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但是了。”朱高煦冷笑道,“也就是说你这个户部尚书承认,士绅兼并田地是真的,对吧?”
夏元吉张了张口,最终只能默然,算是选择了默认。
朱高煦又看向杨荣,“杨勉仁,这事儿你认不认,要不要本王派锦衣卫,你去老杨家核查一下田地数目,看看你这位内阁大学士,兼并了多少田地?”
杨荣闻言脸色一僵,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家境本就不错,而后自己成了当今天子的扈从红人,杨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杨荣自己都不太清楚,家中到底有多少家产。
至少家中千亩良田,绝对是跑不了的。
所以,他杨荣无话可说。
朱高煦又看向了其他朝堂巨头,一一扫视而过,无人敢与他对视。
或许他们之中,不少人当真清廉自守,并不像杨荣这般大肆贪腐,来者不拒。
但是他们清廉自守,不代表他们的家人也清廉自守。
在小农思想的影响之下,华夏子民对田地很是重视,他们的家人仗着权势兼并一些田地,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更何况读书人所谓的“耕读传家,以安天下”,又不是真的让他们自个儿种地,自个儿劈柴做饭!
没有足够数量的良田良地,他们拿什么维持生计,供给族内子弟用心苦读?
这等诱惑,对读书人而言,是致命的。
“呵,都说说啊,怎么又不吭声了?”
朱高煦轻笑一声,在百官面前来回踱步,那脚步声响彻整个偏殿。
“这功名可是个好东西啊,对吧?”
“有了这功名,你们这些读书人不用当官履行义务,就能享受朝廷给予的优待福利!”
“田是你们士绅的多,地也是你们士绅的足,差役一点也不当,赋税更是一文也不交!”
“本王刚开始监国理政的时候,国库空虚,朝廷连赈灾的银子都快拿不出来了,灾区百姓都开始易子而食了,可是你们这些士绅倒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女人玩女人,本王坐在这宫闱里面,都能听见那十里秦淮不绝于耳的狎妓调笑声!”
汉王爷越说越气,甚至一脚将杨荣踹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杨荣大学士,来你告诉朕,你们儒家的圣贤之言,就是教你们如何贪腐享乐、兼并田地的吗?”
“这是哪门子的儒家圣言?这是哪门子的仁义道德?这又是哪门子的圣贤道理?”
杨荣猛地被一脚踹在地上,一口气没顺过来,险些直接嘎了过去。
汉王爷这突如其来的一脚,险些直接要了他的老命!
但是当他听见汉王这些追问,顿时额头上冷汗直冒,恨不得直接嘎过去算了。
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会得罪整个缙绅群体,损害整个缙绅群体的利益。
但他如果选择同汉王朱高煦正面硬刚,指不定是否会被这头大猩猩给当场揍死!
所以杨荣明智地选择装死,直接顺势“昏”了过去。
夏元吉等人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查看情况,一时间将整个偏殿闹得鸡飞狗跳。
朱高炽始终在冷眼旁观,他也意识到今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将会导致朝堂大乱。
老二已经急眼了,不拦着他点,他要是将百官全给剁了,老头子回来也得剁了自己!
“够了!今日之事到此结束,退朝!”
“等会儿!袁淳功名本王革定了,今儿个不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朱高煦冷笑一声,给聂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怪笑着带人堵在大殿门口,封锁住了殿门。
文武百官:“???”
我尼玛啊!
还能这么玩的吗?
你这个汉王爷不要脸了是不是?
金忠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怒斥道:“汉王,你究竟意欲何为?”
“也没什么。”朱高煦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看你们这些无耻文人不爽很久了,今儿个本王想跟你们算算账。”
“本王革除袁淳功名,你们谁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嘛!”
一众文官:“!!!”
麻了!
彻底麻了!
这他娘的谁敢有意见?
杨荣都快被你一脚踹死了!
而且这狗贼还把门给堵上,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朱高煦冷笑一声,抛出了自己的目的。
“自即日起,官员坐罪,视情节轻重可革除功名,刑部著为令!”
“若有官员怠政致仕者,一律革除功名,永世不得录用!”
散朝。
被人搀扶着离开的杨荣,立马就醒了过来。
夏元吉等人见状那也是见怪不怪,清楚这家伙耍得什么小把戏。
此刻他们脸上都是愁云密布,暗自大骂那袁淳不当人子!
汉王朱高煦本就一向敌视文官集团,袁淳这厮沽名卖直,直接被汉王抓住机会,狠狠给文官集团来了一刀!
而且这把刀还插中了文官缙绅的要害,直接插在功名上!
汉王爷最后堵门才定下的那两条新规,看似无伤大雅,实则无异于给文官缙绅又套上了一层枷锁!
