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弗兰克转身回到办公桌，以收拾证物的名义收拾自己的关键犯罪工具，就在FBI探员的眼皮子底下。
卡尔并没有多心，甚至还和眼前的巴里-艾伦开起了玩笑，“没事儿，再晚十秒钟，你就被打死了。”
哈哈。
卡尔扬起嘴角，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小小玩笑，但终究，卡尔还是不擅长幽默，笑容无声地平复下来，他略显尴尬地调整表情，不等“巴里”回应就已经转移话题。
“伱介意我和你们一起过去吗？我必须看看这个家伙。”
小弗兰克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尽可能显得镇定，“当然没有问题。”
可是——
“帮我个忙，在这等我一下，我需要下楼取一些证据，我可不希望服务员进来铺床。”
合理。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想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尽管不完美，但至少能够为他争取一些时间。
果然，卡尔没有起疑心。
小弗兰克的脚步从容而坚定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但是，不能着急、不能着急。
“LAPD应该随时回到……”
小弗兰克尽可能从容地交代到，脚步却保持频率地走向大门，眼看着逃生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脏狂跳不止，狠狠撞击胸膛，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够保持平静保持沉稳，不要泄漏任何马脚——
“等等。”
身后传来卡尔的呼唤。
终点已经近在咫尺，却在此时功亏一篑吗？
归根结底，小弗兰克还是做贼心虚，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暴露了”。
该死！
糟糕！
见鬼！
小弗兰克终究没有忍住，眉宇紧蹙，龇牙咧嘴地露出痛彻心扉的狰狞表情，又懊恼又郁闷又烦躁。
镜头里，捕捉到了。
整场戏里始终沉稳始终优雅，全部都是通过细节展现情绪和心态，以稍纵即逝的细节勾勒出角色的棱角。
一直到现在。
终于，终于看到一个“夸张”的表情，恰恰是这样的鲜明对比，一下就让小弗兰克的形象鲜明立体起来——
即使表现冷静，即使胆大包天，即使机智聪明，但他终究是一个孩子、一个未成年，懊恼的表情里流露出些许青涩和稚嫩，如同青柠一般，酸涩而清爽，潇洒俊朗的面容也增添了些许别样的气质。
漂亮！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需要冷静，越是如此就越是全情投入，整个片场都安静下来，视线全部聚集。
画面里，小弗兰克在电光火石之间拉扯着。
他，应该怎么办？
大门就在前面一步远，他可以逃跑，他可以丢下所有工具落荒而逃，然后期待着自己利用速度甩开这位实地经验不足的FBI探员，但他不能冒风险。
他不知道FBI探员是否还有同伴守候在一楼出口，也不知道FBI探员是否能够及时掏出配枪设计。
不过，他不准备赌博这个几率。
也就是一瞬，心脏在拉扯之中，他还是再次往左——
停下脚步，平复表情，转身看向卡尔。
不能功亏一篑！
这是第三次，他放弃触手可得的逃生机会，但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他需要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和勇气保持镇定。
第三次。
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笃定，烦躁和懊恼，悄然隐藏起来，同时也没有故意露出笑容，只是尽可能平静，以公事公办的姿态回应。
一个转身，平静而从容地，尽可能保持平稳地，不动声色地，迎向卡尔的视线，仿佛一切再正常不过。
自然光线，在这一刻制造出一种奇妙的朦胧氛围。
卡尔，站在床尾、靠近窗口，背光，看向门口。
小弗兰克，站在门口、面对窗口，迎向窗帘之间洒落下来的金色阳光，
一个错位。
代表正义的卡尔隐藏在阴影里，此时看不见脸孔和表情，悄然隐形。
代表罪恶的小弗兰克则曝光在阳光下，从容不迫、光明磊落地拥抱一切探究和打量。
本来，视线应该看向卡尔的，因为这里是卡尔开口打破沉默，卡尔掌握主动，悬念全部落在他的身上；但偏偏，卡尔的脸孔在逆光里彻底隐形，反而把全部注意力推向小弗兰克，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静谧，坦然。
那双湛蓝色眸子宛若爱琴海一般，泛着粼粼波光，暗流悄然消失不见，就只有白帆和水鸟惬意地徜徉。
恍惚之间，罪恶似乎演变为正义，暴露在金色阳光底下也没有灰飞烟灭，落落大方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这份坦然与率真反而悄无声息地将每一位受众拉入他的阵营，即使是堕落地狱也甘之如饴一般。
然后，不由自主地就站在小弗兰克的一边。
他们应该希望卡尔逮捕小弗兰克伸张正义的，但此时却悄悄冒出一个念头，希望小弗兰克能够顺利逃脱。
明知道是错误的、明知道是罪恶的，却还是无法控制地产生这样的念头，那种罪恶的快感让人口干舌燥。
一缕阳光，一个眼神，绝妙的错位。
却在这一刻形成无与伦比的氛围，电影之神降临，这就是电影时刻，全场，鸦雀无声。
第404章 屏幕魅力
这，就是电影时刻——
