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锤站起身,脚步无声却迅速地来到自助餐台前。
餐台最显眼的位置,正用一个精致的保温底座温着一个比刚才大上数圈、雕刻着精美云纹的紫砂大盅。
盅旁,一位身穿雪白厨师服、头戴高帽,看样子是特意在此看守这道“压轴菜”的星级大厨,正一脸严肃地站着,神情专注。
看到赵小锤径直走来,厨师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刚想开口询问,却见赵小锤已经旁若无人地在旁边找到了一个防烫的厚布手套。
“先生,这……”厨师终于反应过来,察觉到一丝不妙,一步上前,伸出手臂,却晚了一步。
赵小锤已经戴上手套,一手稳稳地将那整个紫砂大盅端了起来。他甚至没看厨师一眼,另一只手顺势抄起旁边那瓶只倒了一杯的1978年茅台,转身就走,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在自家厨房拿一锅炖肉。
只留下那位星级大厨伸着手,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赵小锤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早已成了整个庭院的焦点。
刚才还流淌着轻柔古琴曲和低声笑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那些正在交际的贵宾们,无论之前在聊什么风花雪月或是艺术哲学,此刻都停下了话头。
他们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那个抱着一大盅佛跳墙、拎着一瓶绝版茅台,施施然走回罗汉松后面的身影。
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惊愕、荒谬,以及一丝难以言喻。
这位按摩师……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刚刚抱走的和提走的,是专为今晚那位远山先生准备的顶级珍品?
餐桌旁边的服务员,此时也是满脸的不知所措,刚想上前说些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她把手放在耳边,仿佛在听着什么。
显然,她和赵小锤一样,也带着隐形耳机。
赵小锤并没有管那么多,问服务员工资也不是探讨什么社会问题,他的思想没有那么深刻。
他只是想问问,这两样能引动体内热流的东西,到底值多少。
听到服务员的说法,顿时歇了心思——横竖买不起,不如趁现在多捞几筷子,好歹吃个本儿。
此刻到场的宾客,并非今晚真正的主角。
他们更像是这场盛宴的“暖场嘉宾”。他们身家不菲,在外界是受人追捧的人物,但在这里,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圈子,交谈的声音被刻意压低,笑容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热络与试探。
他们是金字塔的中上层,渴望着能再往上攀爬一阶,而这场晚宴,就是他们寻找阶梯的地方。因此,他们需要提前到场,以示对主人的尊重,也为自己争取更多社交的时间。
但大多数人的迟疑,并不代表所有人。
对某些亲身体会过赵小锤神奇手段的人来说,区区身份标签,在“健康”这个终极诉求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譬如江莹,早已如鱼得水地穿梭在贵妇圈中,她看重的并非虚无缥缈的身份,而是贵妇们口袋里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而另外两人,更是将这种价值判断付诸了行动。
当其他人还在消化赵小锤的身份与行为带来的冲击时,钱满坤和一位气质精干的男人已经从人群的不同方向走出,施施然地来到了罗汉松后面。
那年轻人正是当初给“轻松慢行”找过麻烦的某银行总行负责人,凌睿。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神态间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倨傲与从容,显然背景不凡。
两人毫不客气地在赵小锤两侧的石凳上落座。
等赵小锤慢悠悠地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佛跳墙后,钱满坤和凌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也立刻拿起碗筷,争先恐后地为自己盛了一大碗。
一时间,罗汉松下这小小的角落,竟成了全场最快意的美食天地,与周围小心翼翼的社交氛围格格不入。
赵小锤对身旁多了两个人毫不在意,他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那块软糯弹牙的鲍鱼,仿佛这才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钱总,凌行长?你们二位怎么坐这儿了?”
一个穿着亮面西服、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先是惊讶地跟钱、凌二人打了声招呼,随即目光落在埋头猛吃的赵小锤身上,眉头立刻拧成一团,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第265章 喝血
灯光悄然收拢,精准地打在庭院中央的平台上。
冷枭就站在那片光晕之中。
他没有像传统主持人那样走向讲台,只是站在原地,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持着那只水晶杯,平静地环视全场。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甚至称得上温和,但被他看到的人,无不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面孔,他们才是这场晚宴真正的核心。
有来自江浙,依靠实体制造业积累了庞大家业,如今掌管着家族办公室的“创二代”;有行事低调,代表着某大型保险资管机构的投资负责人,他们是市场上最稳健也最大手的出资方;
有几位从互联网黄金时代成功套现退场,如今转型做个人LP的科技新富;甚至还有一位京圈影视公司的女老板,她不仅手握一线艺人合约,自己投资的消费品牌也做得风生水起,是跨界资本的代表。
当然,破圈的一线明星们同样不少,新晋影后王楚染就是其中一员。
终于,冷枭的目光收回,他将水晶杯举至胸前。
“欢迎各位老朋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每年年中,我们聚在这里,不为庆功,只为复盘与展望。2020的上半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压力测试。有人说这是危机,但我更愿意称之为‘熔炉’。”
他微微一笑。
“熔炉,会烧掉杂质,让真正的黄金,发出更耀眼的光芒。远山资本的使命,就是在迷雾中,找到那些真正的黄金。”
他的开场白简短、有力,没有一句废话,却精准地为今晚的聚会定下了基调——这不是一场觥筹交错的社交派对,而是一场关于未来的、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
“主菜已经上完,”冷枭的目光转向庭院一侧,“十五分钟后,远山的CEO,卫岚,会为我们展开上半年的成绩单。请各位稍作准备。”
说完,他便转身走下平台,融入宾客之中,仿佛刚才那个掌控全场的男人只是众人的错觉。
随着他的退场,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受过精密训练的侍者纷纷出现,为每位宾客送上精致餐食和饮品。
低语声再次响起,但与晚宴开始时的闲聊不同,此刻的话题,无一例外地围绕着即将开始的会议。
…………
赵小锤这样顶级晚宴的开场白竟这样简单。
他收回探出去的脑袋,坐会位置,脸色惊讶:“这就完啦?”
