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官不是先保住自身再说其他的？”
“这大明明明就是你老朱家的，他们都只不过是拿着俸禄干活的长工而已。”
“这能踏实干活还能做出点成绩的，那就已经算是优中选优了！”
“可您若是要求他们损己利人，那未免要求太高了！”
“毕竟，出来干个活而已，何必拼命呢！”
朱元璋和朱标直接道衍和尚这番话给说得沉默了。
他们有心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下身处这谨身殿之人，恐怕唯有朱标这个太子，反倒是唯一接受过最传统、最完整儒家教育的。
其他人，要么就是早看破里头关键选择和光同尘的。
要么，那就是静心通明把事情看了个明明白白的。
真要是拿着朝堂上那一套在这儿说，那不叫辩解，那叫嘴硬。
在这儿的人，谁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朱标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
“道衍，所以，你觉着我朝从根子上就错了？”
“我等不该优待文人？”
道衍还是主打一个耿直，那真就坦然的点点头。
“当然！”
“陛下乃开国皇帝、威望无双，太子乃储君同样在民间声望不错。”
“所以，贫僧实在弄不懂，二位为何这一开始就要给文人这么大的优容，甚至一点都不担心将来反噬子孙？”
朱元璋这人惯是会嘴硬的。
“怎么就反噬子孙了？”
“难不成这文人个个都是满心私欲只顾着自家的？”
“难不成这大明就出不了几个好官？”
道衍和尚直接一摊手。
“陛下何出此言？”
“好官肯定是会有要有的！”
“但……这种几率陛下不觉着太低了麽？”
“可绝大多数人这照顾自家不是应该的么？”
“毕竟在陛下手里当差，有时候被牵连上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来当官，这要是不给家人、后代留点好处，那岂不是白干了？”
“就好像陛下自己，不也是对晋王、秦王在封地的肆意妄为视若不见麽？”
朱元璋听道衍居然提到了自己的儿子，顿时就怒了。
你说他可以，他勉强还能听，可说他儿子，那岂不是指着他鼻子在骂？
“道衍，晋王、秦王怎么了？”
“他们不过是年少轻狂不懂事而已，咱已经教训过他们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咱杀儿子？”
朱元璋这会儿是真的有些上火了。
老朱这人没别的，对于亲情，他是真的看重。
朱惘他们哥俩，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儿子，他岂能坐视不理？
可道衍却只是抬眸看了朱元璋一眼，一脸漠然的答道。
“如何定性晋王、秦王之事，以及如何惩处他们，那都是陛下的事！”
“可有一点贫僧希望陛下明白！”
“您口口声声看重百姓，并又是大诰又是治贪的，想要所有官员都重视民机民生！”
“这当然是好的！”
“可结果，您定下来的规矩，您自己都不遵守，您的儿子在封地都能视百姓若草芥，那官员凭什么还要按你的来？”
“或者说，凭什么陛下自己做不到却要让官员豁出命去做到？”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可道衍今儿个不知道是不是状态爆棚了。
真就是怼着朱元璋的肺管子来啊。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朱元璋之前的好名声彻底踩在脚底下了。
朱元璋也彻底绷不住了。
他快步上前，直接走到道衍近前，一双虎目死死的看着道衍，一字一顿的说到。
“朕乃皇帝，乃真命天子！”
“岂能跟官员一样？”
此言一出，道衍乐了！
第688章 父子之间的被迫和解
“陛下！”
“您想过没有，您固然是皇帝没错！”
“可你那些部下，尤其是那些个世家大族、耕读传家出身的，谁家祖上不是一路陪着各路皇帝过来的？”
“怕是一般人这辈子见过的官儿还没他们家一路下来记录的皇帝多呢！”
“所以啊，您这套真命天子的说法，人家嘴上自然恭恭敬敬的，可实际上，压根就没放在心里过。”
“毕竟，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眼下不过是您兵权在手、实力最强的时候，那您说话自然好使。”
“可等到太子继位以及将来的皇孙继位，那总有军力下降、军权旁落的时候，那到时候，自然就是这帮子文臣说了算了！”
道衍极为‘坦诚’的说了一番极为大逆不道的话。
可偏生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可这时候朱元璋和朱标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他。
因为，道衍所说的这种情况，在一定层级或者准确的说，在真正的大佬眼中，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些话，不过是众人的基础认知而已。
皇帝？
你兵强马壮的时候，那自然是一言九鼎的九五至尊。
可若是手里没了可用之兵，那不过是只能躲在宫中，政令出不了敬称的泥胎木塑而已。
这些道理，其实朱元璋懂，朱标也懂，而一应有传承的世家大族，他们更懂。
因为他们祖上一路支持、伺候过的皇帝可太多了。
所以，一时的艰苦或者难过，对于他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至少朱元璋这多少还是讲点理，甚至摸清楚了对方的性子以后，该怎么拍马屁并投其所好，这帮人其实心里清楚的很。
甚至，道衍和尚今天所说的这些，于那些世家大族而言，他们看得更清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赶紧往家里捞银子、屯田地，难不成真废寝忘食给他老朱家卖命不成？
道衍和尚眼见着自己一番话彻底把对面老朱家爷俩给干沉默了，他嘴角微微一翘而后又快速隐蔽下来，脸上仍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故此，陛下，贫僧建议您如果真想要把这份家业好好传承下去，那便趁着如今您大权在握、一言九鼎的时候赶紧办吧！”
“真要是到了太子继位或者将来皇孙继位的时候，他们哪怕相伴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而是最最简单的利弊分析而已！”
“想必您若是冷静下来，也能琢磨明白，只不过您有些不甘心而已！”
“贫僧言尽于此！”
道衍说完这些话，直接往后一退，彻底不说话了。
眼见着道衍不说话了，朱元璋深吸了口气。
他略有些迷茫的看了看自家儿子，又看了看跪在那儿缩头缩脑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的毛骧、朱寿，朱元璋颓然的挥了挥手。
“尔等退下吧！”
“标儿，你留下！”
朱元璋这话一出，跑得最快的便是毛骧了。
他早特么不想呆了！
娘咧，这都啥啊！
怕是连胡大老爷在这儿也不会聊这么‘刺激’的事儿吧。
今儿个这到底是怎么了，真就是百无禁忌随便聊？
可朱元璋他们敢聊，他不敢听啊！
娘的，又是文官、又是皇权更有甚者还有说兵权的？
这特么的跟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啥关系啊。
关键是，胡大老爷虽然偶尔也有这等惊人之言，但胡大老爷可太会把握机会和尺度了。
看似句句都在疯狂作死，可实际上呢，却是死死卡在一条横线背后半点不曾逾越。
反倒是道衍这小子，哼，平日里不声不响，这陡然间一开口，特么的简直离谱。
毛骧慌不择路一般的跑了，其他人哪怕动作慢了点也离开了。
整个谨身殿，终于只剩下昨天还在闹矛盾的老朱家父子了。
朱元璋怔怔的看着自家胖儿子，再一回想之前父子俩争起来的那些事情，忽然觉着意兴阑珊。
“标儿，你说咱是不是个笑话？”
“咱性子倔，咬着牙办这个办那个，任凭你跟你娘怎么劝咱都不松口，可如今看来，咱就是个笑话啊！”
“到底咱还是吃了没读过书识过字的亏啊！”
“现在咱想听听你的意见，这次的事儿，你觉着怎么处理合适？”
朱标面对着朱元璋这突如其来的松口和服软，却一点没有得意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他说服了他爹，只不过是他爹在被道衍和尚挑明了这么些事实以后，为了老朱家的未来不得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