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触碰到陆召温热的脸颊,白历的拇指擦过陆召的眼角。
总是眉梢间带出些凌厉感的帝国之鹰,睫毛却十分柔软。
关于这一点,世界上除了白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虚拟屏上,视频已经自动切换到另一条内容。
第二继承人发表声明,警厅也第一次面对媒体给出回应。
今夜帝国的公民终于将要揭开乌云的一角。
一切好像都在朝理想的方向发展。
第87章
如果说第二继承人的声明只是让帝国公民震惊,那么随后警厅的回应就是让这份震惊转为愤怒。
林胜被警厅带走的当天傍晚,负责此次调查的高层终于接受了记者采访。
比起赛前干扰案这种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军界救援任务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却因为藏于泥潭底部太久而发酵得更令人作呕。
牵扯皇室和军界以及贵族,面对社会各界的呼声和压力,让警厅不得不召开一次简单的记者会。
作为调查主力的佟队长面对镜头时脸绷得很紧,拿着一叠资料稿件,口述还原了当年那场惨烈的任务场景。
“您的意思是说,当时还是少将的白历和副官江皓曾试指出过指挥方面的漏洞,”有记者提问,“但当时的最高指挥官并不接受建议,最终被罪犯钻了空子,导致伤亡惨重任务失败,是这样吗?”
佟队长绷着脸道:“具体细节尚需调查。”
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这模糊的态度让在场记者低声议论。
“那这应该是属于指挥失误,在帝国是会被问责的,”记者追问,“当时的最高指挥官是林胜先生吧?”
“是的。”
“这么重大的事故在这些年内却从未被人提起,当事人也没有被问责,更没有走过军事法庭,是否因为林胜先生的出身皇室?”另一个记者大声问道,“这应该是近二十年的最大一场救援事故。”
“在案件尚未查清之前我们不会妄下断言,造成外界不必要的揣测。”佟队长硬邦邦地回答。
这个回答无疑激起记者们的怒火:“在最近举行的征集赛上,白历先生一直遭受不公平待遇,既然赛前干扰与林胜先生挂钩,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其他方面的干扰也和他有关?他是否在有意针对白历先生,是否可以看做是打击报复的行为?林胜和白历之间是否有旧怨?”
虚拟屏上的佟队长明显不擅长应对这个阵仗,话讲到一半就被别人接了过去。
唐夫人装作不关心的样子看着手里的书,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采访上。
在这个唐氏老宅里,她是一块最容易被忽视的背景板,也因此唐骁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分神。
唐骁也无暇顾及这些。
正在播放的这段采访视频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但星网上人们的怒火并没有因为入夜而有所平息。
从林胜被扣押到第二继承人发表声明,再到警厅的回应,一连串不停歇的新闻像是一桶桶汽油,浇在帝国公民早就被引燃的理智上。
随着热度的持续攀升,失败的救援任务遗留下的后续问题也被整理曝光。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失去孩子的父母,走不出阴霾的伴侣,成长中失去陪伴的孩子,作为军人家属的骄傲与挣扎……人命并不仅仅是几个数字,而是一段段无法被补全的人生。
而在这场任务中幸存下来的人也在被讨论的后续问题之中。
人们惊讶的发现,当年的部分知情人士要么被调任去偏远的附属星,要么则得到有些难以理解的晋升,得到晋升的人最后大多还是没有留在主星,陆陆续续调去附属星发展。
唯一留在主星的江皓有着过硬的家世,但这些年似乎没有什么去前线的机会,大半时间都被迫处理书面文件。
而当年已经坐上少将位置的白历,一夜之间跌至谷底,左腿受损严重,被迫退出军界。
和其他人不同,白历在退出军界后一度成为话题的中心。只是被刻意掩去了在军界短暂几年的经历,着重他贵族的身份,他的行为被放大,说的话被有意扭曲,舆论引导之下事实被遮掩,就连他退役前最后拼尽全力的一战都被深埋。
让人难以接受的并不仅仅只是勋章蒙尘,而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曾是压在他身上的一捧灰。
这个认知让人们的怒火中多出点儿心虚和愧疚,但责怪自己总有些难度,于是这些年不实报道的媒体和试图遮掩事实的林胜成为了最大的出气筒。
“说实话,如果白老爷子还在世,白历估计也不至于成这样。不就是欺负白氏落魄了吗?”
