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更符合“理想化”的学校老师，正在试图劝说对方要谨慎一些。
而原本应该更“现实”的老板，此时在大谈理想。
还是在凉皮店里.
渐渐地，翟达看着余总的面相，有一点点眼熟，但又不确定
其实他后世必然在短视频上见过对方，但那是十几年后的余总了，比现在苍老太多了。
两人的讨论还在继续，沈睿说道：“纵观整个市场，这样的企业也是少之又少.”
余总摇摇头：“这一路你带我看的好几个原国营厂，在改制前不都类似么？”
“厂里挣了钱，除了给国家的，其他都花在工人身上，建学校、建医院、养老、盖小区咱们全国有多少城镇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是，它们现在都倒了，但倒了，就是他们分配方式有错么？”
“它们不是错了，它们只是输了，况且我也没说照搬，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
凉皮被端了上来，这位余总一边挑拌一边道：“我也不指望别人理解我，我和你说，这事儿说不定还有人骂我呢！但只要我自己员工、我的顾客能理解我就行，其他人管他干球！”
沈睿突然对翟达道：“翟达，你能理解么？”
翟达一愣，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
“或者我换个说法，如果有一天你做生意、开公司，挣到钱了，许多许多钱，你愿意将公司90%的收入，分给普通员工么？”
翟达皱眉片刻。
虽然此时在这里说出“愿意”更符合氛围感.然后顺势加入这个抽象的话题中。
但翟达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恐怕不会。”
可能是觉得有些丢人，翟达补了一句：“我可能会给出高于市场价值的待遇、福利，但你要说90%分给别人，这有点天方夜谭了。”
“那你喜欢这样的企业么？”
“喜欢吧谁不喜欢呢。”
沈睿笑了笑：“喜欢这样的企业，自己却不会这么做？”
转而对余总说道：“你看，这事儿难吧？即便是思想更开明的年青一代，即便只是想想，也觉得不靠谱。”
余总炫了一大口凉皮：“没事儿，等我做成了，就会有更年轻的看到，最后总有人也这样做。”
“况且我也不是从小就这么想，也是过了四十岁后，不缺钱后才有的这种想法。”
沈睿点评道：“这其实更难。”
翟达突然有种不适.一种现实主义者，被卷入理想主义者交谈的不适。
凉皮本就吃的很快，三句两句的也就吃完了，四人一起朝外走去。
撩开门帘翟达才发现，外面停了一辆“宾利飞驰”，前世他看过，不过最后还是买了稍便宜的迈巴赫当然和迈巴赫销售小姐姐更卖力完全无关。
这辆车属于谁显而易见。
土老板余总没有司机，自己走向驾驶室，想招呼沈睿上车，沈睿却表示有点事情和学生说，让余总先回酒店。
看着这辆东阳县绝对唯一的豪车离去，沈睿突然说道：“有没有觉得失望？”
翟达收回目光：“什么？”
“一个大谈要将90%收益分给员工的人，居然开着这样的豪车？”
翟达思索了片刻：“失望谈不上，只是有些反差感。”
沈睿哈哈一笑：“那你要是知道他坐过牢，恐怕反差感会更强.”
“好人不必是完人，如果有谁宣扬好人必须是完人，抓住一点问题就放大，那他大概率是个小人。”
“事实证明哪怕将财富按劳分配，老板也是能挣到钱的。”
此时看到“宾利飞跃”，证明了刚才余总确实有实力，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余东来。
一个开超市的胖子。
接到过通知的老板。
沈睿转身，对刚才一直不在状态的卢薇说道：“我能借用一下翟达么？去我家一趟，明天我就走了，那样东西不想再拖了。”
卢薇看向翟达，她显然不会自己拿主意。
翟达对所谓“外公的遗物”也很好奇，就让卢薇打了个车先回家。
自己则推着二八大杠，跟着沈睿老师朝对方家走去。
为什么不让卢薇骑回去，很简单，因为她不会。
至于为什么不载着沈睿而是推着，也很简单，他怕尴尬。
万一路面颠簸，被自己的思政老师捏着小肚子，多不好意思。
“您和那位余总是怎么认识的？”
沈睿推了推眼镜：“我本是想给毛纺厂介绍个客户，对方也卖我朋友的面子亲自来考察，我总归也要露面一下，后来聊的投机了，我就带他跑了几个地方，交流了一下我这几年的社科研究成果。”
“现在嘛，则是约好了去豫省许市看一看，我对他的企业也很感兴趣，准备纳入自己的研究中，他的公司员工待遇已经远超同行了，但他还打算更激进。”
翟达真诚的点点头：“我感觉他能做到。”
“我也觉得。”
沈睿的家就在红旗商场两个路口外，所以他是真的经常去“天天凉皮”。
这种休息日在外面遇见老师，且一起同路的感觉还挺稀奇的，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沈睿还问了点学校的事情，好几天没回去了。
