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山羊胡男子大喜过望，对周忱千恩万谢后，这才匆匆离去。
望着一行人的背影，周忱陷入了沉思。
一名天策卫却忍不住开了口。
“周大人，这……”
“他们不会是第一家，江南士绅之所以敢跟朝廷叫板，就是因为他们族内子弟遍布大明官场，不只是江南五府，还有京师朝堂！”
周忱拿着手中书信，嘴角微微上扬。
“除恶务尽！”
“汉王殿下的钓鱼执法，诸君可明白？”
一众天策卫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笑容。
周大人这是学坏了啊！
“嗯？”
“你说周忱贪腐？”
朱高煦含笑开口，看着眼前来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不久贿赂周忱的那个山羊胡男子。
松江府一行后，山羊胡男子成功贿赂了汉王朱高煦的得力干将周忱，紧接着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湖州府，汉王朱高煦行辕所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山羊胡男子赶来湖州府面见汉王爷，并非是为了继续贿赂朱高煦，反而是公然检举揭发周忱！
看着眼前这个山羊胡男子，朱高煦都觉得有些纳闷。
这尼玛地前脚刚贿赂了周忱，后脚就来跟自己举报周忱贪腐受贿！
你跟周忱什么仇什么怨啊，至于这样设计于他吗？
“汉王殿下明鉴！”
“周忱在松江府明目张胆地贪腐受贿，私自释放案犯要犯，此事人尽皆知！”
“小人确是奉自家老爷的命令，前去走走关系，谁料那周忱贪得无厌丧尽天良，收了银子也就罢了，竟然还不放人，甚至继续狮子大开口问我等索要钱财……”
山羊胡男子谄媚解释道，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
其实叶家众人乃至江南士绅的生死，的确没有人在意，那些大人物更加不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卷入这个泥潭。
但是，汉王朱高煦要推行一条鞭法，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山羊胡男子名为王富贵，乃是某位大人物的门客，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叶士宁！
至于那封书信，幕僚门客想要模仿临摹，简直不要太轻松。
王富贵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让汉王朱高煦对周忱生疑，甚至直接拿下周忱，这样革新派定会自乱阵脚，一条鞭法的推行就此中断！
要知道此刻整个大明天下所有的帝王将相、官员缙绅，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松江府，全都聚焦在周忱身上！
只要周忱出现任何纰漏，背上任何罪名，那他们就可以趁机弹劾攻讦一条鞭法，彻底废了这恶毒狠绝的汉王新法！
而周忱本人能力其实一般，现在又身无官职，如果不是汉王朱高煦的鼎力支持，他周忱只怕已经被押送回京下狱论罪了！
再者说来，解决掉周忱，汉王朱高煦也会失去一个得力臂膀，这会极大地拖慢一条鞭法的推行进度。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解决掉周忱，对士绅缙绅来说，都是一个破局的大最佳办法！
于是乎，王富贵便有了今日之行。
第一步他做得很好，故意谄媚逢迎周忱，让后者收下了十万现银与所谓叶士宁的密信。
现在王富贵需要做第二步，那就是让汉王朱高煦相信，周忱当真收受了贿赂。
只要汉王朱高煦派人前去审查周忱，王富贵先前送出的现银与密信就会成为压垮周忱的最后一根稻草！
届时不但汉王朱高煦容不下他，而且天下士绅也会群起而攻之，彻底将其送入绝路！
那样，大计就成了！
哪怕王富贵这些人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但是相比于主家给出的丰厚报酬，以及子孙后代的锦绣前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想到这儿，王富贵脸上的谄媚笑容更加浓郁了几分，紧接着又不断在谄媚与愤怒之中来回转变，以便让眼前这位汉王爷相信自己的说辞。
朱高煦托着下巴盯着这厮，觉得颇为有意思。
“周忱收了你们的钱，却不给你们办事！”
“而且还狮子大开口，继续问你们要钱！”
“你们觉得气不过，所以直接跑来本王这儿检举揭发周忱贪腐受贿？”
“殿下明鉴！”山羊胡男子闻言急忙点头，“那周忱端得是个不为人子，吞了我们十万两纹银，竟然还不知满足，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欲壑难填……”
“殿下倘若不信，可派人前去松江府审问周忱，十万现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周忱短时间内也没法全部转移……”
“行了行了！”朱高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神情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蠢货。
还真是好算计啊！
如果不是周忱的密信先到，朱高煦即便不会对周忱生出疑心，心中也会有着计较。
毕竟他这位汉王爷那是出了名的痛恨贪官污吏，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再次给周忱泼脏水，试图让他朱高煦自费臂膀，从而影响到一条鞭法的顺利推行！
周忱与王骥二人主持推行一条鞭法，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周忱又被爆出贪腐受贿这等丑闻，那可完全就是给守旧派发难的机会！
