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确实没钱,全藏在内裤的夹缝里。
“是这个理儿,不过汇款单要过段时间才能统一邮寄,现在还没到时候呢,而且也没这么快能寄到你家。”王洁纠结万分,咬了咬牙:“你很缺钱吗?要不要我借你点儿,到时候你再还我?”
“不用不用,那多不好意思啊。”
方言摆了摆手,“我就想知道我这回的稿费能有多少,好想想该怎么用。”
“172块吧。”王洁说。
“嚯,这么多。”方言又惊又喜。
王洁解释说,根据去年下发的《关于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试行办法的通知》规定,著作稿是每千字2元到7元。
千字7元自然是给成名已久的老作家。
《燕京文艺》给新人作家的最高标准,是千字4元,方言作为杂志重点培养的新秀,也是这个稿费标准。
《黄土高坡》和《牧马人》两篇的字数一共4.27万,《燕京文艺》来了个四舍五入,按总字数4.3万字来处理,多给了4块钱。
“你可不要嫌少。”
她昂起头道:“给你千字四元,已经是我们能给的最高标准,你要想涨稿费的话,只要好好创作,多多投稿,稿费标准自然就能涨起来了。”
“我不嫌少,4元不少了。”
方言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年头,国营单位职工的月薪普遍在30到50元左右,172元,好几个月工资啊!
简直是一笔巨款!
果然,现在还是搞文学创作来钱快啊!
“你在燕京有什么困难啊,可以来找我们,我们能帮忙解决的,会尽量帮忙。”
临走之前,王洁叮嘱了一句。
“你们杂志招到合同工了吗?”
方言直截了当地发问。
“这个我不清楚诶,李老他们应该还在挑吧。”王洁似乎明白了什么,“怎么,你不会想来我们《燕京文艺》当合同工吧?”
“今天在编辑部跟你们这么一聊,我对文学编辑这个工作挺向往的。”方言点了点头,“况且我返了城,估计也要自己想办法找工作,与其找别的,倒不如找个感兴趣的。”
“你人倒挺实诚的,真的想当合同工?”
“嗯,想。”
“想好了?”
“想好了!”
“好吧,念在你这么真心真意的份上,我就帮你问问我师父吧。”王洁抿了抿嘴。
方言勾起嘴唇,“谢啦,不管事成没成,改天我都请你吃饭。”
“免了吧,你还是省点钱,给你家里多买点东西吧。”王洁扬了扬手,“我呢,也不要别的,你就多写几篇《牧马人》这样质量的稿子给我就好了,不多,三篇,不,五篇!”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尽量。”
方言听到“五篇”,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下一秒,挥手告别,撒腿就跑。
“诶,你别跑啊。”
王洁大声喊道:“五篇不行,就三篇!”
………
“三篇?那还不得要我老命。”
下了公交车,方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余晖之中,一道黑影拖在地上,麦乳精在手里摇晃,写着售价3.05元的发票揣在兜里。
腰包鼓起来了,花钱自然不用束手束脚。
本来想到全聚德买烤鸭,一只可要花掉工资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多,没成想还没复业。
又想买点肉,但没有肉票,非要买的话,就要去朝阳门的鸽子市场。
原先是一些遛鸟养鸽子的一群人玩的地方,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民间集市,尤其是票证制度一出,限定了每户每人的口粮和物资,总有这样那样的情况,粮票面票这些量满足不了一家人的消耗。
于是乎,就有了私下交易,有以票换票,也有以钱换票。
但这种买卖终究见不得光,光天化日之下,卖的要小心,买的也未必敢大胆掏钱。
寻思了半天,方言只是做罢,虽然《燕京文艺》每天补贴2块,兜里还有30多块,但稿费没到手之前,要靠这些钱维持到返城。
买了票,就不剩几个子了。
干脆给小妹方燕买瓶麦乳精,给家里带了十斤白面和十五斤玉米面,买了这些粮,花了10多块,又给姐姐方红准备了个带插画的笔记本。
兴匆匆地回到南锣鼓巷,天已经暗下来。
但再暗,自己也认得那座大杂院。
他们家就住在中院的正房,三十多平方,一家五口的时候,相当拥挤,父亲方援军过世了,空间才富余起来,但方言宁肯不要这种富余。
左边的厢房,住着他的青梅,苏雅一家。
孤儿寡母,她的爸爸跟方援军都是挂面厂的工人,全都死于一场锅炉爆炸的事故。
那个年头,锅炉有个表,得有人看着,不能过了阈值,过了压力大就会爆炸,一旦这个看的人睡着了,或者开小差离开了,就很危险,偏偏那一天,负责的人竟然跑去谈恋爱。
结果,锅炉压力容器承受不住,方援军紧急抢救,功亏一篑,葬身在火海当中。
