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意味着热血上头和无所畏惧。
白历恍然意识到,好像确实是能这么理解。
仔细想一下,他其实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窜进了一片健全强悍的人才能参与的战场,大杀一通。
人们早已意识到他还是那个白少将。
遗憾当然是有的,不能亲自坐上决赛的模拟仓,但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每一步都落下了清晰无比的脚印,告诉他是值得的。
他开辟了一条通往曾经不给他这样的人留余地的战场的道路,现在这个道路,得有人继续走。无论走得如何,路都不会再轻易合上了。
屋里其余几人怔忪片刻,周临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孩子气,尴尬道:“不是!我就是那什么……”
白历笑出声:“热血小年轻啊!”
“他就是容易上头。”周岳无奈,“见笑了。”
陆召拍了拍周临山的肩膀以示鼓励,后者恨不得捂着脸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有,我觉得完全不用顾忌我个人输了之后的问题,”周临山揉着鼻头说,“我毕竟还是个贵族,虽然这么说有些难听,但有这个身份在就能少很多后顾之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也理解,输赢对于您来说,意义应该更重吧。”
白历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我跟研究所那边再商量商量。”
终选赛在即,白历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周氏兄弟点头答应,又扯了几句别的,才由陆召送出门去。
“不管结果什么样,你都不用觉得没给周氏一个合适的交代,”周岳临走前回头说道,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声音很平稳,“反正我也不是为了利益才当白氏的合伙人的。”
白历刚准备感动,周岳继续说。
“当然能有利可图更好。”
白历:“……”商人,这是货真价实的商人。
陆召带上病房的门,听到里面传来白历的笑骂。
因为顺路下去找老郑,陆召就跟周氏兄弟一道下楼。
在刚才的对话里陆召敏锐的发现,白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考虑进替补的范围,也就是说在他提出留在主星时,白历没有当场反驳,但也没有让司徒停止找其他替补。
白历允许他迷茫,也给足了他逃避和任性的时间,但不允许他持续低迷。
人可以被挫折打垮,可以被情绪主导,但不可以一直站不起来。
“我最近在往第三军团那边努力,”周临山说道,“听军团方面的人说最近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都在往边缘附属星那些地方派人,我还以为陆少将也会去呢!”
“确实要去,但要等第二批。”陆召下着楼梯回答。
周岳说:“因为白历住院所以耽误了?”
“不,是我,”陆召顿了顿,试图找一个合适的形容,“上头了。”
周临山没太听懂,但周岳听明白了,笑着“哦”了一声:“现在降温了。”
“嗯,”陆召把两人送出住院楼的大门,淡淡道,“毕竟任性的时间结束了。”
车停在附近,周岳去开车,周临山站在门口等他哥。
“能在您出发前见您一面也挺好的,”周临山面对陆召还有点儿紧张,但还是笑道,“您尽管放心出任务,我相信等您回来的时候白历先生一定已经康复了。”
陆召“嗯”了一声。
“其实军学院的很多学生也想当替补,现在外界很多人都在关注这场比赛,不过都得经过审核,”周临山说,“我这算是关系户吧,直接找到了白老板。”
“你真的很想打比赛,”陆召看了看他,“压力很大。”