“白老爷子战功赫赫,一辈子都在为帝国效力。白历脾气再怎么样也没做出任何对不起帝国对不起公民的事儿,却被这么对待,消费他的媒体跟林胜本人真的绝了,畜生成不了人但人能成为畜生啊。”
一时间对林胜的骂声和要求皇室给出答复的呼声犹如大浪,每一浪都拍的声势浩大。
在帝国公民把愧疚和自责转为重拳的时候,有人爆料这些年对白历的舆论攻击相当一部分是故意抹黑,并直言白历是被背刺,泼脏水的人和他关系微妙。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关注。
人们的怒火和愧疚有了新的发泄口,加上狗仔和想蹭热度的有心人趁机深挖深掘,名为“公民愤怒”的炮口直指唐氏。
唐氏白氏的旧怨早在白老爷子还在世时就已是公开的秘密,白历和唐骁也早就闹得表面关系都做不下去,唐开源作为白历的异姓兄弟,似乎从没打过什么交道,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的传闻和征集赛两人针锋相对的录像,可见兄弟二人也并不友好。
但这毕竟是血缘至亲,如果唐氏真的趁白历退出军界养伤的虚弱期破脏水,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背刺。
只一刺就让白历栽了这么多年。
与此同时,征集赛主赛台发生混乱的现场录像被放出,尽管直播被及时掐掉,但在现场的观众还是有看清楚的直言唐开源攻击对手,一度信息素暴走。
联系到之前关于分赛区1区后台丑闻的事情,人们对唐氏的厌恶和怀疑达到了一个巅峰。
想必唐骁现在一定头疼欲裂吧。
唐夫人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才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看正在用个人终端朝外联系的唐骁。
愤怒和焦虑让唐骁脸色赤红,斗鸡一样昂着的脖子仿佛粗了一圈,总是按照老派贵族习惯严丝合缝扣拢的衬衫衣领这会儿也被扯得松松垮垮,顶端的扣子被解开,唐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唐夫人已经记不起年轻时唐骁的模样了,但她最近发现,即使是现在的唐骁,留在记忆里的也大多都是一团漆黑的影子。
影子囊括了暴戾、自私、自负,以及极度的自卑。
联系了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关系,但结果并不理想,唐骁头晕眼花地走过来,扶着椅背没好气地吼道:“别愣在那里!你不是跟肖氏有来往吗,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一下警厅的人,我得跟林胜通上话!”
肖氏是个小贵族,是唐夫人还在白家生活时的老交情,她婚后在唐骁的管控下基本和外界没有什么联系,早被迫与这些唐骁看不上眼的小贵族断了往来。
平时把不这些小贵族放在眼里,用人的时候却又理直气壮。唐夫人心中冷笑,说出的话却依旧温柔:“好的,我想想办法。”
唐骁的脸色并没有因此缓和,兀自骂着媒体和白氏,也骂别人,不顺心的事儿他都会骂。
“要不先去休息一下,你从昨天晚上就没好好休息,”唐夫人劝他,又把药盒拿到他面前,“再吃点药,开源回来还要一阵呢。”
“他真是……没多大本事,倒是会给我找麻烦。”唐骁嘟嘟囔囔,抓过药片塞进嘴里,随手拿起喝了一半的酒送进肚。
唐夫人把他扶上床,有着属于自己标记的O的信息素对A有些安抚性,唐骁没多久就在唐夫人的信息素里入眠。
个人终端按照习惯丢在枕边,唐夫人拍了拍唐骁,只能听到呼噜声,她壮起胆子用力推了一把,唐骁拖着笨重的身体翻了个身。
她松了口气,拿走唐骁的个人终端,从卧房退出,躲在另一侧的书房内输入密码打开了唐骁的个人终端。
这是她这周第三次查看唐骁的个人终端,唐骁还算是有些脑子,知道清理一部分数据,她查的不算容易。
年轻时的记忆在这一次次的查阅中逐渐清晰,她很早以前是蛮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的,凭借记忆恢复了一部分数据,再转存到自己的个人终端上。
等待数据传送的间隙,唐夫人做着深呼吸平静自己的心跳,她摸到唐骁的药盒。
“快吃完了,”她心想,“这是服药的第几天了?”
