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李言被长久以来苦苦压抑的父子之情,搅乱了心绪,理智的头脑中,不可避免的参杂了一些感情进去。
在李世民的招待下,两人落座,看向女扮男装的武元华。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通过侯君集的提前报备,他也知道此女正是此次用来和亲的武家之女。当时太过匆忙,下过旨后,李世民也没有亲眼见见。
只知道此女貌美,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
尤其一身男儿装扮,飒爽英姿,花容月貌之上又添上几分巾帼英气,看得李世民也是一阵心襟动摇:“你就是武家之女吧?果然生的姿容俏丽,倾国倾城。”
武元华微微福了福身子:“武元华见过父皇。”
呃.
李世民一怔,老脸微赤,这才想起,在圣旨上自己是收了此女为义女,还封了公主。
连忙敛去那种男人式的欣赏视线,换了一幅和蔼慈祥的眼光:“恩,你虽是大唐公主,嫁为人妇,以后还需好好相夫教子,贤良淑德,为大唐和突厥两家友好相处,尽一份力。”
“至于你母亲和武家,就不用担心了,伱的两位兄长皆已入朝为官,武家兴盛有期。”
“多谢父皇,女儿定当谨记父皇教诲!”武元华躬身一礼,回到李言身后,悄然站立。
李世民看着头戴虎头面具的李言,笑着说道:“朕听君集说,右贤王有宸宁之貌,英姿勃发,生的很是俊朗。中原大地,竟能生出如此人物,短短十年,在异域他乡,登上了如此高位,掌握整个突厥大权。”
“朕很是好奇,不知否看到先生真容?”
“此处没有别人,右贤王不如取下面具,我们两人坦诚相待,面对这黄河内外,万里河山尽情一饮如何?”
原本以为对方会欣然同意,谁知李言却缓缓而坚定的摇了摇头:“大唐皇帝恕罪,我原本只是中原一普通文士,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草原,更是当上了右贤王。”
“草原自古混乱,征战不断,今朝座上客,他日阶下囚,人生际遇之离奇,未可知也?”
说到这里,李言有些怅然道:“隐藏真实相貌,若是有一天在突厥待不下去,我还能回到中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太平日子。若是被大唐高层惦记,想要善终,恐怕很难?”
李靖在后面忍不住插话道:“即然你还想着有朝一日回归中原,那就不该带领突厥人南下,威逼大唐?”
经过李靖的质问,李言这才从刚才的那种父子亲情的思绪中跳出来,深吸一口气,脑中一清,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突厥汗国的掌控者,和对面的这群人是对立的关系。
李靖话一出口,房玄龄和李世民心中就是一惊,糟了。
刚刚不知为什么,这位右贤王明显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出生和同为汉人的乡土之情,这无疑是对接下来的谈判是极为有利的,可李靖的一个置问,将双方又放到了对立面。
“卫公此言差矣!”
果然,李言摇了摇头,声音变得清醒而冷峻:“草原乱而中原安,草原强大必然南侵,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管有没有本王的出现,突厥南下都是必然的。”
“你们应该庆幸,这次领兵南下的是我。而不是施罗叠,或者是其他突厥人。”
“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本王的位置上,大唐北部疆域现在早已是一片战火,满目疮痍。”
李靖不甘示弱:“漠北和金山大都督府”
“右贤王所言即是,如今突厥汗国复起,先生麾下拥兵百万,其势更是远超当初的始毕和颉利。”
话还没说完,房玄龄就上前一步,挡在了李靖面前,打断了李靖后面的话,笑着说道:“而我大唐也是人才辈出,朝中文武济济,在皇上的英明带领下,国势日蒸。”
“我们两家是天下最强大的势力,若是为敌,无论是突厥百姓,还是中原黎民,都将生灵涂碳,陷入浩劫。”
“若是我们两家友好相处,天下百姓都会因此而受益。”
“此次,皇上不惜亲自北上,来到丰州,与右贤王相见,正是为了两家盟好,罢兵言和,相信这也是先生的心愿。”
“今时先生主导突厥,从此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万家灯火,享受太平,离不开先生的贡献。”
李世民心里一松,也是严肃的盯了李靖一眼。
他知道李靖想说什么,可如今突厥势大,大唐需要和平,两人在此相见,就是为了和谈。
若是看到对方稍稍露出了些思乡之情,就登鼻子上脸,质问突厥西征之事,无疑会激怒对方,可能连现在的局面也保不住。
李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看向房玄龄,声音明显变得缓和:“还是房相深明大义,眼光长远,不愧是大唐翘楚,国之砥柱。若是本王身边有一个房相这样的国士来辅佐,何愁天下不定?”