苏雅的爸爸最无辜,刚好在洗菜,却被锅炉里的滚水冲出来,直接烫熟了,整个一米七几的人被烫成个一团,惨不忍睹。
苏雅的妈妈,赵红梅赶到现场,和杨霞一样,直接昏死了过去,最后是住在右边厢房的刘建军的父亲,刘东方帮两家收的尸。
方家和苏家得到挂面厂的补偿,但因为自己当时的年龄还不到,只能由方红顶上方援军的班,至于苏雅这边,得到了个入厂的承诺。
高中毕业之后,直接是正式工。
之所以自己家没有像苏家一样,也给方言争取一个入厂的承诺,因为70年代的知青政策,一家如果是多个子女的话,可以留一个不用下乡,独身子女,甚至可以不用下乡。
另外,被工厂招工的,也不用下乡。
杨霞把这个名额给了方红,既保证了自家的生活来源,也让姐姐免于下乡,更能把这个多子女保一个的宝贵名额,留给小妹。
鬼知道等小妹成年的时候,要不要下乡。
这样安排,就只需要他一个下乡就够了。
“妈!姐!小妹!”
方言抹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望着亮着灯火的屋子,深呼吸口气,边走边喊。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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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提前打预防针(二合一)
“哥!”
“岩子!”
听到门口的动静,正在吃饭的杨霞、方红、方燕一抬头,方言的面孔出现在她们眼前,一下子喊出了声。
尖叫声,立刻回荡在屋子里。
“我回来了。”
方言脸上写满了激动。
尤其是听到“岩子”这个小名,倍感亲切。
本来方援军给他取的名字叫“方岩”,跟“方红”的名字都取自《红岩》,但后来这本书成了禁书,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不得不把“岩”改成了“言”,不过“岩子”这个叫顺口的小名,倒是保留了下来。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杨霞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一眼不眨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儿子,余光里闪过个黑影。
就见方燕第一个按耐不住,一个箭步,整个人飞扑到方言的怀里,带着哭腔道:
“哥!”
“呦,小燕子都长这么高了,我走的时候,你才刚到我这儿呢。”
方言打量着越来越有京妞样的小妹,笑着在她的头顶和自己的腰间比划了几下。
“哥~”
方燕撅起嘴:“我现在不小了,已经初一了,不是小燕子,是燕子!”
“嘿呦,是吗?可我带的东西,是专门给小燕子的。”方言举起了手,微微摇晃。
“呀,麦乳精!!”
方燕眼前一亮,“妈,姐,麦乳精!”
“所以你到底是小燕子,还是燕子呢?”
方言玩味地逗弄着小丫头。
“好啦,刚回来就不要拿小妹开涮了。”
看着方燕左右为难,憋红了脸,方红走了过来,笑容和泪水交织,“这么多东西,提着多累啊,赶快放下吧。”
“嘿嘿。”
方言把手上的礼物摆在餐桌上,接着从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姐,这是给你的,里面有不少陕北的风景插画。”
“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
方红先是一喜,随后幽怨。
“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霞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里里外外地看着方言,不禁数落道:“都到家了,干嘛还乱花钱,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妈,花不了几个钱,我下乡这些年攒了不少。”方言看到她们吃着白菜小米粥,又稀又薄又寡淡,忙把袋子解开,“您瞧,这是10斤白面,这是15斤玉米面。”
“伱攒这个钱干嘛,没钱就跟家里说,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杨霞哽咽地说出口,眼眶微红。
“怎么会瘦呢,我还胖了,在大队特滋润,前些天刚抓到一只蛇,做了蛇羹吃。”
方言看到杨霞和方红抹眼泪,鼻子微酸。
“咕,咕,哥,蛇羹是不是很好吃?”
方燕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噗嗤。”
她的憨态让杨霞、方红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