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何不妥之处?”
孟去疾指着沙盘上的城池,侃侃而谈道:“按照之前的规划,我等围而不攻,最短也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耗光永乐府的粮草,实在是太久了,且不说庆国正在全力调遣其他州府的兵力,南徐国怕是也已经有所动作,这半年的时间,足够产生太多的变数,想要加快速度,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战线拉短,把尽可能多的兵力集中到永乐府一处,不惜代价猛攻拿下。
“而问题也出现在这里。
“如今,我十几万大军,为了分割战场,不让庆国部众连贯在一起,绵延在九百里战线之上,各自围城,陷入僵持状态。
“其中昭通府是莱州第二粮仓,距离永乐府又太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出来的,吸引了我等的大量兵马。
“如今,崔从义、沙文龙两名玄象境界,外加三万兵马都在此处。
“城内的守军只有九千,但他们的守将邓丰勇猛无敌,再加上有十几万百姓全力相助,四十余天下来久攻不下!
“偏偏此城拿不下来的话,就没办法解放三万精锐兵马回来攻打永乐府,再拖下去,局面只会渐渐地开始对我们不利。
“所以,我才想让陈参将率部前往昭通府,早一天拿下昭通,就能让永乐府外的力量再增大一分。”
“是啊。”
虎贲军统领范天发沉声道:“陈参将,你还是速速前往吧,事关重大,要是能拿下昭通府,也算是你的大功一件。”
“不行。”
陈三石直截了当地反驳道:“休说是三千人,就算是再派去一万人,昭通府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拿得下来的。”
他顿了下,接着忽然提升声音道:“我有一计,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令除永乐府之外的敌寇,尽皆望风而降!”
不费一兵一卒?
尽皆望风而降。
孟去疾半信半疑道:“快说来听听。”
陈三石问道:“孟大帅,咱们之前是不是屠过城?”
“嗯。”
孟去疾坦然回答道:“屠过七八座城池吧,一开始攻打边境的时候,在雷山府附近我方惨胜,将士们需要奖赏也需要泄愤,便也没拦着。”
屠城。
在古代战场中,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平叛时面对自己的子民还好,尤其是面对敌国,屠城本就是一种提升士气和震慑敌人的手段。
对于绝大多数士卒来说,他们打胜仗,本来就是为奖赏,为升官发财,要是拼死拼活之后,还得不到足够多的好处,难免心生怨念,继而不明白拼命的意义是什么。
“这就对了,所以才会激起十几万百姓的拼命抵抗,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城破死的不单单是守军,还有他们自己人。”
陈三石说道:“所以,劳烦孟大帅传令下去,不要再继续屠城了,士兵的奖赏,最好还是由朝廷来出,不知大帅有没有难处?”
“没问题,本来也只是挑选几座负隅顽抗的城池做个威慑而已。”
孟去疾一口答应:“如果真能收复三州之地,这些人自然就是我大盛的子民,要是都杀光,就等于只拿到一块死地,我马上就传令下去,不得再继续屠城。陈将军如此安排,莫非是想劝降昭通府内的守军?”
“正是。”
陈三石没有否认:“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果能劝降城内守军的话,不仅仅能减少大盛损失,也能够节省时间,争取到宝贵的战机。”
“陈大人,你以为我们没有试过吗?”
虎贲军统领,武圣范天发说道:“早在战事开始之前,我们就屡次劝他归顺,甚至连伯爵的条件都开出来了,但此人又臭又硬,无天山一战庆国溃败之后,他三万人打到剩下一千多人,最后硬生生突围出去,进入昭通府城之后一直坚守至今。
“可以说,这个邓丰对于庆国忠心耿耿,他就算是战死在城墙上,也断然不会投降的,否则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范将军此言差矣,有时候一座城池降或者不降,不是主将一人说了算。”
陈三石不急不躁,道出心中的想法:“只要城内的百姓失去抵抗意志,八千守军也很难再有信念继续坚守下去。”
百姓之中,包括当地驻军的家眷。
一如当初在鄱阳。
弟兄们拼着性命和他一起护送百姓渡河,不是因为大家无私,而是因为前方是自己的家人。
相反,要是能够确保家人安然无恙,抵抗意志就会大大减弱。
尤其是如今兵临城下,看不到希望的情况。
“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副将詹台明,提出异议:“光凭一张嘴,就能让他们相信,然后开门投降?”
“自然不是,所以,我们要做给他们看。”
陈三石说道:“比如,释放降卒。”
“释放降卒?这恐怕不妥吧。”
范天发眉头紧锁:“庆国百姓可免死罪,但要是放掉俘虏,岂不是等于放虎归山?”
