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余桦,我到杭城了,你人呢!
无论怎么找,哪怕是用招待所的电话,联系上海盐的文化馆,依然是查无此人。
估计还在诊所里拔牙,没有正式出道。
没有能堪大用的青年作家可以挖掘,或许要等到余桦、麦加他们崛起,浙军才能雄起。
公事处理到这里,该忙自己的私事了。
方言带着韩跃民,马耘也跟了过去,在离开杭城之前,到红太阳市场,给家人买点礼物。
武林广场,前身是红太阳广场。
78年改的名字,以武林门而得名,此时还没有音乐喷泉,也没有三少女雕像。
只有一个热闹嘈杂的红太阳市场,坐落在江浙展览馆的北侧,82年扩建升级,成立环北小商品市场,对外营业,红极一时。
但现在,只是一个个拼接起来的简易摊位,个体户为主的小商小贩,沿街叫卖。
服装大部分是从厦鹭石狮,或者羊城等地进货,款式新潮,价格低廉,但利润很高。
“怎么样,韩哥?”
方言看着眼前的一切,跟记忆中的场景大不一样,陌生中透着一股熟悉,不禁怀念。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韩跃民左看看,右看看,摊上的东西可比四九城的丰富太多了,简直能看花了眼。
特别是燕京一裤难求的牛仔裤,在这里多如牛毛!
“方老师,您要买什么样的礼物?”
马耘来过红太阳市场几回,还算熟悉。
“牛仔裤。”
方言离京之前,问了小妹的尺码。
“你们跟我来。”
马耘把他们带去自己光顾过的摊子。
韩跃民扫向一個个地摊,放眼望去,都是牛仔裤、喇叭裤,两眼圆瞪,蠢蠢欲动。
恨不得马上把身上的钱统统花光。
”岩子,咱们赶紧买吧。”
“韩哥,先别急。”
方言低声地解释牛仔裤里的门道,“这些劳动布做的蹩脚货,等逛完了再买不迟。”
“对对对,要卖就卖好的,既赚了钱,又赚了口碑,这摊子的生意才能做得持久。”
韩跃民细细地琢磨了一番。
“韩哥,悟性高啊!”
方言不禁意外,竖起大拇指。
就在此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万宝路的广告看过吗?里头骑马的牛仔穿的牛仔裤,颜色才是正的,就是我们这种蓝,而且我们是石磨牛仔裤,二十六块一条,一万年不褪色!正宗石狮货!”
“走,我们过去看看。”
方言闻声而去,就见女人梳着干练的短发,嗓门大得连男人都自愧不如,吆喝叫卖摊上的牛仔裤、电子表等商品,带着点口音。
“看看,要买点什么?”
“这块红叶牌手表多少钱?”
“100元整。”
女人看他仪表堂堂,立马热情地推销起来:“这种日本铁力士,男女都是110元……”
“瑞士梅花表,85块贵了点。”
方言道:“70块怎么样?”
“怎么可能卖70!这么卖我可就赔大了!”
韩跃民和马耘看着两人讨价还价。
“小马,你带着韩哥,去其他摊上看看。”
方言支走两人,压低声音说:“温瓯的林家院市场只卖60吧。”
“你也去过林家院?”女人诧异不已。
“这些货应该都是从林家院里进的吧?”
方言瞄了眼摊上的商品,心里就有了数。
这年头,不只是粤东、闽建很活跃。
温瓯也很活跃,舥艚、芦浦一些渔民合伙,利用渔船,在海上从香江、宝岛商贩换购手表、录音机、录音带,甚至是涤纶针织布等日用工业品,然后在舥艚、钱库半公开出售。
发展到后来,连电动缝纫机、电视机、洗衣机都卖。
杭城、宁甬等地区,都会来此进货。
而生意最火爆的就是林家院市场。
巅峰时有布摊400多个,有涤纶、哔叽、针织等布料,花色有平布、斜纹、隐条、隐格、明条等10多种,价格比供销社便宜 40%到50%,有的甚至便宜 70%到一倍以上。
一时闻名全国,之后转移到了闽南石狮。
“同行?”
女人见他这么熟练,忍不住一问。
“鄙人,张麻子,那人是我大哥。”
方言说是跟着韩跃民从北方来做买卖的,这一次要大宗地进货牛仔裤和电子表。
“是嘛!”女人一听是大活,来了精神,自称“周雨”,在红太阳和林家院之间来回倒腾。
方言耐着性子,一边检验牛仔裤、电子表等商品的质量,一边询问价钱。
“如果真像你说,要大量地买牛仔裤和电子表,我可以给你们便宜几块钱。”
周雨直直地盯着他看。
方言笑而不语,站了起来,从人群当中找到韩跃民和马耘,货比多家,最终周雨胜出。
虽然价格贵了点,但质量确实是最好。
“韩哥,你这趟出来,准备花多少?”
方言投去问询的目光。
韩跃民直接说:“八百,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家当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停薪留职,得留一些钱,给我和我妈接下来过日子用。”
“够是够了,但又不完全够。”
“这还不够啊!”
“韩哥,伱猜猜他们一天卖多少条?”
方言指了指这些地摊,透露说一条十几块,一天至少几十条,最多能卖到上百条。
“我的老天。”
韩跃民听到数量,吓了一跳,再看向摊上的裤子就不再是裤子,而是大团结。
马耘更是大为震惊,只知道个体户挣钱,但没想到这么挣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韩哥,来一趟杭城可不容易。”
方言压低声音,不谈借钱,而是入股。
韩跃民听了他的计划,心潮澎湃,但仅剩的理智告诉自己,光有钱也没用,要把几十条牛仔裤搬回燕京,就算方言搭把手,也费劲。
不如细水长流,多跑几趟。
马耘走在最前面,吆喝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听不清方言两人在说什么。
“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方言开始给他传生意经,“不只是裤子,你瞧瞧这摊上摆的,不还有电子表、录音机、录音磁带嘛,这些也可以适当进一点。”
“我观察了很久,东西确实不愁卖。”
韩跃民沉吟了片刻,“而且我跟那些摊主聊了半天,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迎着方言的眼神,语气坚定道,“我特么干了!”
方言拍了下他的肩,梭哈是一种智慧。
这年头,没有胆量,还想当万元户?
韩跃民准备让方言投个八百,不管是利润,还是亏损,两人都可以五五平摊。
穿梭在嘈杂的人堆里,马耘听着方言掰开了,揉碎了,给韩跃民讲什么叫拳头产品,什么叫冲量产品,两人边走边聊,一问一答。
这些都是书本学不到的,可太有意思了!
“想不到做生意会这么难。”
韩跃民努力消化着,发出了感慨。
“做生意哪有不难的,但不要因为难,就不去做。”方言笑道。
“没想到方老师您懂的这么多!”
马耘眼里充满了崇拜和敬意。
方言道:“我啊,只是懂一点点而已。”
“方老师,我能把今天的事记下来了吗?”
马耘深以为然,感觉在课本上学的,都没有跟在他身边这一天的经历,丰富生动。
“你是说写日记?”
方言下意识地想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等马耘回到家里,他立刻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统统写了下来。
“没想到做生意会这么难。”
“不过,如果有一桩生意能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那岂不是最大的生意?”
“……”
“方老师明明那么懂做生意,却只教别人做生意,自己从不碰生意,真不愧是方老师!”
“根本对钱不感兴趣!”
“一个纯粹的人!”
“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我以后也要像方老师一样,对钱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