“嗯,也不能说是很想打比赛吧,只是很想做点什么。”周临山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思索,“毕竟我很想走白历先生开的这条道,他走在前边儿很累了,我们这帮跟在后面的人总不能光占便宜不干活吧。”
听到“光占便宜不干活”陆召有点儿好笑,又有些替白历高兴。
“我很尊敬白历先生这样的人,也很尊敬陆少将。”周临山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你们都是顶在前边儿的人,为这样的人做点什么是应该的。”
周岳把车开过来,周临山跟陆召道别之后上车离开。
午后的阳光很烈,陆召双手抱臂看了一会儿晴朗的天空。没有乌云压顶,天显得很高很广阔,空气里再也没有潮湿和霉味儿,雨季真的结束了。
他想起白历说的话。
世界不会变好,但人会。
顶在前边儿的人,是为了后边儿的人更安稳。后边儿的人看到前边儿的人,就知道自己得变得更好。
“我太渺小了,”他想,“差点儿连蚂蚁都当不成。”
拿完今天要服用的营养液上楼,白历已经操作着轮椅从病房出来,在走廊上对着窗外透气。
将他回来,赶紧拍拍轮椅:“快快,下楼转转。这玩意儿能下楼梯你信吗,赶紧试试。”
满脸的兴奋,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白老板的气质。陆召想笑,但还是没拒绝白历下楼梯的邀请。
“我会跟江皓联系,”陆召小步下着楼梯,下一层就得等白历,轮椅下楼梯的速度不怎么样,但胜在平稳,就是白历本人从兴奋变成了不耐烦,“他说第二批三天后出发,具体时间没说,但我能看完比赛。”
“行,”这次白历没拒绝,“是输是赢的至少彻底踏实了。”
陆召隔了一会儿又说:“我想把这次的指挥权给韩渺。”
白历有些惊讶,一个是惊讶陆召跟自己说这事儿,一个是惊讶陆召的选择:“为什么?”
“情绪不稳定的人不适合指挥,”陆召淡淡道,“让他上吧。”
白历“哦”了一声,又下了两层台阶才琢磨出味儿来。
实在不会说软和话的陆少将变相承认了自己现在头脑不清醒,的确是失职,并且以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向白历承诺不会再这样了。
陆少将觉得自己让白大少爷失望了。
“很好!”白大少爷表态,招了招手,陆召俯下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历狠狠搓了搓脑袋,“很好很好,陆召小朋友长大了。”
陆召被搓得头发乱翘,忍不住笑出声。
等轮椅龟速爬下一段台阶停稳在了一个平台上,陆召才开口道:“谢谢。”
白历抬头看他。
“拉我回正路,”陆召说,“但又让我撒了个娇。”
他人生的这么多年里,终于撒了个娇。
任性的可以,甚至忘掉了职责跟使命,满地打滚一样不管不顾地耍了个赖。
“毕竟我得负责,”白历说,“是我把帝国之鹰拉到地上来的,我还得亲手放飞才行,是吧。”
*
留给白氏研究所的选择实在不多。
白历等人的老朋友老战友基本都在一线军团,少数在附属军团的也都大多多年没有驾驶机甲,并且完全没有接触过white01的经验。
在短暂紧张的商议过后,司徒将几个东拼西凑拉过来的替补们聚在一起,用白历在比赛中经历过的部分战斗的数据模拟了一场小型测试。
通过各方面考察,周临山以获胜后仍留有大量能源、受损度较低为由,成功拿到了替补资格。
人员一定下,就是兵荒马乱的上报名单和其他后续工作,这些白历都没再参与,他被所有人要求在病房睡觉,也趁机了解了一下外界的消息。
短短两三天时间,帝国上下一片震荡。
首先是警厅终于公示调查结果,林胜指挥失误导致当年救援任务失败后遮掩的事情得到实锤,皇室也不得不出面解释,第二继承人召开记者会,承诺会给当年在任务中丧生的平民与军人做出补偿,并决定将林胜从皇室除名。
没有了皇室庇护的林胜一夜之间被挖出更多丑闻,连带着一起被爆料的就是他和第一继承人曾多次出入富丽会所,与数位十八线小明星或模特发生不正当关系的消息。
帝国公民们恍然想起前段时间不断有小明星小模特传出出入会所的绯闻,时间线和爆料中的时间一致,差点儿气到发笑。
消息爆出的当天,第一继承人就被老陛下叫进了书房,之后数日都没再露面,一切外交事务都由第二继承人接手。
这个爆料有实证,实证牵扯上了另一贵族,唐氏。