这回去许市，又不知道多久回来了。
走着走着，沈睿突然说道：“你和卢薇，在谈恋爱么？”
翟达干咳了一声：“那倒是没有。”
“哦，普通朋友。”
“呃那肯定比普通还是要高级一些的。”
沈睿一副“我懂你们年轻人弯弯绕绕”的表情，刚才他有观察两人的状态，作为一个业余的心理学爱好者，他很容易分辨出两人的纽带。
能看出一些二人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事情。
略微犹豫了一番，沈睿还是决定告诉翟达。
他不是心理医生，保密不是他的职业守则。
他只是一个老师，让每个学生过的好，才是他的职业守则。
至少此时此刻，他相信翟达知道一些信息，会对卢薇有帮助。
“你应该也发现了，卢薇在性格方面，有一点和常人不同，她之前也在我这进行过心理辅导。”
翟达达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
“翟达.你听说过‘述情障碍’么？”
求月票，求追读。
第62章 外公的笔记
“如果用简单易懂的话解释，述情障碍者在情感的‘表达’和‘识别’方面存在一些问题，它并非精神疾病，更应该说是一种负面性格特质。”
翟达推自行车的脚步停了下来。
沈睿也站定了脚步：
“情绪表达障碍只是小问题，毕竟不善言辞或内向的人很多，但小部分程度特别严重的，在‘情绪认知’也会出现障碍，就会比较麻烦。”
“他们无法正确的识别自己的情绪，更难以理解别人的情绪，快乐、悲伤、愤怒都会被自我抑制，也容易误判别人的状态，就像你被刀刺了会疼会反击，而他们可能只会静静地看伤口流血，平静的问刺他的人在做什么。”
翟达信任沈睿的智力，也相信他的判断，关键是.一切都对上了.
分不清哪句是玩笑，自身情绪极少外放，哪怕让普通人崩溃的遭遇，也只是默默掉眼泪。
甚至翟达想到一个更让人难受的可能。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依旧在给卢本清赌资哪怕自己长期饿肚子也是因为误判了畜生爹的承诺？
翟达吐出一口浊气：“这种状况，影响大么？”
沈睿摇摇头：“那要看具体情况了，轻微者姑且解读为比较‘闷’也可以，稍严重的那些如果有意接触社会，勉强能够通过智力和经验去模仿正常的行为模式，不至于出大问题，但终究这不是一个好的特质。”
“最重要的是，自身情绪被长期被忽视和压抑，缺乏幸福感，也容易在人际关系中受伤，时间长了，可能会伴生其他精神问题。”
沈睿拍了拍翟达的手臂：“所以我希望你在和卢薇交往过程中，能够体谅一下，她并非天生如此，至于其中缘由如果你们一直做朋友，会渐渐知道的。”
翟达追问道：“如何改善这种情况呢？药物？”
沈睿摇摇头：“虽然每个人的程度不同，但药物永远不是这类问题的解药，人才是。”
人.才是
两人继续前进，沈睿没有再起话题，给了翟达一点消化时间。
沈睿家的小区到了，保安室里的大爷笑呵呵的点头致意，显然沈睿和大部分人保持了良好的人际关系。
这座小区比三毛还要旧一些，大概是“大毛”那种级别，平房和楼房交错，垃圾站已经溢了出来，因为气温渐渐攀升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这并不奇怪，沈睿是毛纺厂职工家庭出身，老师的工资也并不高。
翟达突然有点为沈睿感到惋惜，这么一个聪明温和的人，小镇考出去的R大的博士，是不是在某些人眼里，也只是一个“小镇做题家”？
身边是否又有许多人，嘲笑他没有飞黄腾达？念书顶个屁用？
爬楼梯的时候，翟达说道：“沈老师，我觉得余总人不错，您如果去了许市工作，进入余总的企业，也挺好的。”
“哪怕做个顾问，也比老师强。”
沈睿似乎并不意外，但没有回答翟达，大概是觉得这话题，和一个学生没必要。
翟达自讨了个没趣。
来到三楼的家，沈睿打开门后，露出整洁温馨的两居室，里面的气味让翟达想到了图书馆，那是大量书籍堆积产生的味道。
仅仅从门外朝里张望的区域，各式书柜就三个，而且塞得满满的。
看得出沈睿老师也没老婆或者女朋友，住不下第二个人了。
以对方的年纪估计家里面该着急了。
哦.不对，沈老师也没有妈，也许没人催。
因为只是拿个东西就走，翟达就表示不进去了，省的脱鞋换鞋，沈睿走入最里面的小屋，大概三五分钟后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
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一道绿色的折线就已经出现在翟达的视野中。
外公的遗物.是一件特殊物品.
沈睿拂去笔记本上不存在的灰尘，将其放在翟达手中：
“因为不是私人信件，我就翻看了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