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呢?妈妈呢?
他应该向谁呼救?
然后——
一阵闷雷涌动,在耳边炸裂开来。
“开拍!”
空气,安静下来。
他,他是愤怒的,的确,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愤怒占据大脑,如同火山一般,源源不断地爆发。
最近一段时间,他注意到家里的变化,母亲一直有着各式各样的“朋友”前来拜访,那些叔叔们登门的时候永远挑选父亲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把外套留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们和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会用一种心满意足的表情审视他,甚至给他礼物。
他觉得恶心。
但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窥探真相。
今天,他终于忍不住。
他又在大厅沙发上看到了西装外套,他甚至不想触碰那件外套,他只是觉得那件衣服肮脏得令人作呕,所以当他看到外套主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爆发了。
失去控制地。
然而,那个“叔叔”却好像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让他冷静,带着他进入里面的房间。
一种不祥预感抓住心脏,他觉得自己似乎溺水了——
问题在于,人在陆地上也可以溺水吗?
杂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汹涌,然后他就进入了房间:
母亲。父亲。那个叔叔。还有一个陌生的老妪。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
逃。
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但他仿佛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愤怒也冻结成冰,懵懵懂懂地进入房间,在母亲旁边坐下来,满眼慌乱和困惑地看着屋子里的忙碌和混乱,试图理清思绪,然而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这样僵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监视器前,史蒂文也跟着僵硬住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脖子和肩膀的肌肉就这样僵硬在原地,愣愣地注视着屏幕,仿佛看到了自己,当父亲和母亲在餐桌前告诉孩子们,他们决定离婚的时刻。
一样的慌乱,一样的茫然,一样的胆怯,一样的困惑。
一方面,其实早就已经感受到了变化,不祥的预感一直都在。
但另一方面,又不确定事情怎么就这样发生了。
所以,一切就这样破碎了吗?
镜头里,史蒂文看到了那双眼睛,湛蓝而清澈的眼睛,眼眶微微泛红,看不到泪光就只是有一点点泛红而已,瞳孔在轻轻颤抖,焦点模糊地溃散开来,明明如此安静,却可以听到世界分崩离析的轰鸣。
不经意间,史蒂文的视线隔着监视器屏幕就这样和那双眼睛碰撞在了一起。
嗡。
耳膜之上,一片轰鸣。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演技之神,那么这一刻祂就降临了,一个眼神里错杂的情绪排山倒海地倾泻而下,比任何语言任何动作任何表情都更加真实也更加丰富,千言万语就这样隐藏在那一汪湛蓝色里——
汹涌。氤氲。沸腾。蔓延。
宛若夏天到来之前的梅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地下着没完没了,整个世界都被卷入一片潮湿的闷热里。
无处可逃。
(本章完)
第383章 一个眼神
世界,在旋转——
“你没有必要害怕。我就在这儿,弗兰克,我一直在这儿;但是,那里有法律,这个国家的每一件事都要合法,所以我们要做一些决定。”
母亲,正在为他说明情况。
但是,他无法专心。
他注意到那个陌生老妪正在收拾行李,她为什么要收拾行李?她正在收拾谁的行李?她又到底是谁?
那个叔叔则正在角落里和父亲拿着一份文件对话,他们正在讨论什么?父亲为什么不说一点儿什么?
老妪在行走,叔叔也在行走。
一阵眼花缭乱,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高速旋转,然后全部画面和声音都被塞入哈哈镜里扭曲起来。
脑袋,有些沉。
他觉得自己想吐。
“科斯纳先生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科斯纳?
对,那个叔叔的名字就是科斯纳,他刚刚自我介绍了,但他为什么记忆模糊?这个叔叔到底是谁?
叔叔,“很多时候,这些决定是由法庭来做的,但可能会很昂贵,弗兰克。人们会为了孩子打架。”
母亲,“没有人会打架!”
“看着我,弗兰克,没有人会打架!”
老妪,“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母亲站了起来,快速走向老妪,也用陌生的语言解释起来。
乱。
一片混乱。
他只觉得头昏脑胀,甚至无法分辨谁和谁正在对话,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但脸孔全部模糊成一片。
终于,他找到了缝隙,转头看向父亲。
“爸,发生了什么?”
父亲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台灯亮起,笼罩着那张脸庞,静静地迎向他的视线,试图张口解释一下,但终究没有能够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愣在原地。
他流露出一抹哀求:爸,说点什么,任何什么都好。
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的心脏缓缓下沉——
记忆,回来了,那些伤害那些痛苦全部都回来了。
一时之间,他也分辨不清楚,自己是小弗兰克还是安森,现在是前世还是片场,真实与虚幻的界线彻底模糊,他就在记忆长河的废墟里穿行沉没。
耳边,再次传来母亲的声音。
“还记得你外祖母夏娃吗?”
“她今天早晨到的。”
外祖母?
他满脸困惑,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老妪,他现在终于听懂了,她们刚刚在嘟囔的是法语,原来是法语。
老妪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捧着他的脸颊在额头留下一个亲吻,他试图从那张脸孔上寻找到记忆的轮廓,但失败了,他只能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母亲再次来到身边坐下。
“你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吗?弗兰克。”
他,依旧愣着。
注视母亲的眼睛,他茫然地轻轻摇头,那恬静乖巧的脸容如同天使一般,眉宇舒展,无辜地看向母亲,悄悄地打量母亲,等待一个答案。
纳塔莉微微一愣,那个眼神轻盈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宛若蝴蝶一般,但是她的心脏却轻轻扯动。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她正在摧毁一个孩子的世界。
如此残忍。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话语,在舌尖轻轻一顿,尽管纳塔莉是经验丰富的演员,但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语气不由稍稍放轻,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呵护一尊水晶。
“我和伱父亲就要离婚了。”
说出来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他,没有反应。
他似乎丧失了反应能力,就只是愣愣地呆在原地。
外祖母说了什么。
父亲又说了什么,“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还是可以见面。”
母亲打断了父亲,发出谴责,“停止,求你了,弗兰克,不要打断。”
他,全部听见了却又无法理解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交织在一起。
然后——
弗兰克?
母亲是在喊他,还是在喊父亲?
下意识地,他就望了过去,越过母亲,静静地看着父亲,倔强而固执地注视着,瞳孔深处流露出一抹脆弱:
不是说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吗?不是正在想办法,他们可以携手度过难关吗?不是说他们很快就可以恢复原样了吗?
所以,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托弗心跳漏了一拍,在那个眼神的注视下狼狈而内疚地转移视线,惶恐不安地低垂下脑袋。
然而,无济于事,他依旧能够感受下那个眼神的温度。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泪水没有皱眉,只是平静地……求助,有着无数疑问等待解答,却主动等不到任何回应,只是无力而固执地站在原地。
克里斯托弗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直视那双眼睛,明明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却又汹涌地将他吞噬。
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
幸运的是,那位叔叔,也就是律师,帮了大忙。
“你不必读完这些,多数都是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成年人之间的烦恼,但这段……这段非常重要。”
“因为它说的是离婚之后,你将和谁住在一起。离婚后,你的监护权归属谁。”
那些话语,终于把注意力吸引过去,视线全部落在律师的身上,然而好景不长,重磅丢出来之后,可以听到空气里涌动的惊涛骇浪,持续扩散。
他,脖子有些僵硬。
下意识地,他就转头看向父亲,希望父亲能够说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