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苏安戴在耳朵上,轻轻道:“是谁?”
耳机里的男声严厉,“现在穿上你的鞋子,披上外套,再来阳台。”
他的声音很有特色,以往和陶苏安对话时都将陶苏安当做小孩似的带着笑意哄,低音炮是少女所能想象出的最迷人的音质。但这次,他的语气干脆利落,很是严肃。
陶苏安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又温柔地提醒他要穿鞋穿外套,又用的是霸道得不容否决的命令语气呢?
好像很担心他,但又不像那些试图接近陶苏安的人一样用缱绻迁就的语态,那些人生怕对待陶苏安大声一些就会吓坏这个天使,打扰到他笑容的灿烂,恨不得让陶苏安成了一个只知道微笑的木偶或者是傻子,而不是像宗南这样,语气微怒而严厉,只为了让他穿上鞋子衣服,都没有想过他这样的语气,会做了好事还会被埋怨一样。
像个好人似的。
陶苏安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道:“哥哥,可是我不冷啊。”
宗南不由分说,“穿上。”
陶苏安蹲在柜子前待了一会,回卧室找了件外套穿上,又穿上了脱在阳台前方的凉鞋。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台边上,在黑暗中往楼下看了好几眼。
耳机又响了起来,男人这次的语气好了许多,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找谁?”
陶苏安小声道:“在找你。”
宗南:“嗯?”
陶苏安道:“哥哥,你们晚上不睡觉吗?”
“你提醒我了,”宗南道,“现在到了你该睡觉的时候了。”
现在才十点多,陶苏安沉默了一会,软软道:“可是我还不想要睡觉。”
宗南道:“小孩子都应该睡了。”
陶苏安看了看对面亮起几盏灯的公寓,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发了一会呆,他关掉了阳台的灯,慢吞吞地走到了卧室。
宗南道:“晚安。”挂掉了通讯。
陶苏安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抱着被子想,这个人可真奇怪。
这么直白的善意和专横独断的管制,对陶苏安来说新奇又陌生。他缓缓地闭上眼,想,这个人对他好,是为了获取什么吗?但是如果是为了获取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强制呢?
他们帮助他,是为了抓住凶手,可这样的命令他,让他不吹冷风,不赤脚走,又不会对抓凶手有任何的帮助。
陶苏安空茫茫的心海里对宗南产生了好奇。
这个人,会是纯粹的、真正的好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陶苏安:这个男人与众不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第110章 凶杀案的花店07
陶苏安在早上七点钟准时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一头卷发在枕头上蹭得散乱。窗外阳光从白纱窗帘中透射进来,床头柜上洁白的铃兰花伴着晨露幽幽绽开,陶苏安极慢极慢地眨了眨眼,拿起枕头旁的耳机放在耳旁,轻轻地道:“……哥哥?”
耳机闪了一下红光,一道有些沙哑、有些疲倦的磁性嗓音响起,“嗯?”
陶苏安缩在被子中,耳朵好像被这声音烫了一下,他垂下眼,“哥哥起的好早啊。”
宗南笑了笑,开玩笑道:“哥哥昨晚根本没睡。”
陶苏安问:“为什么不睡?”
“不为什么,”宗南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谈论他失眠的问题,他含糊地待过话题,“小同学,你该吃早饭了。”
陶苏安软着声音细声细语,“可是现在还早啊,我不想吃早餐。”
宗南:“早饭必须吃。”
老六已经下车去买早餐了,对宗南这样身体机能尚处于巅峰的男人来说,不吃早饭跟受刑一样艰难,饿着肚子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宗南知道很多年轻学生都有不吃早饭的毛病,但陶苏安不吃,他就不由皱起了眉。
看不太惯,想管一管。
陶苏安想,又是这样。
陶苏安的父母还未出事故时,他们也未曾这样和陶苏安说过话。
他一动不动,没说去吃,也没说不吃。在他发呆的时候,老六已经拎了两包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上了车,“肉的是梅菜鲜肉包和猪肉包,素的只有萝卜和酸菜,我还看到了几个韭菜盒子,别说,这边虽然旧,东西是真的便宜,这么多东西还不到二十块钱。”
宗南拿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双眼盯着监控屏幕,陶苏安挺尸似的躺在床上,好像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感到了一些不悦,单单因为陶苏安没有听他的话吗?但宗南在生活中和工作中从来不是一个独裁者,他尊重每个人的独立想法,明白单独的个体组成了人类群体的道理。他虽手腕果决,但并非暴君,就像是他一直认为的那样,人的思想难以控制,他不会去管别人的思想,只会控制好自己不起恶念。
宗南一直做得很好。现在,陶苏安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有权做出关于自身的任何决定,比如他愿不愿意被凶手当做羊羔,比如他想不想养猫,比如……他可以决定吃不吃一顿早餐。
宗南咀嚼的速度变慢了一些,他莫名其妙地掏出备用手机,用余平的号给陶苏安发消息。
“吃早饭了吗?”
