正的传人存世。
当年心学祖师陆九渊上承孟子,开创心学一脉,提出了“心即理”、“发明本心”等著名心学命题,成为宋代儒学巨擘。
朱熹上承周敦颐、二程,集理学研究于大成,完善“道学”;陆九渊遥奉孟子之学,直指本心之学,开创“心学”,南宋时人皆以“朱陆”并称于世。
这两位巨擘虽然儒学理念不同,但大儒的气量与心胸摆在那里,所以二人非但没有互相攻讦,反倒是成为了一生挚友,多次坐而论道,留下了“鹅湖之会”、“太极、无极之辩”、“南康之集”等名垂千古的学术交流会。
然而陆九渊其言和其行均带有明显的禅学色彩,导致宋代、元代甚至现在,学术界都普遍认陆学为禅学,即认为陆九渊学脉源于禅宗,遭受儒生的排挤与冷遇。
陆九渊尚且在世之时,通过各种渠道与朱熹反复论辩,朱、陆两家大体上势均力敌。
等到陆九渊死后,心学群龙无首,陆门弟子未能将师说发扬光大,反而在与朱学的抗衡中日渐衰落,就此式微。
毕竟朱文公可能心胸宽广,但是那些个程朱文人,为了自己的地位及利益,又岂会放过与他们争锋的陆学子弟。
学术之争,是道统之争,也是利益之争!
可惜,在与朱学的争斗中,陆学堪称完败!
反倒是程朱思想更加符合朝廷统治百姓,所以蒙古入主中原后,作为外族的蒙古贵族为安抚汉地,开始推崇朱子学在思想方面对百姓的禁锢统治,程朱地位得到质的飞跃。
到了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为了巩固统治,也是进一步地加强思想禁锢,将朱熹的著作定为官方的科举考试的必考教材,程朱官方主流显学的地位自此牢不可破,逐渐发展成了一个令人心悸的庞然大物!
而陆学因为继承的孟子之学,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皇帝并非生杀予夺的天子主宰,所以一向为朝廷抨击摒弃,成了科举考试中处于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内容!
这就造成苦读陆学,对仕途毫无帮助,那还有谁愿意读这玩意儿?
朝廷的打压,程朱的排挤,学子的排斥……
陆学能够传承至今,已经很不容易了。
想着,朱高煦看向了陈公甫,淡淡问道:“公甫先生,书院如今可好?”
象山书院位于江西贵溪,为南宋四大书院之一,被誉为“心学”起源地。
贵溪应天山“陵高而谷邃,林茂而泉清”,陆九渊登而乐之,乃建精舍居焉,学生也悄悄结庐其旁,早晨鸣鼓“揖升讲座”,从容授学,讲授五年,求学者超过数千人,这就是象山书院的起源。
陈公甫闻言一叹,古朴面容上浮现出了沧桑之色。
“象山先生逝世后,为了缅怀先贤,弘扬陆学,文元公(杨简)立象山书院,得诏赐‘象山书院’匾额,书院日益兴旺,盛况空前……”
“然而到了元代,程朱成了当世显学,极力打压书院,以致书院未曾修葺,几近销声匿迹,一片荒凉。”
“如今书院内只剩下老夫了,等到老夫这一走,只怕书院传承也就断了。”
说着,陈公甫神情黯然,满脸悲戚之色。
听到此处,朱高煦立马来了精神。
这可是好事儿啊,你这书院要是办得红火,本王还怎么挖墙脚啊?
“敢问公甫先生,可得陆学真传?”
陈公甫正伤心着呢,听到这话突然一愣。
汉王朱高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入自己门下,学习陆学?
一念至此,陈大儒打量了朱高煦一番,随即摇头道:“汉王爷,我陆学虽然落寞,但不是什么人都收的,王爷这面相一看就不适合……”
朱高煦:“???”
啥?
啥意思?
你还准备收本王为徒?
你他娘的想弟子想疯了吧你?
而且这个老东西还看不上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我朱高煦生得如此慈眉善目,就不能穿上儒衫做个文化人?
“咳咳,公甫先生误会了,本王打算弘扬陆学,所以得提前确认一下,先生可得陆学真传?”
弘扬陆学!
陈公甫惊得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高煦。
这个汉王爷,他怎么敢的啊?!
如今的程朱,早已不是当年的程朱,而是一个垄断仕途官场的庞然大物!
他区区一个监国王爷,怎么敢对程朱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