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丽吐了吐舌尖,轻轻干咳一声,解释道,“跑腿子就是队里的独户,一户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成家,也没有人管他。如果只是这样也不会被人叫做跑腿子。
最主要的,还是他自己不爱劳动,成天就是混日子,也不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和没拴缰绳的野马一样到处乱跑,过一天算一天,有今天没明天,才会被人叫做跑腿子。”
陈凡眼睛狂眨,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好险,听前半段的时候,还以为说的是自己呢。
照这么说,这个跑腿子不就跟城里面不务正业的二混子、二流子差不多?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跑腿子”只是好吃懒做,很少干损人利己的坏事吧?
解释完跑腿子,姜丽丽继续讲他父亲在生产队蹲点的故事,“那个生产队里就有一个这样的跑腿子,父母很早去世,年轻的时候就跟兄弟们分了家,30岁的人了还没结婚,鸡鸭猪都不养,上工的时候也是吊儿郎当的,我爸就把他定为第一个目标,一定要改变他,让他摆脱后进的身份,最好是能成家立业……”
厨房的碗洗完了,姜丽丽却才刚起了个头,没说完的话,就转移阵地去“综合室”继续说。
陈凡装模作样地摊开一本课本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以防有人突然进来,放本书可以掩人耳目。”
姜丽丽不知道想到什么,俏脸泛起一阵红晕,然后故作若无其事地将课本拿到自己面前,“正好我可以边讲边看。”
陈凡嘴角微撇,边听边看还有可能,讲的人怎么看书?
果然就是在掩人耳目。
他又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做记录。
姜丽丽看到他的动作,不禁有些迟疑,“你……要记下来吗?”
陈凡不用问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笑道,“放心,我只是觉得干部下乡蹲点挺有意思的,想积累一些素材,写一篇这方面的小说。”
顿了一下,又说道,“除了你父亲的事,你也可以讲讲来卢家湾蹲点干部的事,亲眼看到的,或者听说过的都可以,这样就不怕有人根据剧情,看出来是谁的故事了。”
听到这话,姜丽丽脸色才好看一些,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那我把知道的都讲给你听。”
一个说,一个记,等黄莺她们背着挑着猪草回来,陈凡已经记了十几页纸,差不多能拼凑出一部长篇小说的份量。
不过他打算写成故事集,人物和背景不变,每个故事写成一篇章节,这样难度就能直线下降,相当于一篇短篇小说,正好适合他练笔用。
等写完几篇故事章节,再动手去写中长篇,就顺利多了。
看到她们回来,陈凡很自然地将笔记本合上,走出去看了看,“嚯,割了这么多猪草?”
黄莺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笑着说道,“给猪吃多一点,就能长得更好。”
陈凡笑着说道,“吃撑了也不行,这猪和人一样,都要留一定的肚量,否则就容易积食,一次吃太多,不如少食多餐的好。再说了,这两头都是小猪,再能吃又能多到哪里去?”
他是真没想到,这三个姑娘做事这么踏实,一下子打了三担猪草回来,别说两头小猪,就是两头大猪也吃不完呐。
他可是队里的兽医权威,黄莺三人自然深信不疑,满脸遗憾地看着三担猪草,“那多的怎么办?”
