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没有动弹,心中更无好奇,直挺挺的站在那儿。
许久之后,一声呜咽钻进了他的耳中。
“噢吉米——我终于见到了你的儿子——”
“噢吉米——你的儿子已经长得比你还要高了——”
“噢吉米——他长得还比你帅——你放心,他肯定能找到老婆的——”
没错!
当吉米·琼斯这个名字出现后,伊森就已经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了!
他是那道在德浪河谷倒下的身影的战友!
更是那道永远停留在德浪河谷无法归家的身影的兄弟!
当这一事实出现后,伊森·琼斯也明白了,托马斯嘴里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了——那是身体原主人的父亲曾留存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动静很大,但也有可能是门口迟迟没有反馈,所以当迈克尔抱着伊森不断呜咽后,一阵紧密的脚步声也就此出现。
顺声而视,一名留着短发的中年妇人出现在了伊森面前。
穿着橘红色衣裙的妇人先是将目光投向托马斯,辨析清来人的身份后,她顿时就友好的点了下头,接着,她向伊森所在的位置投去了疑惑眼神。
当她瞧见迈克尔正抱着一个年轻男子哽咽不休后,她便迈开步子想要上前询问,但等她瞧清那张正对着自己的面庞时,那沧桑的面颊上顿时就显露意外,整个人好似遭遇雷击,僵在了那里。
这番表现,也让托马斯凑到了伊森身边,拍了拍迈克尔的肩膀,道:“噢迈克尔,哭出来后,你觉得自己舒服了一点吗?”
“你的妻子已经被你的动作吓到了,所以,快去抱抱她吧……”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了一句,“伊森就在这里,哪也不会去,你不用担心他会跑掉,你们待会能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
“对吧?伊森?”托马斯朝着伊森眨了眨眼。
伊森则是微笑点头,轻声道:“是的,迈克尔,我今天是来看你的。”
温柔的声线好似拥有别样魔力,让迈克尔重新站直了身子。
抿紧双唇点了点头,调转身形钻进了屋,在中年妇人的耳边说道了几句,接着抬手指了指伊森,连续不断的动作让妇人的脸上闪过不同表情,先是呆滞,再是震惊,接着感动,最后更是来到了二人身前,简单行礼。
“约翰逊先生,晚上好。”
“琼斯……先生……见到你很高兴。”
“我出去买些东西……”
妇人的话语有些慌乱,离开的脚步有些慌张,而收拾好情绪的迈克尔却是展露笑容,招呼两人进屋,“既然来了,那晚上就一起吃吧。”
“她去买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在迈克尔的欢迎下,伊森跟着托马斯走进了屋,这是加州最为常见的简易平房,看起来有两层,但实际上只有一层半。
因为二楼是仅供休息的阁楼。
从前门进入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个独立的客厅,紧挨着客厅的,是一个半包起来的厨房,再往前去,则是和厨房连接在一起的餐厅。
虽然这个布局看起来十分的逼仄,但布置的倒是非常温馨,客厅的墙壁上挂满了无数相片,简单一扫,其中一张吸引了伊森的注意,因为那是一张集体合影,右下角的拍摄时间显示为1965年的6月。
而当伊森驻足不前,凝视照片时,迈克尔的脸上,也涌起了怀念。
“这是当初集结时的照片,第二排中间靠左的那个就是吉米。”
“我们是陆军空中骑兵师的第三个试点单位,于1964年的4月22日在佐治亚州的本宁堡正式组建,最开始,我们的番旗是第11空中突击师3旅,但是没有满编,而到了1965年6月25日满编后,易帜为第1骑兵师3旅,并在当年的9月17日前往了东南亚……”
在迈克尔的讲述下,一部惨烈的电影出现在了伊森的面前。
1965年的9月17日,他们一行人从南卡罗来纳州出发;
1965年的10月10日,他们才堪堪抵达东南亚,并在当天就参与了行动;
之后,1965年的11月14日,决定生死的那场战斗就已经打响了。
密集的安排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熟悉那里的一切!
虽说这种事情对于士兵来说那是常态,在陌生的环境里快速适应那里的一切乃是他们必须掌握的法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残酷的环境之中生存下来,但……他们不是普通陆军啊!他们是空中机械化部队啊!
“MFxxk!”
“当时他们只是简单的给我们讲了一下情况,发了几张地图,其他什么情报都没有,然后便要求我们空降过去!”
“当我们从天上飞过去时,我们怎么知道哪个地方地势险峻?”
“当我们从天上飞过去时,我们怎么知道哪个地方可能存有埋伏?”
“当地面部队都没有抵达时,每一次直升机的空降,那都是在玩命!”
“只要是参过军的都知道,在陌生的环境里空降那简直就是蒙着眼睛在战斗!”