话音一落,李世民和李靖脸上都是一僵。
李言话语中带着一丝轻佻和随意,半真半假,让两位李大将军听得心惊肉跳。这才想起来,对方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除了待在突厥和回到中原养老,还有一条路子。
就是学着颉利,试图打下中原,一统天下!
房玄龄尴尬的笑了笑:“右贤王谬赞了,现在玄龄所能作的,远远不能和右贤王相提并论,天下兴亡和百姓祸福,也尽在大王的一念之间,还望大王以大局为重”
李言看着面前的三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突厥的问题说麻烦很麻烦,说简单却又很简单,仅李言自己就能从容料理。
若是在中原,想混到李言现在这种地位,最起码要网罗一大堆才智高明的文臣和骁勇善战的武将,通过人才的堆积,处理海量的复杂事务,解决无数难题,才能建立一个庞大的势力。
而在草原上却不用
草原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极其落后,人们生存状态单一,方式纯粹,基本上和原始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大部份人一生就是争夺地盘,放羊牧马,繁衍后代。
最新鲜刺激的事情,就是在部族头领的号召下,南下劫掠。
第939章 大唐与草原贸易体系的构建
2024-07-13
草原部族之间的争斗,也没有多复杂的心计和谋略,都是以暴力对抗暴力,强者吞并弱者,然后分裂,周而复始,部族之间几乎都有着累世的仇恨和矛盾。
简单到哪怕中原王朝在宫里的一个太监,在这里也可以被奉为高明的智者,用那点儿和同事们斗心眼儿总结出来的心计,就可以轻易的帮助头领迅速壮大实力,甚至成为可汗级的人物。
是以高层谋划的事情,就李言一个人都能解决,还有大量时间享受生活。
可麻烦的就在于,这样形成的势力,就像滚大的雪球,而非充满钢筋石块的混凝土。
完全是一盘散沙,毫无凝聚力可言。
看起来体量巨大,也很吓人,却只能宣赫一时。随便一个风吹草动,就能乱成一团,时间短到甚至来不及将大军移到中原的边疆,就会产生内乱。
李言也就是有真实之眼,能很快发现异己份子,然后极时处理,把内乱消除在萌芽之中,这才能勉强维持一个庞大的整体。
这是做弊,不可复制。
一个头脑精明的人在这里,成也快,败也快,无论如何努力,几乎都是在做无用功。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人才众多,却没有人愿意去往草原,因为谁也不愿意一番心血,最后注定要付之东流。
李言当然知道,别说房玄龄这样的顶尖谋士,就算最普通的中原文士也瞧不上草原。可就这样弃之不顾,任由其自生自灭,而不加理采,说不定什么时候,草原游牧民族就会给中原带来致命一击。
李言想了想,觉得若是把这世间的问题,当成病症来分析。
草原游牧的问题,就像是癌症,无声无息,不出现的时候,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平时人们又不可能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它,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遇到。
可当它出现的时候,往往就已经来不及了,它会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带着你一起毁灭。
李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两人经过磋商,决定在大唐北部边疆漫长的边境线上,开放四个重镇,做为互市地点。
分别是关内道的丰州和胜州,大同道的马邑,还有河北道的营州,几乎均匀的分布在大唐北部,横惯东西。
原本李言是设想八个地点,还有河西两个和西域两个,不过现在大唐的势力回撤,西边的事情也管不到了。
每个互市地点,都不设置军队,只布署少量市场管理成员,用以维护市场规则和次序。
房玄龄见商议到具体详情,插话道:“右贤王,其实这样的互市在汉朝就已经设立,只是中原地大物博,粮食、丝绸、布匹、漆器、陶瓷、盐铁糖麻等各种物资琳琅满目,商品众多。”
“而草原只有牛羊马等畜牧类,还有一些草药和野生动物皮毛。”
“老臣看过汉代对外通商记述,发现之所以这样的市场无法长期维持,就在于草原对中原物资需求量极大,而中原对草原需求是有限的。”
“就拿牛羊马匹这种可以大量交易物资来说,在和平时期,中原王朝不需要那么多战马和牲口,而一旦遇到战乱,多半就是草原入侵中原,又会禁止这类物资流入中原。”
“如此,可供交易的商品就更少了。”
“而且草原商品都是简单的粗糙制品,价格低廉;而中原商品精细复杂,价格高昂。长期而巨大的贸易差,要不了多久,就会把草原百姓的资源掏空,随之就无法继续交易。”
