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心里巴不得这些人骂得更狠些,面上沉稳,由着这些人说,他姿态摆得高,反倒让这些老板们成了笑话,尽显丑恶嘴脸。
有人越来越过分,当堂嘲笑道:“咱们叶老板本来就是个唱戏的,园子里没人怕什么?叶老板一上台,还不得获得满堂彩。”
“叶老板也好久没开嗓了,不如今个儿就开嗓一会,给咱们兄弟几个开开眼?”
李老爷似乎觉得够了,隐晦地给同行们试了一个眼色。
苏安心里美滋滋,心道哎呀,这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夸他啊。他当然知道自己唱戏好听啦。
“快点啊叶老板,还要不要再换身行头?”
贺长淮不由看向苏安,就见叶老板似有所觉,抬眼,水盈盈的凤眼从他身上划过。
“我看各位老板好像也想上台唱上一曲,”贺长淮出声,“奈何几位老板相貌太倒人胃口,怕是上台还不用开场,就能把人给激得吐出来了隔夜饭。”
商会途中,贺长淮可一句过分的话都没说,现在这一句出来,刚刚几个说话难听的人已经脸色铁青,气得难受又不敢说。
直接一拍桌子,转身就走了。
苏安柔柔和贺长淮道谢:“多谢贺二爷。”
“他们说得实在太过分,”贺长淮摇摇头,“叶老板倒什么谢?应该的。但我的话并非敷衍,叶老板身段好,嗓子好,这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他们羡慕不来。”
叶苏安被逗笑了,“二爷都没听过我唱曲,就知道我身段好,嗓子好了?”
贺二爷一双利眼在苏安身上转了一圈,好像扒了衣服量完了尺寸一样,唇角轻佻一挑,“能看得出来。”
“苏安,”江正荣声音冷极,起身,“我们该走了。”
他眉头紧皱,脸色不怎么好,苏安无奈笑道,“行吧,瞧你这眉头皱的,我这就跟你一块回去。”
他们两人走了,贺长淮笑容不变,悠悠戴上帽子跟在身后走了出去。李连耐不住道:“二爷,您不生气?”
贺长淮奇怪道:“我生什么气。”
“您明明为叶老板说了话,叶老板只口头道谢了一声,”李连纳闷道,“我还以为他还会邀您吃个饭儿呢。”这么瞧着,叶老板好像也不是很亲近贺长淮的样子。
“不急,”贺长淮勾起笑,意味深长,“我都记着呢。”
*
回去的一路上,马车摇来摇去。江正荣将苏安送到了院子门口,递给他一个木盒,“外地有名的吃食,你回去尝尝味道。”
回去后,长石抱着木盒去了厨房。苏安带着玉琼往房间走,脸上疲惫。半路,玉琼突然“啊啊”地费力说话:“啊……爷、爷。”
苏安脚步一顿,惊讶,“玉琼,你说出话来了?”
玉琼嗓音粗哑,费力地吐着字眼,大汗满头,“我……我上台……唱,给、给您……挣钱。”
短短八个字,他足足说了四五分钟。
苏安耐心地听着,惊喜地摸摸他的头:“玉琼原来会说话啊。”
玉琼眼底一热,几乎要被这温柔给弄出了眼泪。他连忙点点头,然后低着头看着地上,差点就哭了出来。
他这幅模样苏安怎么会看不出来,将帕子递给他,含笑道:“玉琼这意思是要学好唱戏,好给我挣钱吗?”
