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闻言,面面相觑。
这熊午良,倒还挺有人情味儿的……知道大家的担心所在,索性挑明了。
如此一来,群臣心里瞬间一松。
也是!
楚国现在满目疮痍,哪能轻言变法?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权力斗争中永恒不变的真理——这熊午良初次执掌大权,在各个要害关卡上安排自己人,倒也合理。
话说回来,这些屈原慎到之流跟着熊午良东征西讨,图的不也是今天?也确实该当封赏了。
群臣心念及此,都放松下来,于是齐刷刷道:“我等,谨遵王命!恭贺令尹,恭贺左尹、恭贺左司马、恭贺右司马!”
屈原等四人一齐对着空荡荡的王座下拜:“臣,谨遵王命!拜谢大王!”
熊午良微微一笑,说道——
……
10章 景充的推测
“散朝!”熊午良大手一挥,如是令道。
群臣贵族们心中有了底,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也友善起来——说到底,这个曲阳侯,也是堂堂的封君嘛。
他若真要搞甚么集权变法,不也得把自己手中的曲阳新军、骁骑军统统交出来?
他能舍得嘛?
心里想通了这一茬,群臣更是大感快慰。
散朝的过程中,还有不少大臣兴冲冲地往熊午良身边凑去,一连串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曲阳侯年少有为,真乃我等楷模啊!”
“君侯大功于国!”
“郢都一战,我等就在旁观战——老夫观君侯用兵,真如神助也。”
“当世人杰,无出其二!”
……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话说这边景充下了朝会,径直回到自家府中。
说是‘府’,其实只不过是个临时围起来的棚子院子罢了——要说熊午良前些天放的那把火,着实是烧得彻底,郢都城中几乎所有可燃之物,皆被焚烧一空。
这座原本威名赫赫、装饰奢华的‘景府’,如今便成了一片依托断壁残垣搭建起来的破败窝棚。
倒也不止是‘景府’一家如此——就拿刚才群臣觐见的大殿来说,也是一座不成体统的破败废墟而已。若不是屈原此前对那大殿已经稍作修缮,恐怕现在连顶都没有。
景充脱了肥大累赘的朝服,换上了便装,然后径直向书房——或者说是‘原书房遗址’走去。
自打消灭司马错、景氏重新回到郢都之后,景充还不曾来过书房呢……
景充推开歪斜的门,一股烟尘扑面而来。他掩住口鼻,走进书房。
书房内的景象让人感到一阵凄凉——原本的书架已经坍塌,被景充视为珍宝的孤本古籍散落一地。书桌上的昂贵墨砚通通被烧得焦黑,墨迹斑斑。
“来人,打扫打扫。”景充眼前一黑,如是下令道。
……
“拜见父亲。”一个青年汉子上前一躬,毕恭毕敬地上前扶着景充。
这哥们儿名唤景小白,年纪不大,乃是景充最钟意的儿子,曾经与昭氏昭鼠并称为‘郢都双杰’。
当然了,那昭鼠失踪已久,景小白只能独享这个称号了。
“今日朝会,那曲阳侯表现如何?”景小白扶着景充,低眉如是问道。
景充落座,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早就准备好的温度正好的茶水,然后悠悠一笑:“芈良其人,多年不见,如今倒是与当初那个在政事殿听政的纨绔废物模样,相距甚远了。”
“今日朝会,那小儿果然十分霸道!”
“公然架空新君、大肆提拔亲信……一副跋扈骄横做派。”
景小白连连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插言问道:“那芈良,是否提到了‘变法’之事?”
这一点,现在是所有人心中共同关心的大事。
景充大手一摆,怡然笑道:“这熊午良,到底是个黄口孺子、无能之辈——别看他眼下锋芒毕露……”
“此人或许打起仗来是一把好手,但是会打仗不代表会治国……以老夫来看,此人的治国智慧,堪称一窍不通!就是个煞笔!”
“今日他明言不会在楚国变法——倒算他知趣。”
“若此人真敢大张旗鼓变更祖宗成法,群臣眨眼间便能教他做人!”
景充一边说着,一边自得地捋着胡须,心中暗爽!
在他看来,这熊午良定然是知晓楚国贵族力量的庞大,故而不敢妄动。
奶奶滴,算这小子识趣!
我大楚一度称霸天下,眼下虽然国力衰弱,却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打了个败仗而已(或许用‘惨胜’二字更加贴切)……归根到底,也不是因为甚么国法的问题——国法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景小白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洋溢出快乐的笑容——
熊午良不搞变法,对楚国的贵族们来说,是一件出人意料的好事儿。
话说刚刚经历一场惨烈的大战,各大族都伤筋动骨,不少家族贵族甚至族长、封君们都死在了那一系列大战之中……当此之时,熊午良愿意老老实实搞休养生息,不整那些用不着的幺蛾子——那就是最好了!