李言一听就明白了,就算不是经济方面的人才,他也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贸易不平横,产生了严重的贸易顺差。
而突厥就是贸易逆差。
等于是大唐站在产业链的中高端,对草原进行了商品倾销。而草原原始单一的经济下,很快就破产倒闭了,只好拿起刀枪,再去富饶的中原抢夺。
其实这样的问题很好解决,就是大唐以朝庭的名义,强行制定商品保护价格,维持市场稳定,保障草原人的收入,避免游牧民族畜牧行业的破产,从而大量涌入强盗行业。
致使草原人武力强悍,最终威胁到中原的安定。
第二以朝庭国库为保障,每年大量采购牛羊马等可消耗的生活物资,保证草原人有足够的‘外汇’,用来从中原购买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须品,保持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从而不加入流民强盗行业。
而大唐也可以通过经济来影响敌人,使得敌人即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又不强大到足以威胁到中原王朝的地步。
这些消费又能反过来繁荣大唐的商业,增加就业和税收,给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花些钱就能‘解决’一个潜在的无法征服的强敌,何乐而不为。
要知道草原人活不下去,南下入侵,每次给中原王朝带来的经济损失都是巨大的,除开钱财之外,城池破碎,生灵涂碳,搞不好整个王朝都被推翻。
不划算啊
古往今来,就算在后世,朝庭也不敢让治下的百姓没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若是百姓连吃的都没有,就只剩下造反一条路。
相对而言,其实草原人就相当于一部份不在中原王朝辖地的野民,朝庭也是要解决这些人的生存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些人可不战而胜。
可历代王朝,都想把这些人赶出去,不管不顾。
这些人没了生济,可不得想方设法的去中原打劫,用以活命吗?
只要给这些人一点儿吃的,那些大大小小部族头领,就算成了一个个的村长县令,会帮着朝庭管好治下牧民。
若是打仗带来的收益,远远低于正常交易,那谁还会想着去打仗呢?
于是李言将这里面的玄机给李世民君臣三人详细的解释了一遍,然后说道:“其实草原地域广袤无边,游牧百姓逐水草而居,和中原百姓一样,只要能吃饱饭,谁会愿意抛家舍业,拎着脑袋上战场?”
“民以食为天,只要大唐能顾上草原人的肚子,草原将不战而胜。”
“否则,不管大唐有多强大,能出多少兵,是永远杀不光草原人的。只要有草原,就有牛羊马匹,只要有牛羊马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骑兵产生。”
“杀之不绝,除之不尽。”
一席话说的李世民若有所思,就连房玄龄和李靖两人也是哑口无言,不过想想,也有道理。
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真正的战场永远不是士兵和刀枪,而是食物和生存。
李世民觉得李言所讲的道理,似乎在哪里听过,仔细回想了一下,脸上带着回忆之色:“朕在几年之前,也听过一个少年说过这样的道理,看来你们对草原都有着深刻的了解,所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李言脸色一僵,还好带着面具,对方看不到脸色。
可不是吗,也是自己说的.
李言已经尽量的换了一种方式,用孑然不同的角度讲了出来,可道理都是一样的,难怪李世民觉得熟悉。不过这一点点儿相似,不足以让他怀疑到自己的身份。
衣袖中的手情不自禁的握了握,李言装作好奇的样子:“哦,是什么人,他也来过草原吗?”
李世民脸色沉重,情绪低落下来,摇了摇头:“他比伱还小五六岁,可惜,已经身陨多时了”
而这番道理,房玄龄和李靖却是头回听说,李言别开生面的从经济角度诠释了两大民族之间的依存关系,和在此基础之上所衍生出来的战争与和平。
让两人似乎看到了矛盾的深层次原因,都是隐入深思。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又脸色兴奋。
这种独特的视角对房玄龄这个大唐首席设计师而言,仿佛打开了脑中的枷锁,格局一下变成空前的广阔。
以前他对于治理江山和抵御强敌的思考,几乎都是用军队和战争的方式来理解的,信奉的就是兵权在手,天下我有。现在想想,战争不过是社会矛盾积累,达到不可调合程度后的必然产物。
而导致战争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民生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