陈凡笑道,“也不碍事,小羊和两匹马也可以吃,不过以后就不用打这么多了,你们也多留点时间出来学习,我还等着你们学完高中知识,教你们实用技术呢。”
黄莺三人立刻连连点头,兴奋地挑着猪草去了后面。
第222章 久仰大名
几天后,田野上,陈凡将画板架好,手里拿着铅笔,又在画着素描。
现在社员们已经熟悉了他出来采风,这种时候都怕打扰到他,一般不会和他说话,大多都在埋着头劳动。
倒是在陈凡的背后不远处,有几个妇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哈哈哈,你们看刘德福,平时干两分钟就要歇半个钟头,今天陈老师出来画画,他硬是半个小时没直起身。”
“还不是怕陈老师把他画丑,到时候画出来,别人一看,其他人都在弯腰锄地,就他直起个腰,还不被人笑话死。”
“哎呀,你们还真别说,陈老师的这个画板一摆,大家的积极性都高了很多啊。”
“那是,这还是画画,要是换成照相机,恐怕还要高。”
“那不是一回事呢,照相机咔嚓两下就拍完了,然后那几个老油条继续磨洋工,陈老师的画架子一摆,最少就是一个钟头,也就这时候有点效果。”
众人一听,顿时乐不可支,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陈凡听到笑声,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
再低头看看脚边箩筐里的两只小兔子,发现它们已经从懵圈的状态中反应过来,正欢快地吃着苜蓿草,便放下心来,继续画画。
秧田里的稻种刚刚撒下去,这时候正在翻耕的是还没有处理的稻田,等把所有的稻田都翻耕完,施好底肥,把地养好,也差不多到了插秧的时候。
和煦的春风吹过,远处的树枝抽出了翠绿的嫩芽,迎着风儿飘荡,稻田里的积水泛起阵阵涟漪,青色的大水牛身上沾满了泥水,甩着尾巴,拉着沉重的犁耙,不知疲倦地在水田里转圈,不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哞叫。
赶牛的人手里挥舞着绳鞭,拉着长长的缰绳,扶着犁耙、掌控水牛的方向。
陈凡不时抬起头,看着田野上的景象,心情也更加愉快。
然后愉快的心情很快被打破。
一股臭味从后面传过来,陈凡眉头微皱,满脸木然地转过身。
只见一支骡马车队排成一条走了过来,那臭味正是从车队板车上传来的。
不一会儿走到跟前,排头一个的张文良咧着嘴哈哈大笑,“又出来画画啊,哦,是采风。”
陈凡没接他的话,而是看向那车粪肥,不解地问道,“不是有化肥么,怎么还在用粪肥?”
张文良干脆将马赶到一旁停下,让后面的人继续往前走,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才说道,“化肥量不够啊,就那么一点,还贵得要死。所以底肥就还是用土肥,回头加点化肥做面肥,也就差不多了。”
陈凡恍然点了点头,说到底,还是让穷闹的。
说到化肥,他这回总算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尿素裤”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的尿素还在大量依靠日本进口,外面一层尼龙布,里面是一层密封的牛皮纸,再里面包装的就是尿素。
最外面的那层尼龙袋子,裁开后正好可以做一条裤子,但是那袋子上面的字迹却根本没办法弄掉,哪怕用墨汁把裤子染黑,那黑色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染黑了也能看清字迹的尿素裤)
他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说什么在农村尿素裤是干部裤,只有干部才能拿到这种裤子,又或者1毛多或2毛钱一条去找大队部买,还编出顺口溜,“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个尿素裤,有黑的,有蓝的,就是没有社员的。”“干部干部,身穿料子裤,前看日本产,后看是尿素,保证含氮量,百分之八十五。”
但是在卢家湾,却没人穿这种裤子,有人做,却是给别人穿,他们自己不穿。
最便宜的土布才一毛多一尺,好一点的也就两三毛,虽说大家穿的都是带补丁的衣服,可要说有多缺布,还真不至于。
所以在卢家湾,确实没人穿这种带字的裤子,少部分人拿了袋子改成裤子后,都拿去送人了。
不过尼龙袋也是好东西,比一般的布料更耐磨,所以剩下的袋子也不会浪费,至于拿来做什么用,陈凡还没发现。
他看向那车土肥,几乎都成了黑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所谓的土肥,其实就是用人或牲口的粪便,再混合一些草料堆积发酵,然后晾晒干枯,用工具一点点地敲碎,形成小碎石大小的颗粒状。
耕地的时候,将这些土肥撒在稻田里,能够起到很好的增肥作用。
没有化肥的时代,农民们就是用这种土肥为稻谷增产。
只是这东西好归好,但气味实在难闻。
陈凡满脸无语地看着张文良,“你是不是故意停我旁边的?”
