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之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才导致一连串的人跟着出现了误判。
李靖脸上充斥着浓浓的不屑之色:“长孙大人说,右贤王图三韩之地,是想在此立国以和大唐对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无稽之谈。”
“房大人,你说,若是你是右贤王或者隐太子之子,你会不会取三韩之地为基,缓图大唐?”
房玄龄是李世民的首席谋主,堪称当代张子房,眼光何其敏锐,之前是被李世民带偏了节奏,现在平静下来,自然也轻易的发现了这里面的疑点。
在李靖的质问下,仔细一想,随后缓缓的摇了摇头:“三韩之地,处于偏僻的东北一隅,其地多山,土地贫瘠。”
“高句丽与我中原乃是世仇,三地从中土分离出去以愈千年,对中原并不认同,千年下来,早已形成了一套独立的文化和思想,对中原也很是排斥。”
“右贤王据有突厥东部一半的势力,如鱼在海,鸟在青天,若是入了辽东这半岛地带,就像鱼入网鸟入笼,反而成了死局,只要我大唐从河北出兵,攻下辽河平原,其部就是瓮中之鳖。”
“我若是右贤王,必然不会打这样的主意,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房玄龄的分析有条有据,入情入理,李世民也是点头认可。
“若是隐太子之子的话,必然是要图谋天下的。”
李靖边思索边说道:“右贤王在突厥悄无声息的藏了这么多年,本就说明是孑然一人。皇上伱想,一般的大世家,即使是皇帝亲自针对,也难以暂草除根,肯定会留下一些死士,家将之类的。”
“只要有这些人在,难保不留下些蛛丝马迹?”
“若是以前在颉利麾下,有所忌惮,那现在右贤王掌握着整个突厥的实权,一言九鼎,麾下大军几十万,若是房相你的话,你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房玄龄被这么一问,不加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公布身份,堂而惶之的向天下声讨陛下之罪,然后争取舆论和民心。从中原招揽旧部,大造声势,为将下南下取而代之做准备。”
当年的玄武门,李建成是受害者,本身并没有任何罪过,是李世民先发制人,抢夺了本该属于隐太子的江山,其后嗣讨回天下,堂堂正正,不存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
自可以大大方方,何必要摭摭掩掩的?
这一点儿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想得到,毕竟右贤王的力量是在大唐之外的敌国,以暴力争夺天下,不用去在乎信息的泄露和朝庭的镇压。
房玄龄脱口而出,随后好像才看到李世民阴沉的脸色,连忙躬身认罪。
虽然谈起旧日往事,翻出禁忌的隐秘,李世民心里极不舒服,但面前两人分析出的实情,也实实的让李世民放下了心里面一直悬着的心,深深的舒了口气。
天知道,自从得知右贤王在草原坐大后,李世民日夜不宁,多少次做恶梦,梦到一个长像酷似大哥的年轻人,带百万大军,打破长安城,在玄武门前,厉声质问自己的罪恶。
将自己千刀万剐,自己的龙子龙孙们,在血泊中绝望的向自己求救,最后被残忍的杀害。
每次从恶梦中惊醒,李世民都是汗透衣被,精力憔悴,然后命人将寝殿内的烛火全部点燃,彻夜不眠。
现在经两位年长的臣子们一分析,李世民如释重负,也知道房玄龄并不是口误,而是在从侧面提醒自己,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李世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露出惭愧的表情。
当初在第一次得知内情时,房玄龄就提出了异议,却被自己粗暴的打断。当时他也是想着,无论其身份真假,除掉此人总是没错的,也就没有任由房玄龄追究下去。
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心病使然。
李靖继续分析着:“朝中隐太子的旧部不少,魏征、李纲、王珪、韦挺等都身居高位,可曾发现右贤王暗中接触?别的不说,营州都督薛万淑就在咫尺,薛氏兄弟可是建成死忠,又领着重兵。”
“与右贤王隔着一道辽水,双方对峙了近半年,右贤王可曾前去招揽?”
李世民苦涩的摇了摇头,这些人身边都有自己的眼线,主要就是盯着他们有没有不诡的举动,长安城的还好说,薛万淑身边可是耳目众多,是重点关注对象。
尤其是在颉利驻扎辽水北岸期间,可以说薛万淑晚上睡在哪个妾室房间?一日三餐吃什么饭?上了几次茅房?李世民都知道,可以确信没有半点可疑。
这么看来,自己还真是忽略掉了很多细节,被隐太子之子的身份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以致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这让李世民心里很是自责和沮丧。
李靖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些造反的提前准备都不做,直接带领异族大军兵临城下,就靠着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自己是隐太子之子,谁能相信?”