想想也是——
别看他是甚么功勋赫赫的曲阳侯,别看他有甚么狗屁平南剑在手……要是真敢作妖,咱老楚贵族们,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树大根深’!
一个新承爵不久的侯爵、哪怕从熊威时代开始算起,这曲阳侯一脉也才出现了不到二十年而已。
凭什么和我们这些动辄几百年历史的世家大族掰手腕?
拼底蕴,他拼得过吗?
和我大楚贵族拼,他有这个实力吗?
心念及此,景小白念头通达,大大放心……于是又问起了另一个位于风暴漩涡中的人物:“孩儿听闻老令尹昭雎近来和那曲阳侯眉来眼去,其中似乎多有暧昧……”
“难道,那昭雎已经投身于熊午良坐下?”
“我屈景昭三族,向来相互制衡——如今屈氏显然已经附庸熊午良,那昭氏又意欲投身曲阳侯麾下……我景氏一族若听之任之,恐怕于长远不利!”
景充闻言,不但不慌,反而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随后,景充断然摇头:“绝对不会!”
“第一,为父与昭雎多年同殿为臣,深知后者秉性——那厮之阴毒狡诈,天下无出其二。这样一个老狐狸,又怎能甘心屈身于熊午良这小小孺子之下?”
“第二,老令尹与曲阳侯结怨多年,之前曲阳侯偶然漏了些口风……以为父猜测,失踪数年的昭鼠,恐怕就是因熊午良而死——无论其中缘由如何,终究是不可弥合的仇恨。”
“第三,就算昭雎甘心归附,芈良也信不过那厮——昭雎几次三番公开支持曲阳侯,今日,却被后者明升暗贬……便是明证!”
景充说到这里,不禁捋了一下胡须,露出了笃定的笑容。
是也。
昭雎,是决然不会与熊午良那厮‘同流合污’的!
如今熊午良势大——就算眼下不打算变法,景充也心知那厮其实是暗中支持变法的……总而言之一句话,炙手可热、只手遮天的熊午良与楚国老氏族,是敌非友!
试想昭雎何等聪明,又岂能想不到这一茬?
屈原那厮,是世族之中的叛徒,自甘堕落,自然不必多说。
而昭雎嘛……他与熊午良二者之间,绝对不会联手!
片刻之后,老景充突然起身,亢奋一声:“备车!”
“我要去令尹……不,国师府上看看!”
“与老昭雎,共商对策!”
……
第511章 老国师昭雎
就在景充这边推论当前政局的时候,熊午良带着刚刚升官的一众心腹,散朝之后,也聚在了一起。
景充猜的很准——熊午良不但心向变法,而且已经时刻准备好随时推动了。
“今日缓兵之计,果然稳住了朝臣。”新任楚国左司马乐毅微笑着,如是说道。
这缓兵之计,便是乐毅所献。
按照熊午良原本的意思——老子现在手中有兵有将,正是应该强势到底的时候,谁敢不从砍了便是。
何必跟他们弯弯绕绕?直接就是强推新政令!
最后关头,却被乐毅劝住!
乐毅曾经在燕国主持过变法,对其中涉及的利益纠葛之深,最有感触——变法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便是伤害了所有既得利益阶层的蛋糕。
若这些人之中再有个不怕死的领头的……
变法的困难,将成倍增加!
当初的燕国,位于如今的河北、辽东之地,在这个时代来说,都算是‘苦寒之地’,更兼变法之前经历了‘子之之乱’和齐国的入侵,按理说世族力量不会太强——当初也险些掀翻了乐毅的变法。
而楚国呢?
别看经历了司马错的狠狠削弱,却也仍然是战国之世,贵族实力最强悍的邦国!
家家户户有财政权、有私兵……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真闹将起来,即便如今的楚国贵族已经势力大损……也能拉出个十万八万兵马。
再加上楚国淮南平原的百万难民这个巨大的定时炸弹……
平叛打仗,熊午良倒是不怕——但一定要在解决了难民问题之后!
所以,此刻还不能太过铁腕了。
“启禀主君——”召滑笑道:“眼下按左司马的意思,已经暂且稳住了老贵族们。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难民风潮了。”
“只要及时料理好百万难民,便可以不惧那些老世族,逐步开始推动变法!”
熊午良轻轻吐出一口气——
千头万绪啊!
亟需解决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好在周边邻国要么是友邦、要么也被打残废了……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
景充备好了车马,径直前往昭雎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