玉琼认真地点点头。
苏安定定看着他,半晌,垂眼低声:“好孩子。”
玉琼用力道:“我……嗓子,会……会好的。”
苏安猜到了,玉琼估计是后天经历了什么才哑了声。不过还能说出去话来,治愈的可能还是很大。
“嗯,”苏安,“我给你治。”
玉琼一呆,泪珠子簌簌不停。
苏安拍了拍他,“去吧,明个儿趁早将大夫请来,再好好说一说你这嗓子的事。”
玉琼点点头,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他也没回自己屋,而是径自跑回了厨房,找到了长石。
长石正在处理木盒里的食材,那东西是条晒干了的鱼,鱼身覆着一层诡异的红色。玉琼在一旁盯着这条鱼,鱼眼珠发白,只有一个小黑点。
长石转身磨刀,擦擦的声音刺耳,玉琼抬起手,忽地抓住鱼转身就跑。
“玉琼!”长石大惊,怒吼。
玉琼两条瘦弱的腿迈得飞快,跑到茅房里把红鱼往里面一扔,红鱼转眼就进了污水里。
长石慢了一步,怒气冲冠地盯着玉琼。
玉琼艰难开口:“不、不能——啊,吃。”
长石脸色难看地拽着他袖子走人,“甭管能不能吃,你先去和爷请罪。”
玉琼被拉着倒退走,看着茅房,他咧咧嘴,漂亮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
苏安没罚玉琼,第二天江府派人来问东西吃的怎么样的时候,他说可惜了,厨子不会做,白瞎了一条好鱼。
江正荣握在摇椅里,闭着眼睛,“他没吃?”
“没吃,”回话的人道,“说是厨子不会做,给做坏了。”
江正荣叹了口气,“可惜了。”
“是啊,”回话的人止不住埋怨,“那条鱼可是从南边带回来的。多亏是大冬天才能拖这么长时间。总共就带回来了五条,这么一条还白白浪费了。”
江正荣半晌没说话。
易水楼大院。
送米粮的老徐正在和苏安唠唠叨叨,长石将钱递给他,老徐赶紧往衣服上擦擦手接钱,突然压低声音问:“叶老板,听说您这儿前两天有戏子跳井了?”
苏安看着他皱巴巴的脸,“确实有这事。”
老徐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叶老板,您人好,我就斗胆跟您说一句话,您信不信都行。这跳井死的人啊,晦气!怨气都被留在了井底里,这要是不管,会出大事的啊。”
苏安眼皮一跳,“能出什么大事?”
“这冤魂会跑出来索命!”
身旁有人小声道:“要索命也不关我们的事。逼死他的人可不在这里。”
“那也不行,”老徐神神道道,枯树皮的手挡在嘴边,“叶老板,您要不偷偷去找个道士吧,实在不行买两张黄符也行,贴在那口井上,总比木板石头压在上面强啊!”
苏安:“老徐,你看上去很紧张。”
老徐擦擦汗,“叶老板,不满您说,我前几次去给江会长府上送米粮的时候,因为东西多,往往天都黑了才刚刚送完。有一次,我刚刚从账房那里领完钱,回去的路上就听到后院里传来了哭声!”
长石往后退了退,藏在老板椅子后面。
“那哭声可渗人了,听不出是男是女,”老徐搓了搓胳膊,“不瞒您说,我当时就差点儿尿裤子了!可一看跟我走在一起的账房先生,人家可跟没听见似的脸色变都没变,您说奇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苏安:嗑瓜子,听故事。奇怪,接着呢,继续啊。
第30章 唱大戏07
奇怪。
在场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吓人最可怕,老徐的表情变得诡谲,冬天里大风的嗖嗖声也好像成了恶鬼呜咽。
“还我命来……”老徐幽幽道。
苏安把惊恐咽在嗓子里,“老徐?”
老徐嘿嘿一笑,抬手往嘴巴上呼了两下,“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一时顺嘴了。”
苏安沉默了一会,长石没忍住问道:“账房先生真的没有听到?”
“真的没有,”老徐神色一正,“当时我还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特意让账房先生等我一等,我借口东西忘了拿,往哭声处一跑,这会没听错,就是哭声!又尖又细,听着可怕得很啊!”
等老徐走了,送水时留在一旁听故事的丫头咽咽口水,“爷,江会长府里真的有鬼吗?”
苏安幽幽道:“不好说啊。”
科学民主,文明富强。
如果不是有鬼,那就是有人在搞鬼。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气,长石立马道:“爷,咱们今个儿就去求个符,找个人做个法吧?”
