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审视,不一而足。
他只觉一口黑锅砰的一声就盖在了他的头上。
他很清楚,自己与这杨世辉毫无瓜葛,倒是与礼部尚书郭攸之彼此牵连不断。
毕竟这礼部尚书郭攸之的儿子郭宝坤可是东宫编撰,他的伴读。
而此刻,身为礼部尚书的郭攸之也因为杨世辉所言对他生出了几分怨念。
在他看来,太子越过他,寻了他的下属杨世辉出面,反而将他瞒在其中,这般作为,未免有些太过凉薄。
那杨世辉对他的礼部尚书之位觊觎已久,平日里更是常与他唱反调。
难不成,太子殿下是要弃了他这位年迈的礼部尚书,另要扶持他人不成?
一想到这里,他眸光不由便阴沉了几分。
寂静的太极殿中,庆帝看了看面色有些凝重和沉默的李承乾,随后落在那杨世辉身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缓缓道:“爱卿所言有理,太子年岁日长,也是到了该做些正事的时候了。”
说罢,他顿了顿,眸光平静的落在林若甫身上,道:“宰相大人觉得应该令太子操办何事为好?”
林若甫方才一直眼眸微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此刻听到庆帝发问,当即恭敬行了一礼,语气略带惶恐的说道:“此事自有陛下一言而决,老臣岂能轻易置喙?”
第11章 新报
庆帝淡淡道:“太子乃一国之本,你身为宰相,统领百官,有何不可建言?”
林若甫略作犹疑,便朗声道:“那老臣便大胆说上两句。”他微顿片刻,似在思考,很快,便开口道:“太子虽已及冠,但并无处理政事的经验,若要太子入百官之中,只怕不妥,军队苦楚,恐伤了太子贵体,老臣思来想去,倒是内库适合一些。”
话音方落,一名面相庄肃,五官端正,下颌留着四寸美髯,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当即站了出来,肃声道:“此言大谬,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去做此等污秽商贾之事?朝堂文武百官,大小职位无数,又岂能没有太子做事之地?林若甫,你身为宰相,怎可如此愚蠢?”
整个朝堂,除了今日未曾出席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之外,也就只有与庆帝自小一同长大的司南伯范建敢如此直呼林若甫的大名,与之争锋相对了。
林若甫微微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范建,不由想起了两年前对方入宫求见陛下,想让他女儿林婉儿许配给其私生子的事情。
那时候,这家伙就想要他那私生子接管内库。
他其实至今不明白,为何当时陛下会同意让他女儿嫁给司南伯一个区区私生子,甚至还要将内库也交给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
这根本不合常理。
也没有道理。
同时,陈萍萍也不知为何却对此事极为反对,第二日便匆匆入宫,令陛下取消了这份旨意。
一个从未露面的私生子,倒是轻易的就牵动了庆国朝堂上几位举足轻重的大臣。
如今,他明面上说要李承乾去内库,但他很清楚,庆帝绝不会让身为太子的李承乾接手内库,所以,他所说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将李承乾置于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
但他却没想到,向来不轻易开口的范建会反应的如此激烈。
似乎,只要李承乾有一丝的可能接手内库,他都不会同意,也不会允许有这种可能出现。
片刻之间,林若甫想了许多,最终,他没有说话,而是躬着身,等待着庆帝的发话。
庆帝看了一眼范建,嘴角不经意的扯了扯,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问道:“太子是怎么想的?”
顿时,李承乾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若是寻常人,在这股威势下怕是连话都难以说的顺畅。
想起记忆中前身对于庆帝的敬畏的恐惧,他倒是颇多了几分理解和认同。
此刻他自然下意识选择了隐藏。
回忆着记忆中前身面对庆帝时的模样,他有样学样,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带几分苍白和惶恐的说道:“儿臣的一切皆来自于陛下,陛下想让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岂敢擅专。”
话落,满朝大部分官员心中皆浮现了几分叹息和鄙夷。
一国太子,这般软弱的性格可不是什么好事。
庆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虽然严厉了些,也希望太子敬他畏他,但却也不想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成了一个应声虫。
如此性格,他如何能放心的将皇位传下去?
砰的一声响,他一拍御案,厉声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站起来!”
李承乾顶着庆帝的怒火,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脸色越发的白了,不过心中却越发镇定。
不过该说不说,这具身体面对庆帝之时,似乎本能的就非常恐惧。
他只需要顺着这具身体的本能,就能够表现的和前身没有什么两样。
庆帝眸中浮现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沉声道:“你年纪已经不小,却整日不务正业,只知玩闹,难道全然没有想做的事情?”
庆帝怒声之下,朝堂皆静,群臣极少见陛下如此发怒.只觉得威势之盛,几乎令他们喘不过气来,不禁的低下了头,暗暗咽了口吐沫。
就在一片安静之中,李承乾颇为坚定的站直了身子,仰起头,注视着庆帝,带着几分惶恐和坚定缓缓道:“陛下,儿臣想去办报纸。”
报纸?
群臣脑海中浮现一抹疑惑,但很快就想起来了什么是报纸。
不就是陛下让内廷办的那个已经几乎无人问津,纯是白费银子的东西吗?
