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朱高煦是后世进步青年,听到这话只是觉得可笑无比。
“开启民智,让百姓了解朝廷大政方针,让百姓敢于反抗剥削压迫,这就是在动摇大明朝的江山社稷?”
“那你的意思是,继续保持现状,任由读书人鱼肉百姓,奴役子民,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朱高煦冷笑到:“鲁穆啊鲁穆,枉你被誉为‘铁面御史’,竟然也是个程朱文人!”
“你还记得,方才本王问你那句话吗?你方才如何回答的?”
鲁穆一怔,但他还是朗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臣从不敢忘!只是……”
“那你告诉本王,现在大明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臣……臣……”鲁穆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
汉王爷见状叹了口气,“让本王告诉你吧,鲁大御史。”
“天下百姓,十中有八九,沦为士绅佃户,剩下那一二耕户,还要替士绅缴纳沉重赋税!”
“这方面问题,你可以多问问户部尚书夏大人,他应该了解得最清楚,对吧,老下头?”
此言一出,夏元吉眉头紧锁,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乡野土地兼并之风,他一直有所察觉,却始终不敢面对。
因为,土地意味着一切,牵一发而动全身!
见此情形,鲁穆心头剧震,满脸骇然之色。
难不成……汉王说的都是真的?!
天下百姓,大多都成了士绅的佃户奴仆?
那些少得可怜的自耕户,还要缴纳本该不属于他们的赋税?
那这个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是皇室的天下?
是百姓的天下?
还是说……
这是士绅读书人的天下?!
麻了!
彻底麻了!
鲁穆此刻心乱如麻!
他自认为为官至今恪守本心,禀公执法,吏不容奸,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然而今日从汉王口中听到的这些,却是令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
泱泱大明,亿兆子民,竟然十之八九都沦为了士绅的佃户!
剩下那一两成的耕户,还要承担本该属于士绅的沉重赋税!
谁都无法想象,这些平民老百姓,日子过得会是多么艰难!
为什么?
这不是太平盛世吗?
是谁给了那些士绅的权力?
又是谁明明心知肚明,却还在粉饰太平,侈人视听?
这些该死的狗东西!
鲁穆气得面容铁青,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他豁然转身,看着户部尚书夏元吉,沉声问道:“夏大人,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夏元吉闻言一怔,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样,显得落寞无比。
“希文(鲁穆字),自古历代帝王首重农桑,土地农桑也是我华夏延续至今的根基。”
“不止是帝王,我华夏子民安土重迁,读书人如此,老百姓更是如此。”
“汉王殿下说的对,自建文年间起,乡野间就出现了士绅豪强兼并土地之风,发展到永乐年间,虽然称不上严重,但确实已经影响到了朝廷的农税。”
鲁穆听到这话,当即怒喝道:“夏大人明明心知肚明,为何不上奏陛下,让朝廷出面制止这种兼并之风?”
“呵,制止?”
话到此处,这位掌控户部十几年的老尚书,也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怎么制止?万一那些百姓是自愿成为佃户的呢?”
“什么?自愿成为佃户?这怎么可能?”
鲁穆傻眼,他虽然刚正敢言,但终究还是年轻,为官经验太少,哪能与夏元吉这等经年老臣相比。
“希文啊,读书人考取功名之后,是可以免税的,也就是说他名下的田地全都不用向官府交税!”
“这样一来,就给了他们获利的机会,当地百姓为了逃避官府日益沉重的赋税,会将土地主动送给这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也就是地方士绅。”
“他们私底下签一个协议,此土地只是名义上送给地方士绅,借助其读书人的功名,就可以不向朝廷缴纳沉重赋税罢了。”
“可那些地方士绅也不可能白给你帮忙,你得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这些士绅才能给你抗下风险,至于他们要的好处也自然不多,只是比官府收的少一点而已。”
“希文,你仔细想想,如此一来地方士绅什么不用干,但是每年都有大量田地收成,成为佃户的地方百姓也因为不用缴税日子比以前稍微好过那么一点,最后亏的会是谁?”
地方士绅得了田地收成。
百姓免于上缴沉重赋税。
最后,谁亏了?
朝廷!
只有朝廷!