苏安突然喃喃:“不对啊。”
老徐说的这一番话不就是暗示江正荣府上也曾有人跳过井吗?冤魂,冤魂,这是老徐随口一说,还是江会长府上真有一个“冤魂”?
他想了一会,长石打了好几个冷颤催促,“爷,去请个道士吧。”
苏安回神,“回头再说。这会儿不早了,去催催厨房去,别等着晚上贺二爷来这却没东西吃。”
大院外头有人快步走来,“爷,给玉琼请的大夫来了!”
“大夫?”贺长淮对着镜子刮着胡子,下颔棱角分明,“谁要大夫?”
李夫人推了一把李老爷,李老爷尴尬笑了两声,两个人堵在浴室外面也不敢多靠近一步,“长淮啊,国外现在不是有什么叫心理医生的大夫么,你认不认识这样的人啊?”
这里是公馆,贺长淮在晋城的住处。李老爷虽然是他的表叔,但老宅太过古板,贺长淮根本没有在他那里落过脚。
贺长淮身上还穿着白色浴袍,矫健的胸膛露出小半。刮胡膏糊了半张脸,剑眉愈显锋利,他侧头看了两个人一眼,差点把三十多岁的李夫人给看得脸上一红,双腿发软。
李老爷没注意到自己新夫人的表情,继续道:“长淮啊,你表婶怀孕了以后总是感觉心里不舒坦,成日里闷闷不乐。这不,缠着我非要看什么‘心理医生’,我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长淮,算表叔麻烦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帮表叔这个忙?”
贺长淮抽出毛巾擦脸,淡淡道:“表叔真是龙精虎猛。”
李夫人羞红了一张脸,李老爷倒是觉得得意。他连连笑了几声,就听贺长淮道:“行了,我记住了,您回吧。”
李老爷忙点点头带着夫人走人。贺长淮叹了口气,将睡袍一扔,健硕高大的男人走到莲蓬头下洗澡。
相约时间是在下午三点,贺长淮洗完澡换好西装,又用半个小时打好领带、戴好腕表、理好了头发,最后出门前喷上些微的男士香水,这才披了大衣出门。
就这么堪称是精细的打扮,贺长淮将将在三点之前到了叶苏安的胡同院子里。
叶苏安已经备好一桌酒席,正坐在桌旁拨着花生豆。见到贺长淮掀帘进来,脸上带出笑,起身拿着抹布擦擦手,走过去自然地接过贺长淮的大衣和帽子,“二爷来得正是时候。”
贺长淮顺着他的动作,脊背微弯,好让叶苏安从他脖颈上取下围巾,“来见叶老板,自然得郑重些。若是省了那些装扮的时间,我还能来得更早些。”
他说话时的喉结会上下滚动,瞧着好玩。苏安眼眸含笑,嘴角弯起,“二爷这话说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火炉咕噜声细碎,菜香浓郁。西洋钟响了一声,正好到了三点。
碗筷早已备好,苏安笑笑道:“招待不周,还望二爷莫要嫌弃。”
“好酒好菜,我怎么会嫌弃?”贺长淮拿起筷子,“嗯,香味浓郁,不愧是叶老板备好的一桌饭菜,一口就极得我心。”
苏安不由笑了起来,“二爷可真给面子。”
贺长淮眉头一挑,气定神闲道:“非也,叶老板,我也不是谁的面子都会给的。”
苏安被逗乐了,给他倒了杯酒水,“二爷喝不喝双沟酒?”
“喝,”贺长淮接过饮了半杯,“只是我这酒品不怎么好,可不能在叶老板面前醉倒了。”“哦?”苏安心说那我非得灌醉你了,又倒了一杯,笑眯眯地道,“那就酌情饮上一些,莫要贪杯。”
贺长淮嘴上说自己酒品不好,但酒量却非同一般。直到一瓶双沟一瓶洋河下去他眼神还清明得很,未见有一分醉态。
苏安暂且放过灌醉他的想法,起身让外头的人送些炭火过来。
玉琼主动抢活干,苏安接过炭火,低声问他:“大夫瞧过了之后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