监控屏幕里,良久不动的棕卷发少年终于回过了神,回了宗南一条消息。
语气乖乖,像只软糯的猫咪,“我现在就准备去吃了。”
宗南按灭了手机,透过车窗看着外头,心里不是滋味。
他说的话对方没听,用余平的身份说的话倒是比圣旨还有用……但能怪得了谁呢?宗南的下巴在咀嚼中一动一动,锋利英挺的眉锁在一起,难以下咽。
陶苏安穿好衣服,下楼买好早餐后,朝着四周随意看了一眼。
老公寓没有标准的停车位,这里四处停的都是车子。大爷大妈们在车辆中穿插停靠着电动车和带着宝宝椅的自行车,三轮和轿车可以平分天下。
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中,陶苏安找不到宗南坐的车子,他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但想要见一见他的想法并没有消失。
宗南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陶苏安已经与他见过了两次,但先前的两次见面,宗南只给陶苏安留下一个简陋的“温柔幽默”印象,这明显不是宗南的全部性格。这样奇怪的人,陶苏安还想要再见一见。
想看看这个人,他是不是好人。
他踩着拖鞋,耷拉耷拉地回了房间,正要开门,突然听到斜对面传来一声怒吼。
“我打死你们这两个小王八羔子!”中年男人的愤怒穿破长空,骤然打破了宁静,“还跑?!你们给我站住!”
苏安转身看去。
一个瞧上去才八九岁大的孩子拉着弟弟在楼道中快速地奔跑着,他细瘦的小腿和手臂摆出了一道道脆弱的影子。稍小的那个孩子,表情惊恐,大大的眼睛含满了泪水,咬着唇尽力跟上哥哥的步伐。
中年男人从家里追了出来,他很高,有房门那样的高度,肚腩如六月孕妇般高高挺起,这样又胖又高的男人犹如一座大山,足以让两个孩子感到天崩地陷无路可走的绝望。
苏安往栏杆处走了一步,用力地挥了挥手。
斜对面带着弟弟仓皇逃跑的孩子看到了他,目光惊慌又麻木地朝他看来。
苏安朝他招招手,焦急地指了指自己,“来这!”
康小然一怔,咬咬牙,用力抱起弟弟就往苏安的方向奔来。
他匆匆地跑下楼,手臂越来越沉,康小果抱住他的脖子,看着后面表情狰狞追过来的爸爸,双眼含着泪泡,小声地道:“哥哥,你放下我自己跑吧。”
康小果小小的年纪,因为家里没钱,连幼儿园都没上过,他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如果不让爸爸打到他们,爸爸会发更大的脾气。
会把他们打得很疼,会打死他们的。
哥哥已经被打了好多次,康小果不想让爸爸打哥哥,爸爸可以打他。
康小然用力咬着牙,满头冷汗地抱着弟弟冲出了大楼,在人群中穿梭着往对面楼跑去。喝醉酒的康启程追得气喘吁吁,宿醉的酒气醒了几分,但怒火却更加高涨。
被他愤怒可怕的眼睛盯着,康小果打了个冷颤,犹如回到逼仄的房里被哥哥护在身下承受着爸爸怒打的那一刻。
周围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康小然看到有人想上前拦住他的爸爸,又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你别上去……他们爸爸是个疯的。你以为我们之前没拦过劝过吗?康启程就是个老赖,谁管他儿子,他就拉着人不走让别人替他养儿子,还天天堵在人家家门,夜里敲门踹门,白天不让里面人出去,只要不给他钱,他就赖着不走。”
康小然低着头,脚步迈得疲惫而难堪,埋头在弟弟肩膀上擦掉了眼泪。
窃窃私语声从他耳边飞速略过。
“没人报警吗?”