史蒂文始终相信，拍摄电影是一个全盘布局缜密策划的团队合作项目，但他们也需要拥抱拍摄现场可能出现的意外。
也许是演员的演技爆发时刻、也许是摄影师捕捉到的绝妙构图、也许像眼前这样，来自大自然的神迹，可遇不可求地，赋予电影一种绝妙的质感。
这也是史蒂文格外敬佩马丁-斯科塞斯的原因之一，八十年代四大导演里，他们其他三位导演都有自己的框架自己的习惯自己的套路，并且往往很少打破，乔治-卢卡斯后来再也没有能够重现“美国风情画”的灵气、弗兰西斯-福特-科波拉也再也没有尝试“斗鱼”的拍摄手法，就只有马丁是例外。
在马丁的电影里，常常可以看到电影之神降临的瞬间。
而史蒂文？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万里挑一的上帝宠儿，他只是单纯喜欢电影并且热爱用胶片打开想象世界的大门而已，这就是全部了。
但在这一刻，史蒂文真的感受到电影之神的存在——
从被动到主动再到势均力敌，小弗兰克和卡尔之间的对抗僵持就如同“汤姆和杰瑞”一样展现出奇妙的错位化学反应，蓬爆的张力始终在镜头里弥漫。
不止是故事，不止是镜头，也不止是表演，而是一种超凡入圣的绝妙体验，打开天灵盖地感受到全身酥麻和颤栗，从视觉到听觉再到灵魂洗礼，超越语言的能力，带来一种无与伦比也无可取代的感受。
所以，当人们在讨论“电影”的时候，到底在讨论什么？
是故事是人物是画面是摄影，却又不仅如此，更是一种沉浸的体验，通过视觉和听觉将观众拉入一个全新世界里，经历那些时刻感受那些时间，在自己的生命之外探索更多体验。
如果一部电影仅仅剩下景观的呈现，那它和电视剧、幻灯片、摄影展也就没有任何区别。
偶尔，非常非常偶尔，拍摄电影的过程里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电影之神的存在，那才是梦寐以求的瞬间。
就好像现在。
没有想到的是，赋予这场戏特别火花的居然是安森的两次眼神。
更没有想到的是，让这场戏更上一层楼提升到全新层次的居然是一次大自然的馈赠，稍稍一眨眼可能就消失。
不由地，史蒂文自己也屏住呼吸。
史蒂文知道故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全然把剧本抛到脑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监视器画面，忍不住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小弗兰克平静表面底下的暗流。
卡尔呼唤背后是否蕴含着玄机。
一个转身、一个对视，整个张力就在阳光错位的明暗交错之间完全弥漫炸裂，让一楼二楼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视，稍稍一点点松懈可能就会尿裤子。
也就是短短一刹那，空气凝固，时间陷入一条缝隙的黑洞里，短暂地停止下来。
全场，屏息凝视。
不止史蒂文，汤姆-汉克斯也真实地感受到了。
一个转身，阳光落在安森的脸颊上，温柔而明亮的金色光晕在那双清澈深邃的湛蓝眼眸里轻轻荡漾，明明空气紧绷、一触即发，却能够感受到那片汪洋大海的宁静，宽厚而辽阔地将所有风暴全部包容，剑拔弩张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全部散开。
静谧而明朗。
他，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哪怕是汤姆-汉克斯，他知道剧本、也知道真相，却在这一刻，无法从小弗兰克的眼睛里捕捉到任何信息，不由自主就想要相信他，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与温和，悄然打破戏里和戏外的界线。
心脏，一顿。
然后，汤姆开口了——
“你的钱包。”
赫。
全场，呼吸掐断。
原来是钱包，居然是钱包，当然是钱包。
小弗兰克没有暴露马脚，卡尔也没有察觉异常，一切正常，没有出现偏差，就只是……钱包而已。
然而，高高悬起的心脏依旧没有放松，而是卡在喉咙里——
小弗兰克应该如何回应？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如果卡尔已经识破小弗兰克，钱包就是最后的测验呢？这道题有正确答案吗？
汤姆也在等待着。
明明应该是卡尔开口，但在这一刻，汤姆就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是自己开口，真实和虚幻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他是汤姆也是卡尔，他在拍戏也在办案，台词悄然演变为大脑的一种本能，看向眼前的“巴里”。
呼。
一阵微风吹来，窗帘摇曳，满地金色阳光轻轻荡漾，宛若波光一般映照着小弗兰克那张清隽的面容。
小弗兰克可以选择拿走钱包，避免留下证据的危险，如果能够带着钱包离开，也许卡尔就不会识破他？
不，不是这样的。
即使带走钱包，卡尔接下来也希望前往特情局审讯那位“墨菲”，如果他就这样远走高飞，最多三分钟五分钟，卡尔同样会识破骗局，这就是一个注定被戳穿的局面，不能怀抱侥幸，而是应该拖延时间。
然后，浅浅的笑容爬上小弗兰克的嘴角，轻轻歪了歪头，“你先保管一会儿，我相信你。”
潜台词就是：
我还会回来的。不用担心，我不准备逃跑，真的只是下楼拿证据，我们马上就会再次见面，没有必要着急。
眉尾，轻轻一扬，小弗兰克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一股风流，满室阳光更是让他显得潇洒倜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