“就算你是真的,无论群臣还是百姓,都不会接纳。他们只会觉得右贤王是打着借口,入侵中原。”
一番细致入微的分析极有道理,这么一看,右贤王怎么也不像是要颠覆大唐的样子?
说到这里,李靖兴冲冲的说道:“皇上,房相,你们是身在局中,被隐太子之子的身份迷惑了,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事情?”
“外面的事情?”房玄龄眼中精光一闪,开始思索起来。
几个呼吸之后,房玄龄神情一震,脸上露出不可思疑的神情,诧异的看向李靖。
李靖脸上充斥着莫名的神彩说道:“你们没有发现,辽东这场战事,发生的很是诡异和离奇?”
“莫名其妙的,颉利就南下了,盯着高句丽死锤。将其一举击垮,一股脑灭了三国,随后把城池和土地留给了大唐,最重要的是,竟然把三韩之地的五六十万青壮给裹挟走了。”
“我们大家都知道,钱财和城池都不重要,而人口,由其是青壮才是三地对抗中原,独立在外的核心根本。”
“突厥这是釜底抽薪啊!”
“草原要这么多青壮干什么,一片土地上只要有牛羊和食物,突厥人难道生不了孩子吗?把这些异族弄到草原上去,不是凭添负担,给自己找麻烦吗?”
“右贤王口口声声说要土地和城池,可最后却并未放在心上,随手丢给了大唐!”
“老臣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右贤王简直就是在用突厥人给我大唐开疆拓土。辽东一役,我方并未有任何损失,兵不血仞的获得了前隋炀帝国破家亡都没有得到的地方。”
“这哪里像是和陛下有杀父之仇,不知道的还以为右贤王是陛下派去的呢?”
‘呃’
李世民一怔,失笑的摇了摇头:“靖兄可别乱说,玄龄在此为朕做证,朕可没有这么一位惊世之才派往草原?”
“这么看来,右贤王确实一直在对我大唐示好?”
房玄龄在心里将右贤王和隐太子划出了界限,再看上去,顿时就看到了很多以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他们突围的那天晚上,在辽东城留下了四万匹战马。”
“要知道当时我们双方可是你死我活,右贤王部的马匹就算跑不动了,完全可以杀了,却一匹没动的留给了飞虎军,都是些矫健的良骥啊?”
李靖疑惑的问道:“什么四万匹马?”
李世民这才意识到,辽东城之战对外是另一种说法,于是把详情一说,李靖听的眼中目泛异彩,一拍大腿道:“着啊,当时四面楚歌,若是我的话,肯定将战马统统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这右贤王却把战马留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右贤王在突厥可是号称地狱中走出的恶魔,杀伐果断,手段狠辣,死在他手中的突厥人,成千上万。右贤王的宝座下尸骨堆积如山,决非是什么善良之辈。”
“在那样盛怒之下,不但没有杀马,就连突围时也没有我军士卒阵亡,这明显不合理。”
“皇上,我看这右贤王与我大唐是友非敌,虽然有些误会,估计右贤王也知道是自己随口编造的身世惹的祸,所以并未和我大唐计较,皇上正该释放善意,用此人来牵制薛延陀。”
第895章 承庆殿议政(完)
2024-07-13
李世民听的李靖一番分析后,心情激动不已,只要排除了对方是隐太子儿子的身份,其他的都好商量。帝王的智慧和冷静重新占据脑海,李世民兴奋的在房内走来走去。
“好,即然是误会,那就要解开。”
李世民下了决心:“朕这就派人出使突厥,与右贤王联系。这右贤王也真是的,在营州之时,唐俭和长孙无忌都想见他,他就是避而不见。若是当时就会晤,哪会有后面这些误会?”
房玄龄和李靖见李世民这么说,都是悄悄撇了撇嘴。
刚刚还说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你要为大唐除去一个祸害和隐患,现在看杀不了了,对方的利用价值极高,又开始拉关系,说是误会了?
呸,又当又立的主儿!
“嗯?”
李世民见李靖和房玄龄都是露出异样的神情,威严的一哼:“怎么,你们俩有什么意见嘛?”