“当然有,但警察还没来,他就跑没影了,警察一走,他就回来,难缠死了,谁要真被他缠上,不出一笔血都甩不掉这癞皮糖。”
康小然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迟疑了,如果他跑到了对面那户人家的家里,那个哥哥不就被他爸爸缠上了?
正在他慢下来的功夫,康启程已经追了上来,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在两个孩子里比一切东西都要可怕。康小果呜咽出声,说出了心底的实话,“哥哥,我好害怕呜呜。”
“我……”康小然擦擦眼泪,“弟弟,我护着你,别怕。”
一双手突然从他精疲力竭的怀里将他的弟弟温柔抱走,棕卷发的哥哥拉着他的手,带他往家里的方向快步走去,“别发呆了,前面就到了。”
怀里的小孩明明都已经五六岁大了,却轻得像个软绵绵的被褥,苏安转头看去,那个暴力父亲已经被好心人若有若无地挡在了人群后面。
好人面对无赖时总会无处下手。
但这样仗着武力在孩子身上出气、厚着脸皮在邻居身上吸血的无赖,最怕的反倒也是暴力。
他们总觉得警察不会伤害他们,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总觉得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所以毫不会觉得害怕。
康小然他们没有了母亲,即便这个父亲如恶魔一样恐怖,他们也不敢离开这个家,和家里唯一的大人。
苏安带着两个孩子走到家门前,轻轻地把康小果放在地上,低头开门。
喘着粗气爬上来的康启程在楼道中破口大骂:“操你妈的,兔崽子就是欠打!谁这么多管闲事,老子把你门给踹了!”
兄弟俩同时打了一个寒颤,弟弟眼里的泪珠子惊恐地颤了颤。
苏安动作利落地打开门,推着两个孩子进去,在康启程爬到这楼层前,“啪”地锁上了门。
康小然兄弟俩没反应过来,他们回头看着紧锁的大门,这道门在他们心中变成了一个高大的英雄。可下一刻,爸爸在外面的脚步声和破口大骂的声音让他们的心口骤然紧缩了起来,两人捂住嘴巴,放低呼吸,像是等待着砍头来临前的死刑犯。
苏安轻缓地拉过两个兄弟俩,将他们带到干净明亮的餐厅中,豆浆香甜,包子喷香,两个兄弟俩的味蕾被刺激到了,胃部诉说着饥饿,康小果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他怯生生地拉着哥哥的衣摆,小心地看了陶苏安一眼,“哥哥,我饿了……”
康小然也饿了,但他的大半部分心神还放在门外。爸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提得越来越高,但突然有人喊道:“警察来人了!”
康启程回头一看,警车一亮一亮,已经开到了公寓底下。他表情扭曲一瞬,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哪个王八羔子报的案?早晚死了妈的,艹。”
狠狠瞪了一眼陶苏安的房门,转身跑走了。
他心里纳闷,从他追着那两个兔崽子出来,总共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警车怎么能出得这么快?
房里。
陶苏安眼睛微微亮起,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抬步走到客厅里,对着藏起来的监控摄像头,露出一个甜蜜的大大笑容。
这笑容简直像个初升的太阳,毫无道理、格外霸道地冲入人的眼底心里。
宗南心中一软,看着他的笑容他的发丝,几乎在顷刻间,控制不住地想着,他真像个天使。
第111章 凶杀案的花店08
小孩吵闹着不肯上学,麻雀叽叽喳喳从一个树头跃向另一个树头。
饭香吆喝声此起彼伏,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里,既没有凶案发生,也没有地震余荡,宗南的心却倏地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在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悄然无声的,几乎要陷在陶苏安的笑容里。
陶苏安欢快地转身跑到餐桌前,将弟弟抱在椅子上,又拉开另一张椅子,“坐吧。”
有些孩子对善恶天生敏感,康小然就是这样的孩子。他没有在陶苏安身上感觉到危险,甚至于,这个哥哥过于直白的善意让康小然有些措手不及,他低着头,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谢谢您。”
陶苏安眉眼弯弯,将买来的早餐放在兄弟俩的面前,又给他们温了一杯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