群臣不由摇头。
他们本还对李承乾敢于扛着庆帝的压力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些改观,但此刻却皆是嗤之以鼻。
果然是玩物丧志,不知所谓。
然而庆帝却是收敛了脸上的怒意,平静了下来。
他注视着自己这个往日显得有些软弱的儿子,眼中渐渐浮现出几分欣赏。
能顶着压力和他对视这般之久,属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看样子,经过染病一事,倒也成长了一些。
偷偷摸摸去那些不三不四之地,他听闻之时确实很愤怒,但事已至此,若能有所长进,倒也不必太过严苛。
至于报纸,他曾经听叶轻眉大致说过报纸的作用,所以才会亲自耗费精力去审核内廷所办报纸刊发的内容。
然而,几年过去,报纸的作用他没怎么见到,耗费倒是不小。
不温不火的罕有人问津,他其实已经有了几分将报纸暂停的心思。
只是出于某些念想,这才一直维持着。
李承乾提出这般请求,倒也算是为他分忧了。
而且,此事不涉及政务,亦不涉及军事,交出去不论成败,都无伤大雅。
同时,他也可以借此事去看看自己选定的这位太子的办事能力。
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唯一让他有些顾虑的是,报纸乃是内廷一手督办,若是交给李承乾,便意味着对方可以将手伸入内廷之中。
内廷乃是他制衡监察院的机构,地位极其重要。
连监察院他都不想皇室众人插手,何况内廷?
他略作沉吟之后,缓缓道:“太子是想要从内廷接手?”
闻言,李承乾心中一紧,明显察觉到了来自庆帝眸中一股的审视的意味。
他将腹中言语略作整理之后,情绪稍加沉淀,便清声道:“陛下,儿臣并无此意,报纸一道虽面世不久,但儿臣却已经可见其中教化世人,增进阅历的好处,年深日久之下,甚至对于我庆国文道也当有益处。
若只有内廷一家报纸流传,倒是少了几分百花齐放的盛景。
所以,儿臣斗胆,想另外开办一份新报,以做尝试。”
第12章 请求
听得李承乾所言,庆帝眸中的审视意味渐渐散去,神情似也温和了几分。
“太子所言有理,既如此,朕便允了你就是。”
这时,他见李承乾张口欲言,似有未尽之意,便问道:“太子可还有其他所求?”
李承乾此刻倒是没感受到庆帝的威严,反而感受到了几分来自一位父亲的关爱。
这让他不免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心中感慨,庆帝似乎并非真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从过往的经历来看,如果庆帝当真心狠,范建和陈萍萍也该在叶轻眉死后不久,双双毙命才是。
毕竟,范建和陈萍萍若是当真信任庆帝,就不会让五竹带着范闲远赴澹州。
他们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幕后还有黑手,明里暗里的追查庆帝绝非不知。
而能够隐藏在无数贵族,皇族,外戚之上的人,整个庆国又能有几人?
满城皆杀叶轻眉,说起来简单,可能够促成此事之人,又能有几人?
庆帝显然不是傻子,而且还很聪明,所以这些年过去,他必定能够从诸多端倪之中感受到范建和陈萍萍对他的怀疑。
只是他觉得,一个是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一个是自己潜邸之时的老奴,他们就算猜到了是自己杀了叶轻眉,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而与他为敌。
所以他虽然对于监察院和范建训练的虎卫有所信任,却也不失防备。
这既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对彼此情谊的珍惜。
毕竟,到了他这个地步,关系紧密之人本就寥寥无几。
甚至,就连到了生命最后关头,他明明有机会杀死范闲,却饶过了范闲一命,选择了去看看五竹黑布下的双眼。
结果被两发激光直接杀死。
倘若他心狠一些,付出一些代价,在叶轻眉死后,将与之有关的人全灭个干净。
以陈萍萍和范建的地位,他们一死,固然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骚乱,可只要他一手掌握着庆国军权,也绝不会生出什么太大的乱子。
自然更不可能会因此最后被生生杀死在皇宫之中。
更何况,林珙能够轻易的被人杀死在城外庄园,范建和陈萍萍又如何不能?
一个拥有大宗师武力的皇帝,想要无声无息的杀死两个麾下的臣子,并不是一件难事。
甚至他绝对有能力制造出一些合适的场地与理由,让范建和陈萍萍合理合法的死去。
所以,庆帝看似冷酷,实则也有着部分温情的一面。
只是在他心中,皇权面前,一切都要为之让路。
想到此处,李承乾压下心头的思绪,面上略作犹疑之后,便出声道:“陛下,儿臣既要办新报,便需要足够的信息来源,所以,儿臣希望监察院能够协助一二,提供一些各地关于民生以及大事要事的卷宗,另外起步的财源,或许需要内库供给一二。”
闻言,庆帝眸光微凝,简单思量过后,便沉声道:“既是涉及监察院和内库,你去与陈萍萍和长公主亲自谈,谈妥之后,上个条陈就是。”
此话看似是同意了李承乾所请,然而却并未将话说死。
毕竟监察院和内库可都是庆国极为紧要之地。
李承乾这太子的身份亦是同样敏感。
想要插手监察院和内库,哪怕只是建起一个简单的联系,都是一件需要他慎之又慎的去考虑的事情。
内库暂且不提,只是需要提供些许起步的银两罢了,合情合理。
更何况,如今李云睿算是摆明车马站在了太子这一边,用些银两,甚至未必就需要太子如此直白的说出口,李云睿怕是就会用一个极其冠冕堂皇的理由拱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