张文良仰头哈哈大笑,随即看着他,“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唉,伱这个小同志的思想还有待提高啊。”
陈凡垮着脸,“我的思想要不要提高是一回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把你画在画里面,别人都在劳动,就你在抽烟。”
说着突然后退两步,装作打量的样子,“唉,就是这样,拉着粪车不走,还叼着一根烟。”
张文良老脸一黑,指着他说道,“就你们读书人心黑。”
随即将烟头一扔,挥了挥马鞭,“不跟你扯了,走啰。”
那老马发出一声嘶鸣,卖力地拉着粪车往前走去。
陈凡如同打了个大胜仗,哈哈笑了两声,转过身继续画画。
但是不等他下笔,旁边就传来一声远远的呼喊,“小陈、小陈。”
陈凡转头看去,只见叶树宝往这里走来,他身边是杨队长,另一边还有一个人,不过好像不认识。
他也没在意,卢家湾12个小队,总共四五千人,他哪能都见过,不认识也正常。
将画笔收好,陈凡拍了拍手,从口袋里掏出专门用来应酬的东海烟,迎了上去。
经过上次宅基地打界碑的时候,杨队长的那番话,他现在也学会低调起来,平时兜里揣着两包烟,本队的人来了就递东海,公社上来了干部,就递牡丹。
在春耕之前,公社里面几乎就没人来过,但是春耕一开始,就三天两头的有人下来。要么是农技站的农技员,要么是不知道哪个部门的领导过来视察。
还有一个什么专门负责全公社生产大队灌溉的“灌溉所”,拉来两台柴油机,从开始上涨的河里抽水,引入生产队的灌溉渠,为所有的耕地补水。
不过不是免费的,按照全大队的种植面积收费,两毛钱一亩地,4000亩地,就花了大队部800块,再加上种子钱、化肥钱,等于秧苗还没种下去,大队部就已经花出去三千多块。
所以相比工业,农业的前期投入也不小。
陈凡很快便迎到他们,先打了声招呼,给他们递了支烟,才笑着说道,“叶队长今天又去6队?”
叶树宝似乎很满意陈凡说的话,瞟了一眼旁边的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才哈哈笑道,“昨天才去过,今天就不去了,待会儿去7队那边看看。”
然后转身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到你们6队蹲点的安干部,今天起,一直到收秋粮,就一直扎根在6队了,你也是6队上的人,就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他又对着满脸笑容的安干部说道,“这位不用我介绍,你应该就知道吧?”
安干部立刻对着陈凡伸出右手,呵呵笑道,“知道知道,卢家湾的大才子,在云湖日报发表过文章、还拿到兽医证的陈老师,久仰大名啊!”
第223章 老前辈
不是每个小队都会安排蹲点干部驻点,主要因为公社里没有那么多的干部可以派,所以一般都是挑选某个生产队最穷、最落后的小队驻扎,这样才有蹲点帮扶的意义。
但是在实际操作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这个年代大家都一样,同一个生产队的资源也都差不多,穷就穷一片,富也是富一片,不会像几十年后,富裕村子旁边有个贫困村,那不太可能。
所以公社选择驻扎点的时候,干脆就选近的,偶尔没那么忙了还能常回家看看。
对于卢家湾生产大队来说,12个小队,就5队和6队离得最近,但是5队是大队部,蹲点干部自然不能跟大队的领导搅和在一起,否则那还叫什么蹲点?
理所当然,6队就成了公社干部蹲点的固定场所。
安干部是今天刚过来,到了之后,大队就给杨队长打了个电话,杨队长便过来接人。
如果他早来两天,还能套个驴车去接他,但是今天驴车都去拉粪了,全大队唯一闲着的成年牲口,就是陈凡的小母马,杨队长也就只能走着过来。
几个人站在一起抽着烟,很快就熟络起来。
安干部姓安,名字叫“安全”。用他自己的话说,“安全安全,不安全也安全,安不安全都安全。”
人长得白白净净、中等身材,从上到下都有点圆润,一看就是个干部样子,本身的单位是税务所,职务没说,不过肯定大小是个官,要不然也不会被派驻蹲点。
陈凡见这人比较好相处,便笑道,“安干部,这段时间生产队哪个人都忙,就我比较闲,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要是不知道的,也能给你找到人。”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呵呵直笑,让陈凡有点不明所以。
安全夹着烟,笑得像个弥勒佛,“首先要感谢陈老师的好意,不过啊,要说对卢家湾,我可比你还熟悉。”
杨队长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举着烟,仰头笑得合不拢嘴,“小陈,伱现在睡的房子,最早就是老安住的哦。”
“啊?”
陈凡惊讶地看着他,“你以前也是知青?”
这还是位老前辈?!
安全点点头,笑道,“不仅是知青,我还是有组织大规模下乡以后的第一批知青,69年初就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