孟去疾抬起手示意他停下,也没急着反驳,而是耐心地问道:“你想放多少。”
陈三石吐出两个字:“全放。”
“这就有些荒唐了。”
孟去疾冷静地拒绝道:“这两万降卒,将来是可以消化成大盛自己的人的,是我等用不小的代价换来的,要是这么轻易放掉,前面的仗岂不是等于白打了?”
“是啊。”
范天发有些失望,他说道:“陈参将,你的四渡洪泽确实一鸣惊人,但不是所有的仗都有能投机取巧,有时候,必须要打一些硬碰硬的仗。依我之见,还是不要浪费时间讨论下去了,你火速率领部众前往昭通府,也能给崔从义他们分担一些压力。即便是付出一些代价,只要能打下昭通府,也不算是吃亏。”
其余几名将领,也都是默认。
他们还以为是什么惊天计策。
陈三石只能参谋,没有最后拍板决定的权力。
释放两万俘虏,确实是个匪夷所思的主意。
但他觉得,真的可行。
“我赞同陈参将的看法。”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房青云接过话题:“据我所知,这两万人不是精锐,都是当地卫所兵而已,本来也没有多高的战斗意志,经过俘虏之后,脑子里也只剩下活命的想法,想要消化成自己人,怕是得两年的时间,对于当前的战局毫无帮助,只会凭白增加粮草的消耗。
“而且陈参将的意思,也不是真的放虎归山。
“此去北部,有一条鬼门峡谷,地势险要,只能供两人并肩而行,极其狭窄逼仄,进去以后没有回头路,不存在反攻的可能性。
“出峡谷以后,更是距离庆国其余会出现主力的地方数千里,半年之内都不可能再重新归纳收编,对于我们来说,跟死掉没有任何区别,但对于其他守城的庆国士卒,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有了希望,便不会再做困兽之斗。
“诸位要明白,任何战役开战之前,都要明确己方的真实目的。
“而我们此次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吃掉永乐府内的五万精锐和城内唐王,其余人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没了,东庆在边境就大势已去,不得不放弃三州之地。
“陈参将,我说的没错吧?”
陈三石赞同道:“房将军所言,和末将所想一字不差。”
打仗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达成战略目标。
是屠还是仁,都要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来,哪种策略能赢,就用哪种。
“连房将军都觉得可行?”
孟去疾开始犹豫。
显然在军中,资历才是真正重要的话语权。
他沉吟道:“可不管怎么说,如此多的降卒放回去,仍旧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孟大帅最好如此照做。”
房青云态度强硬:“若是此计不成,再遣玄甲军前往昭通府也不晚,至于释放两万降卒的损失,由我一人承担,我会写折子呈给陛下。”
“好!房将军都这么说了,本帅要是再不尝试,确实显得过于谨小慎微,那就按照陈参将说的办!”
孟去疾最终拍板:“传我的帅令,把炼脏以上的降将留下,其余的,分批次把降卒送入鬼门峡谷,每次不超过五百人,另外派人把守好峡谷!陈参将,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我要除永乐府外,所有兵马的临时指挥权和调遣权!”
陈三石抱拳道。
这是必要的。
否则他在某处劝降,另外一个地方还在攻城或者屠城,非常容易坏事。
“好,我给你这个权力!”
孟去疾痛快答应,接着加重语气:“但是陈大人,军中无戏言这五个字,你应该明白吧?”
“末将愿意领下军令状。”
陈三石补充道:“但是释放俘虏的事情要尽快,如果末将所料不错的话,南徐国的援兵快到了。”
“是啊。”
孟去疾说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目前是我大盛朝占据上风,可一旦南徐的援兵赶到,情况立马就会变得严峻。”
南徐派兵,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是必然的。
……
永乐府。
“报!”
“王爷,盛朝又有兵马增援了。”
“慌什么?”
唐王李恭用匕首割着面前热腾腾的烤羊腿,不急不慢地问道:“有多少?”
“八千虎贲军,外加上三千玄甲军。”
副将愁容满面地说道:“其中玄甲军,是由那个四度洪泽河的陈三石带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李恭割肉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下,旋即淡淡道:“不要慌乱,此人大概率是派过来蹭功勋,然后升爵位的,目前莱州的局面,多他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王爷。”
副将叹息道:“这次陛下对我们的意见很大,当初就不同意我们出兵。”
“明明是陛下太保守。”
李恭嚼着羊腿肉,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要慌乱,只要我们再坚守三个月,大庆的援兵就会陆续赶到,南徐大军也会直逼虎牢关。
“到那个时候,孟去疾等人自然要退回边境,然后才是这场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
“想办法通知其余各个城池的所有守将,坚守不出,静待天时!”
“是!”
……
昭通府。
“弟兄们!”
“父老乡亲们!”
“盛朝的官兵一旦攻进来就会屠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桂海、涟水、景谷三府就是例子,他们和草原的野蛮人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想活命的,就都给我上来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