*
征集赛到了第三天,四台机型将淘汰两台。
比赛越是打到后面就越显出机甲的强悍和驾驶员技术的精湛,今年的征集赛强者云集,就算是一部分输掉比赛的机甲和驾驶员也依旧在机甲论坛上被人称赞。
但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最后的决赛外,大概就要数今天下午的这场比赛了。
白氏研究所和胜世研究所,终于在漫长的比赛中对上。
除了比赛本身外,经过一夜和一上午的时间,舆论早就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同时也将这场比赛推上了风口浪尖。
帝国公民还算是睡了一觉,挖掘信息和爆料的有心人却根本无法入眠。
一夜睡醒,一把实锤就已经砸在了唐氏的头上。
唐骁的转账记录和一部分通讯简讯记录被人匿名曝光,虽然只是蛛丝马迹,但在深挖深掘之下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点,证实唐氏与部分小报狗仔有买卖往来的情况发生,而这些狗仔多半都在前段时间的行业整顿中被查到多次以下作手段引导舆论、做不实报道等问题。
在外界一片愤慨热议的情况下,白历与唐开源的比赛也即将开赛。
白历也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没有和陆召单独开车去主赛场,军界早已提出要与大众视野拉开一定距离,陆召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果然,白历一从白氏研究所的车上下来,就被眼前的记者和围观人群的数量吓了一跳。
“我去,这么多人?”司徒跟着走下车,抬眼一看就倒退了两步想缩回车上。
跟后面的杨瀚撞了一下,没缩成,反倒被顶下了车。
连带后边抱着设备的研究员跟着脚下拌蒜,一块滚下来。
白历被自己的好兄弟们推得趔趔趄趄,头盔没来得及戴,向前两步走到了人群中心。
“啊,那什么,采访等比赛结束吧,”白大少爷镇定地扬了扬手里的头盔,“等赢了再说。”
被挤到后排的助理这会儿才赶过来,理清了思路准备应付一下记者,却意外发现气氛和想象中并不一样。
记者们这次并没有上前,也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兴奋地一拥而上询问比赛感想,各自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分别站开,给白氏研究所留了一条前往主赛场的通道。
今天的记者人数比之前要多得多,气氛却格外沉默。
白历也挺不习惯,仔细分辨一下,除了几个从征集赛开赛以来常见的脸之外倒是还有几个眼熟的。
留守在主赛场这边的记者基本都供职于机甲相关刊物,但现在白历却看见几个以前打过交道的其它平台的记者。
“头盔拿稳,这材质不结实,容易摔碎。”司徒嘱咐了一句,又小声道,“林胜那事儿闹得挺大,估计是冲着这事儿来的。”
两人心里也清楚,不仅是当年的案子,还有唐氏的丑闻。
白历略有些恍惚,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预料,他曾经一度已经决定在有色眼神中过完自己的一生,没想到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记者们没有急切地提问,只是在跟白历对视时默默点点头。有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喊了几声白历的名字,但都没问下去。
白氏研究所的人在闪光灯下穿过人群。
旁边有人喊了一声:“白少将。”
声音有些似曾相识,白历侧头看了一眼。
“几年没见了,”来人穿着的衣服上印着报社的名字,笑着对白历伸出手,“我以前采访过您,还有印象吗?”
“是你,”白历笑着握了握手,“你是那会儿唯一一个事先问我是否可以采访的记者,不过我那会儿确实有事,没有接受。”
“我姓黎,”黎记者说,“就职于帝国公民网。”
帝国公民网,早前也叫帝国公民社。
也是在当年救援任务的惨剧发生后,难得站出来正面观报道的新闻平台,相关报道也是由这位黎记者跟进。
白历印象挺深:“后边儿怎么没再联系我?我当时应该会接受。”
“那之后我……”黎记者顿了顿,缓缓道,“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调任附属星,最近才回到主星。”
他没有明说,但白历懂了。
当年救援任务发生后,帝国上下几乎无人知晓,如此重大的事故就跟小石子儿一样掉进水面,掀起不起眼的涟漪后很快就被平息。
这点儿涟漪大概就是黎记者调任的原因。
稍微知道一些内幕的当年的老人都调任的调任,退役的退役,更何况打算跟踪报道的小记者呢。
世界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线牵连起的蜘蛛网,被拨动的线表面看似只有白历几人,但震动波及到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这几年过得很不好吧?”白历没多问,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