唐骁大半夜发病滚下楼梯,警厅和医护人员到达现场时却不仅发现了唐骁一个病号,还连带着发现了伤痕累累的唐夫人。给警厅实证的也是她。
白樱鼻青脸肿的照片在星网上传开,有眼的人都看得出这是暴力留下的痕迹。一个贵族夫人能被谁打成这样?答案不言而喻。
照片白历看了一眼就立刻划了过去,即使他已经认清自己并不能把白樱拉出泥潭,也不会自责或往自己身上拦责任,但他依旧会觉得窒息。
好在消息并不算特别令他呼吸不畅。
就像是为了证实大家心中的猜想似的,警厅没多久就又收到一份录音,录音的内容并未对外公布,只肯定了白樱经历过的一切。
在omega保护法颁布了这么多年后的帝国依旧发生如此暴行,帝国公民在短暂的震惊后就是巨大的愤怒。
随即有知情人士爆料,在警厅收到的录音里,唐骁公然表示对白氏的财产很感兴趣。
知情人士没有明说太多,只透漏唐骁是觉得白氏只有白历一个人,白历死后或无能力处理事务后,白氏的一切就应该转给白樱,而到了白樱手上也就相当于到了唐开源的手上。
虽然对“白氏只有白历一个人”有些不解,在所有人的想法里,白历和陆召迟早是会有继承家业的孩子的,唐骁这种念头实在是贪婪可笑。
也因此帝国公民认定了唐开源攻击白历是唐骁的示意,这父子俩是烂到家了,想要白历彻底残废无力支撑白家。
人怎么能歹毒到这个地步!
白历在看到这条消息时才意识到陆召把当时小白球里的录音提交给了警厅,这段录音里除了有唐骁和白樱之外,两人的对话里其实还透漏了陆召无法生育的信息。
但陆召还是选择把它交了出去。
白历心疼得够呛,陆召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基本都会先过问白历,这一次却没有,他知道白历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他们都没再提起这件事,陆召是不在意,白历是知道,这人一直都想帮自己做点什么,那就让他做吧。
白历这次就当那个接受照顾的人就够了。
一连串狂轰乱炸般的消息落下,最忙的除了跟踪报道的媒体记者外,大概就是警厅了。没日没夜的调查核实,倒是暂时没问到白历这里。
所有的吵闹都没有到白历这里,人们自觉避开了他。
在这种各方混乱的情况下,终选赛决赛终于打响。
比赛当天早上,老郑专门找了一辆宽敞的悬浮车,又把白历的腿牢牢固定,忙前忙后准备了不少应急药品又安排了专门照应的医疗人员后,才允许白历坐在轮椅上乘车离开军医院,前往主赛场。
白历的轮椅被他自己捣鼓了一通,下楼梯和爬坡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嗖”的一下就自个儿窜上悬浮车。
“怎么样,我的座驾!”白历拍着轮椅跟陆召炫耀,“豪车!”
陆召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几天前还能从容走下主赛台的人,现在得坐着轮椅才能行动。
“嗯,豪车。”陆召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还是附和白历说道。
悬浮车拐上高架桥,开车的就是老郑给找的医疗人员之一,副驾上坐的是个帮忙的小护士,都穿着便服,以避免引起注意。
白历和陆召坐在后面,后排的座椅都收起,以便于容纳白历的轮椅,只留了一个座位让陆召坐。
当车越来越接近主赛场时,白历的话也就越来越少,终于彻底没了声。
陆召伸手握住白历的手。
“没事儿,”白历笑了笑,“就是有点紧张。”比自己上场还紧张。
“我知道,”陆召看着他,拇指摩擦着他的手背,“你不怕输。”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坚强,”白历忍不住乐,“你怎么这么笃定?万一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呢?”
“输了,就是憾事。”陆召低声道,“你说过,人生最不缺的就是憾事。”
人生最不缺的就是憾事,缺的是面对遗憾的坦然和重新开始的勇气。
“哭不是害怕。”陆召说,“哭完你还会继续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