第一条,官员坐罪,视情节轻重可革除功名!
这汉王口中的“情节轻重”,那完全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刑部尚书张胥老成持重,又嫉恶如仇,此刻被汉王留下来制定新规,想必这新规一旦落实,那枷锁也就彻底稳固了。
至于第二条,那完全就是狗贼汉王爷的报复之举了。
若有官员怠政致仕者,一律革除功名,永世不得录用!
这所谓的“怠政致仕”,说的就是他们方才集体请辞,以此抵制汉王对缙绅功名下手!
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不管群臣多么反对监国汉王爷的意见,都不能再发大招,动用集体请辞的手段予以威胁!
这条新规,无异于是废了文官缙绅的一个大招。
如果他们日后还敢如此行事,那汉王便有例可查,直接剥夺了他们的功名,逐出朝堂!
至少那个率先致仕予以威胁的人,是决计跑不了的!
一想到这儿,众人脸色更是难看。
杨荣走到金忠夏元吉身旁,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夏大人,金大人,这功名乃是我读书人的根基命脉,是天下学子之所以艰苦求学的动力,如今汉王准备对功名下手,那可如何是好啊?”
“一旦缙绅没了功名,那会威严尽丧,说句不好听的话,长此以往,缙绅大夫只怕与天家的家奴无异……”
“噤声!”金忠低喝了一声,有些不悦地低喝道。
这个杨勉仁真是一点不成器啊!
眼前这是什么地方,连宫廷都没走出去,你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真不知道这厮是真的愚蠢还是百无禁忌!
在金忠的压制下,杨荣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理智,老老实实地不敢吭声。
众人一同来到了内阁值房,各自落座后,神情都很凝重。
金忠环顾左右,皱着眉头开口道:“诸位,今日的事情,想必诸位心中都有数了。”
“咱们这位汉王殿下,自从受伤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胸中藏有锦绣沟壑,重实学轻经学,一心想着造福天下百姓。”
“如今整个大明天下,汉王贤名天下传扬,百姓只知汉王仁德,不知太子之贤,若继续如此下去,只怕我大明储君之位将会易主了啊!”
兵部尚书老金头作为从始至终支持大胖胖的坚定拥趸,眼瞅着汉王殿下愈发强势跋扈,他这颗心就悬了起来。
众人听到他这话,也是一阵沉默。
相比于太子与汉王的夺嫡之争,杨荣等人此刻更加担心缙绅群体的利益。
汉王一直敌视程朱文人名教子弟,今日更是抓住机会开了革除官员功名之先河。
不用怀疑,这绝不仅仅是结束,以那位汉王爷的脾气,绝对只会是个开始!
一想到这儿,杨荣等人便开始指责汉王的种种嚣张跋扈之举,扬言要联名上奏天子,定要废了他汉王的监国特权。
夏元吉始终在冷眼旁观,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出言道:“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读书人做错了!”
“地方士绅兼并田地,难道你们不知道?”
“拿了功名之后,一个个地都忘记了读书人的初衷,摇身一变成了士绅老爷,在乡野间作威作福,横行无忌,这些事情难道你们不知道?”
听闻夏元吉的指责,杨荣等人顿时神情一滞,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是说不出一个理由来。
老夏头冷眼看着杨荣,此子除了参谋军事有急智外,可谓是一无是处!
无论是大局观,还是政治敏锐感,他拍马都赶不上杨士奇!
“杨勉仁,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汉王刚开始监国理政的时候,朝廷国库空虚无力赈灾,灾区百姓水深火热易子相食,你杨勉仁还在府上宴请同僚饮酒作乐吧?”
此话一出,杨荣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讪讪地笑道:“我等不过是在府上畅聊一些奇事趣闻,与朝政无碍,更与……”
“杨荣啊杨荣,你可还记得为官初心?”
夏元吉长叹了一口气,话音一落,径直起身离去。
金忠与蹇义见状,当即起身跟了上去,留下杨荣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蹇义快步跟上了夏元吉,二人私底下关系很是不错,且因为自身品格与能力受到朝野敬重,二人并称“蹇夏”。
“维喆(夏元吉字),就这样走了?”蹇义苦笑着问道。
夏元吉脚步一顿,双眼绽放出了骇人精光。
“那杨勉仁就是个徒有虚名的蠢货,连汉王朱高煦的真正目的都看不明白,这样的人身居高位,若无人制衡,迟早会出大乱子!”
“老夫准备去见一个人,如果说杨荣是个政治白痴,那此人就是天生的政治家。”
听到这话,金忠与蹇义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维喆说的是杨士奇?”
“对!”
“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