“所以,当我们2营根据上面的要求急行军时,对地形不熟的我们就遭到了敌军的埋伏!当场就有一百多名兄弟因为不防而牺牲了!”
“伊森,如果不是你父亲带人掩护我们……我们可能都会留在那儿!”
“但就算我们回来了……你父亲……他……他……呜——”
痛苦的哀嚎声,从迈克尔的口中冒了出来。
几十岁的人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将脑袋深埋了下去。
这番情形让伊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顺势蹲下,拍着对方的背脊。
而同时,他也想起了去年和斯皮尔伯格老爹见面时的场景。
在得知他的父亲在战场上牺牲了后,那个老头颤颤巍巍的走了。
因为对于这些经历过战争的家伙来说,战争就是战争,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褒义词,它只会是一个贬义词,不管打赢打输。
打输了,丢掉性命收获创伤不说,还要背负骂名。
打赢了,看似收获荣光,但那佩戴在身上的勋章,又有哪个不沾血?
只有那些自私到极点,冷漠到骨子里的家伙才能坦然接受这一切!
无力反抗的芸芸众生……
更多的都是带着痛苦过完一生的!
或许时间能成为一剂良药,让他们在面对公众时充满力量,但时间永远无法斩断生死,当黑夜降临时,谁又能保证他们忘记了倒下的战友呢?
而在迈克尔的嚎啕大哭中,先前跑出去的中年妇女回来了。
她的怀里多了两个大纸袋,一看就知道,她是去周边超市特意采买了。
在此同时,又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他们的年龄,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他们的脸上,全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在瞧见托马斯后,他们全都激动的打着招呼,开心的与之问好,而等托马斯让开身子,将蹲在那儿的伊森展现出来时……
“像……真的是太像了……”一个叔叔辈的家伙开口说道。
“他的眼睛简直和吉米一模一样!”另一人也点起了头。
“你是伊森·琼斯?”更有人直接开口询问。
而对于这种问题,不知道说啥的伊森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陆续而出的哽咽,让他们红了眼眶……
贫民窟里的晚餐相对的简单,即便迈克尔的妻子前去采购了一番,但最终端上桌的不过就是炒鸡蛋,炸猪排,通心粉,意呆利面这些普通东西。
用餐环境更是恶劣,因为陆续又来了一些人,所以那本就狭小的餐厅里顿时就挤得满满当当,可就算是这样,大伙依旧吃的很开心。
原因无他,纯粹就是心里高兴。
而在吃饭的过程中,收拾好情绪的大伙也聊起了天,直至这时伊森才知道,这些人所在的第一骑兵师几乎参加了所有大型战役。
除了德浪河谷以外,春节攻势和入侵行动里全都有他们的身影。
而作为整个战争中唯一一个在四个战场全都战斗过的阿美利加师级单位,他们获得了不少奖章上的反馈,但可惜——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
一名汉子愤恨的锤了一下桌子,道:“在我们回国之后,番号便被直接取消了!上面让我们回原部队报道,然后我们遭遇的便是退伍通知!”
“他们说战争结束了,部队满编了,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Oh!Sxxt!”
“这些全特码的都是借口!”
“他们疯狂的想要掩盖这一切!”
“他们只想安抚国内民众的不满!”
“他们只想堵住那些辱骂的嘴巴!”
“而我们——”
“我们这些真正上了战场的人!”
“真正需要关心的人!”
“却被他们当做垃圾,随意丢弃!”
“弄的我们现在只能待在这种地方!苟且偷生!”
当此不忿出现后,本还在回忆往昔的现场瞬间沉默。
迈克尔的家里,也被一阵吹不散的阴云笼罩淹没。
而他们所说的这些,伊森也有所了解。
总结起来就一个单词——
歧视。
就像伊森的前世,无数好莱坞电影里描绘的那样,越战老兵在经历了苦难,付出了生命之后,获得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也不是安抚与关心,而是阿美利加从上到下的不公对待。
他们没有社会地位。
他们也不好寻求工作。
《第一滴血》里兰博所遭受的欺凌,那就是最真实的情况。
引起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人尽皆知的两个字——
打输了。
对于这种非单一人力可以改变的事情嘛……
所有人能做的,就只有无奈了。
而当这种痛苦的哀嚎出现后,托马斯便立刻转移了话题,表示自己带了一车的脐橙,待会每个人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一人搬走一箱。
虽说这种打岔看起来比较的生硬,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托马斯没有恶意,于是他们便向托马斯道谢,同时也感慨起了托马斯的为人。
直至这时,伊森才知道,原来当这些老兵回到加州后,他们就曾找过自己,而从那时开始,托马斯便和他们保持了联系……
“托马斯,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和我说起过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