“没有,没有”
两人连连摆手:“皇上英明,臣等钦服。”
三人无论怎么分析,都没把李言往太子李承乾身上靠,主要还是被固有思维有限制的死死的,谁也没想到,李言除了人是真的,其他的都是胡说八道。
不但身世造假,履历造假,就连年龄也是假的。
李承乾今年刚刚二十,而右贤王李言对外的说法是今年二十五六了,当初遇到颉利的时候就虚报了五六岁,就这年岁上的差距,就让人不会往一个人身上想。
除了年龄上的差距之外,两人行事做风也迥然不同。
谁也不会把之前老老实实,唯唯诺诺的少年太子,想成冲锋陷阵,勇闯敌穴,打下诺大突厥汗国的右贤王。
只有李世民才知道太子之才,远非其他人所看到的那样,可头脑聪明,见事明达和杀场争锋,出生入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李世民更是不敢想象。
再加上李言当初的惊鸿乍现,也不过是其长期生活中的一次偶然暴发,还没有改变和夯实李世民对他的固有印象,就彻底消失了。
是以这唯一一个掌握线索的人就忽视了,其他人尽自聪明,没有信息,自然也无法推论。
御书房刚刚还是黑云压城的场面,现在锋回路转,沉焖压抑的气氛随之一轻,君臣三人都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没想到事情竟然发生了这么曲折的反转。
李靖皱眉说道:“皇上,之前在营州,右贤王避而不见,或者是顾忌颉利,或者是另有缘由,我们要做好更悲观的准备,那就是右贤王的家人是死于中原的权力倾轧。”
“那样右贤王的示好,或许只是他身为一个汉人的基本道德,而非是对我大唐的好感。”
“无妨!”
李世民慷慨的说道:“只要他不是隐太子之子,其他的,不管任何身份,朕都可以接受。朕可以给他家人平反昭雪,并且给右贤王封赐。突利不过是一个郡王,而右贤王,朕可以拿出一个亲王的爵位。”
“让他永镇漠北,世袭罔替。”
“他要有家人健在,朕一样可以重重的封赏,提拔他家人入朝为官,让右贤王光宗耀祖,显赫于世。同时,即然他是汉人,朕更可尚以公主,赐其为可汗,让他得到夷男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
李世民这次可是下了血本,李靖听的也是默默点头。
若是右贤王家里是受到玄武门牵连的,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大世家,更不会是李世民亲自动手的。毕竟,李世民贵为天子,亲自关注的政敌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
只要不是李世民亲自处决的,一切都可以谈嘛!
“那让谁去出使突厥呢?”
李世民又犯了难,喃喃自语道:“唐俭年事已高,辽东之事做了一半就回长安养病了,他经不起路途的颠簸,辅机又在辽东,大半年都没回来了。”
“鸿胪寺的官员们地位又太低了,无法代表我们大唐对右贤王的重视?”
“若是选朝中重臣,又怕他们不熟边事,难担使命,误了大事。”
“而且右贤王大军在郁督军山附近,三方势力,上百万大军对峙,万一有个闪失,朕也于心不忍?”
“唉,朕手下若是有个长孙晟那样文武双全,熟谙纵横之术的大才就好了?”
见李世民这么一说,李靖顿时受激不过,眉头一挑,自告奋勇的上前道:“若是陛下不嫌弃,老臣这身骨头还能撑上一撑,这次出使,臣就替陛下跑这一趟了?”
“不可,卫国公身体硬朗,固然值得欣慰。”
李世民还没说话,房玄龄就阻止道:“可定襄一役,你可是主帅,斩杀突厥人无数,草原之人,无不对伱恨之入骨,若你出使草原,恐怕不利于两国交好。”
“而且卫国公是我大唐军神,三军仰望的存在,更是唐军的擎天支柱。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正需坐镇长安,以定军心,万不可以身犯险。”
李靖眉头紧皱,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并不合适,可朝庭目前确实挑不出合适的人选。
若是再加上右贤王打着隐太子长子的身份,朝中更是很多人都不能去,万一被策反了怎么办?
“陛下,臣推荐一人,在安全方面可确保无虞,将皇上的诚意带给右贤王。”
“哦,玄龄快说,是何人?”
房玄龄飒然的捋须一笑,张口说出一个李世民意料之外的名字:“侯君集!”
“他?”
李世民沉吟起来:“君集忠心朕倒是相信,只是他一介武夫,这斡旋折冲之事,恐怕他未必能胜任.”
“陛下,拉拢右贤王之事刻不容缓,一旦夷男先行一步,万事皆休。”
房玄龄神情凝重的分析道:“侯君集是皇上亲信,前右卫大将军,当朝国公,太子岳父,身份尊贵,名声显于天下,足够代表皇上的诚意。而且没有参加过定襄之役,与突厥人没有仇恨。”
“他是员武将,身经百战,沙场经验丰富,出入郁督军山那样的乱局,也不会有失。”
“此次出使不需要太过复杂,只需使臣将陛下的善意传达过去即可,君集粗中有细,外刚内柔,除了辽东城一役马失前蹄之外,还从没出过什么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