“你以为要多复杂?”钱满坤回答了赵小锤的疑问,“丑驴在今年上半年首次实现盈利,这短短的开场时间,不是谁都能上的,这是对冷枭能力的肯定。”
听完了钱满坤的回答,赵小锤又看向凌睿。
凌行长脸色凝重地说道:“冷枭在丑驴的身份就不用说了,他同时还是远山资本的股东,这种交叉持股……”
凌睿的话点到即止,因为其中蕴含的风险,在这种场合中十分敏感。
赵小锤没听懂,追问道:“这不好吗?自己投自己,说明有信心啊。”
“信心?”钱满坤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他用杯盖撇着茶叶沫,眼皮都懒得抬,“小老弟,这叫‘左手倒右手’。用在座这些金主的钱,去抬高自己公司的估值,为自己上市铺路。这盘子里,他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你说这游戏还怎么玩?”
凌睿接过了话头,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现实:
“我们换个角度看。你以为今晚这些LP(金主)投给远山资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他朝不远处那位江浙“创二代”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下巴。
“是从他家工厂里几千名工人的加班费里‘优化’出来的,是从压榨上游供应商的账期里‘挤’出来的。然后这笔钱,通过远山资本的手,投给了丑驴,再变成压在每一个外卖骑手头上的算法、越来越低的订单单价和永远也完不成的奖励任务。每一分利润,都是从这些底层劳动者的身上刮下来的一层油。”
这番话让赵小锤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桌子上那盅依然温热的佛跳墙和杯中澄澈的茅台酒。
这……
还他妈的是山珍海味吗?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时遇见那位骑手姑娘,粘稠的汗水,湿漉漉的头发,以及一张对未来充满向往的清秀小脸。
她拼命送到的每一单,赚来的几块钱,是不是也在这蛊里,被熬成了金黄的一滴。
赵小锤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凌睿似乎觉得力度还不够,继续补充道:“这还是赢了的情况。你再想想,前几年那些共享单车大战、社区团购大战,倒了多少家?那些输掉的企业是什么下场?”
他看着赵小锤,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当初倒掉的换成丑驴,上百万骑手的押金会瞬间蒸发;成千上万合作的小商户,几十万的货款会变成一纸空文,直接破产;而远山资本这样的顶级玩家,因为有‘优先清算权’,甚至能从公司的残骸里拿回大部分投资。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投资组合里失败的案例,但对那些骑手和商家,那就是100%的血本无归。”
最后凌睿总结道:“所以你看,无论输赢,他们总有办法让最底层的人来买单。赢了,刮你的油;输了,要你的命。”
赵小锤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凌睿:“所以,你是好人?”
凌睿闻言,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苦涩的自嘲。他摇了摇头,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好人?赵先生,我们都在这个泥潭里,谁又能比谁干净多少?”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静,眼神却格外坦诚,“其一,我是受人之托,领导希望我能帮你‘开开眼’,看清这水到底有多深。”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赵小锤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说道:
“其二,我刚晋升,主管银行的部分信贷业务。新官上任,总得烧出几把漂亮的火,才能把这个位子坐稳。我需要业绩,漂亮的业绩。”
“噗嗤——”
旁边一直没作声的钱满坤,听到最后这句,实在没忍住,一口笑了出来。他用手指点了点凌睿,又看向一脸错愕的赵小锤,摇头晃脑地说道:
“凌行长,你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见赵小锤还是没完全转过弯来,钱满坤索性把话挑明了:
“小老弟,还没看明白?今天这局,你若是跟远山资本谈成了,他凌行长就是最大的资金中间人,这是‘锦上添花’;若是谈崩了,他正好绕开所有‘二道贩子’,以银行的名义直接给你‘雪中送炭’。无论成败,你这条大鱼,他都吃定了。你说,高不高明?”
赵小锤:“……”
现在社会人都这么复杂了嘛?
第266章 渐进
此时,庭院里已经恢复了喧嚣与笑语。
这样顶级的闭门夜宴中,这看似随意的十五分钟,并不是让宾客们抓紧就餐的,而是精心设计的一环。
这十五分钟的闲聊、美食、美酒,可以有效地缓和气氛,制造一种“我们是自己人”的心理暗示。
在这十五分钟里,让宾客们做到圈子确认、彰显实力,完成互相试探和信息的初步交换。
如果你还别有目的,那么也可以在这十五分钟里,尽情发挥。
没见,江莹已经抛弃了贵妇圈,正疾步向罗汉松这里走来。
而在赵小锤的餐桌附近,几个小圈子已经隐隐形成,一些让年轻男人瞩目的姑娘纷纷成为这些小圈子的中心。
赵小锤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一位吸引。
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套装,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只在耳垂上点缀着珍珠耳钉,露出一段优美的天鹅颈。
美貌极具攻击性,但气质却温润如玉。
她端着一杯香槟,正与一位蓝眼睛的外国来客交谈,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又转过身,她又微笑着向一位说吴语的魔都老钱问好,几句软糯的乡音瞬间拉近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