从皇帝陛下传来的密信可知，如今的朝堂大致可分为两类。
少数支持自己推行一条鞭法的革新派，如左都御史顾喷子、学部尚书解公豹等汉王嫡系。
多数坚决反对朝廷推行一条鞭法的守旧派，几乎遍布朝堂部寺监，再加上各道州府县的地方官吏，不亚于面对整个士林缙绅！
还有部分官员则持观望态度，他们心中清楚一条鞭法利国利民，但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插手其中，而是选择从中斡旋，缓和文臣集团与皇帝陛下之已经爆发的剧烈冲突。
这少部分官员，正是兵部尚书金忠、吏部尚书蹇义这些九卿巨头。
毕竟一条鞭法触及到了天下官吏的根本利益，皇帝陛下亲自下场站台力挺他朱高煦，结果闹出了百官伏阙痛哭的惊天丑闻，二者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条鞭法要是爆出什么丑闻，那可就有乐子看了。
到时候别说周忱了，他朱高煦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还会导致老朱家的天家威严一朝丧尽！
换句话说，一条鞭法等同于打响了皇室与文臣集团之间的战争，一旦开始就完全没有了退路！
朱高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只是朱高煦没有想到，那些人的手段如此卑劣，而且反击如此迅速！
王富贵张了张口，眼见汉王爷脸色阴晴不定，正准备加一把火。
不料正当这个时候，聂兴大步走了进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王爷，查清楚了！”
“此人名叫王富贵，乃是太子……”
话音未落，朱高煦一记眼神扫来，聂兴立马意识到了错误，当即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将情报信息递给了自家王爷。
朱高煦接过情报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娘地，还是个连环毒计！
王富贵突然被踹了个狗吃屎，还没回过神来，骤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富贵，对吧？”
朱高煦笑眯眯看着眼前之人，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本王只问你一次，你想怎么死？！”
“你想怎么死？！”
听到这话，王富贵吓得身子发颤，一头跪倒在地。
“殿下！”
“小人知错了殿下！”
“求殿下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啊！”
当听到聂兴念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一瞬间，王富贵就明白他彻底完了！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汉王朱高煦的鹰犬党羽竟然遍布天下，转眼间就查清楚了他王富贵的底细！
连老底都被人给摸清楚了，这计划还怎么进行得下去？
王富贵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第一步让周忱收下银子与密信，第二步让汉王朱高煦看到这些银子与密信，那么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永远消除不了，只会随着猜忌愈发加深！
这个离间计主打的就是一个阴险卑劣，让汉王与他的党羽自乱阵脚，那一条鞭法也就推行不下去了！
然而王富贵万万没有想到，汉王朱高煦党羽竟然遍布整个大明，这么快就查清楚了他的底细！
但是，这怎么可能？
眼瞅着这厮抱着自家王爷的大腿哭嚎，聂兴上前就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随后冷笑开口道。
“真不知道是该说尔等聪明，还是该说尔等蠢！”
“我家王爷来江南之前，先去了一趟应天帝都，给帝都里的暗卫传达了任务。”
“所以帝都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我们远在江南，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甚至比起你王富贵还要快上一步！”
顿了顿，聂兴轻笑了一声。
“尔等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先分别派人从帝都钱庄里面取走了十万两银票，然后又赶到扬州，借用经商买卖的名义从扬州钱庄兑换出现银，随后改走水路抵达松江府。”
“但是尔等不知道的是，从尔等在大明钱庄支取银票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暗卫给盯上了，尤其是在扬州前后兑换十万两现银，更是加深了暗卫对尔等的监视布控！”
听到这话，王富贵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聂兴。
“你……你们……”
“大明钱庄成了你们暗卫的据点？！”
震惊！
惶恐！
不安！
听完聂兴的解释，王富贵哪里还不明白，从一开始他们那所谓的“离间计”，全都落入了汉王朱高煦的眼中！
而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小心谨慎！
那一个个大明钱庄，竟然全都是汉王朱高煦的暗卫据点！
难怪这位汉王爷当年要提出修建大明钱庄，并且力排众议地强行逼迫文武百官往里面存钱！
这哪里是什么钱庄，这分明就是一个个情报机构啊！
天杀的朱高煦，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