这种现象如果不加以遏制,任由那些士绅豪强兼并下去,只怕最后大明朝廷将会无税可收,无粮可收!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瞬间就在脑海中烟消云散了。
因为鲁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完税乃是地方官政绩考核的一项重要指标!
那这些地方官,为了完成税额,会做什么?
霎时间,鲁穆脸色瞬间惨白。
巧立名目。
苛捐杂税。
最后……官逼民反……
而且朝廷主要的财政收入,便是农税与盐税,其余像商税这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旦农税出了大问题,那么大明江山,只怕也不稳了。
朱高煦始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夏元吉这番话语倒是令他眼睛一亮。
永远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啊!
也许人家明明心知肚明,但就是装作糊涂,难得糊涂!
鲁穆沉思了良久,突然发问:“夏大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没有,土地农桑是王朝的根基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夏元吉神情有些黯然,“老夫不是不想解决这个隐患,奈何兼并土地之人,大部分是像你我这样的读书人。”
“读书人耕读传家,以安天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一个读书人获得了功名,就会想方设法地攫取田地,这是所有读书人的共识!”
“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也?天下士绅又何其多也?”
话听到这儿,朱高煦总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夏元吉这个老货,早就注意到了土地兼并一事,甚至意识到了土地兼并的恶劣后果,但他却装作不知,是因为这么些个理由。
其一,无非因为他也是文人,老夏头不想贸然改革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毕竟古往今来的改革家,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改革意味着开陈出新,意味着从既得利益者手中抢走利益,这就注定改革是一条充满血腥死亡的道路。
其二,夏元吉怕了,因为兼并田地的士绅太多,而且兼并田地的人,还不仅仅只有士绅!
这就意味着,他真敢对这事儿下手,他夏元吉可能要与整个大明为敌!
就算是朱老四获悉真相后选择力挺他,那又能如何?
只怕小算盘真这么做了,最后算盘珠子都得被人给扬喽!
鲁穆听得怒发冲冠,周忱在一旁沉吟不语。
朱高煦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两声笑道:“不必这么悲观,本王还活着呢!”
“土地兼并这个事儿,不是不可以解决,但必须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看着汉王爷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夏元吉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鲁穆听到这话,当即拱手道:“臣愿为此尽心竭力,如何做还请殿下示下!”
“简单,第一步,你接手通政司后,将邸报办成两种,一种为内刊,也就是以前的邸报,上面的内容只能让官员知道,不能让百姓知道,比如某些该保密的朝政国策。”
“另一种为外刊,也就是本王之前说的新报,向天下百姓发售,至于内容就是朝廷近期的大政方针,比如新盐法的内容与新盐六十文一斤的价格!”
“内刊就跟以前的邸报一样,至于外刊毕竟是给平民老百姓看的东西,售价几文钱即可,日后你通政司需在地方设立分部,设宣政吏游走于乡野市井,将外刊内容念给百姓听,读给百姓听!”
“你们不要老是想着搞神秘脱离群众,要主动走入民间,让老百姓们知道你们这些官员一天都在干什么,又真真切切地给老百姓做了哪些仁政,这样才能增强民族凝聚力,才能让老百姓信赖朝廷!”
鲁穆急忙掏出了个小本本,一脸认真地开始做起了笔记。
夏元吉倒是听得眉头紧锁,这些可都是拉拢人心的手段啊!
“当然,这是新报外刊的主要板块,你还可以开辟一些板块,刊登一些有关百姓民生的事情,还有我大明官员将士的那些英雄事迹,都可以刊登在上面,甚至才子佳人的花边新闻也可以……”
听到这话,鲁穆突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汉王殿下,这样一来新报的成本可就太高了吧?”
又要在地方设立分部,又要增加乡野宣政吏,还要印刷外刊新报,而且售价才几文钱……
以前通政司就是个整理奏疏的清水衙门,哪儿来这么多的公款?
“钱不是问题,本王会提高通政司的资金,另外你也可以招商引资啊,在新报上留几个边边角角犄角旮旯,让那些商贾购买用以宣传打广告……”
鲁穆:“???”
夏元吉:“???”
你娘咧!
你真不要脸了啊?
汉王爷这敛财的本事,真是旷古烁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