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乖仔 第48节

  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人生路途要走。

  闻舟尧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两个星期依然没有回来。

  林俞总能收到他寄来的东西,彼此也知道对方的近况。

  闻舟尧毫不意外拿了全市第一的消息还是林俞电话里告诉他的。

  闻舟尧在整个暑期的最后几天回了一趟建京。

  为了给他父母迁坟。

  那是连续了好几天的雷雨天,他打着伞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林俞总觉得他像是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着他的脸,都能看出比离开时更分明利落的下颚轮廓。

  那样的变化,是他在建京按部就班这么多年都不会形成的。

  闻家这次和十来年前毫无消息的情况完全不同,来了很多人,多到林俞一个都不认识。

  闻家的老爷子,也就是闻舟尧的爷爷都来了。

  带着自己的儿女祖孙,去老太太的院子磕头。

  老太太倒是淡定,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看着闻舟尧感慨说:“这孩子不容易,如今好了。他爸妈也是顶好的人,走得早了些,如今能落叶归根,终归是件好事。”

  闻老爷子提起早逝的儿子,亦是满脸沧桑。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在西川那种复杂的环境中保存下一大家子,世事轮换,没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对闻舟尧那种打从心底里的遗憾和疼惜骗不了人。

  最后当着老太太,当着林柏从和杨怀玉的面说:“我知道舟尧这孩子在林家长大,这辈子都会是你们林家的孩子,林家对我们闻家有大恩。但我到底是自私了些,远山还在的时候,我就将他安排到了建京,父子多年不曾见上一面。如今到了他这一辈,有心弥补却赶不上时事变化,终究是错过了这么些年。今天我只能厚着脸皮来这儿,请求你们全我老头子一片心愿。”

  闻家的人做事周全得体,老太太是满意的。

  毕竟两家虽然没见面,但联系一直都有,这个认不认回,哪有那么明确的界定。

  闻舟尧从头到尾都姓闻。

  林柏从和杨怀玉拿他当亲儿子,那是父辈的交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喜欢闻舟尧。老爷子带着一家老小走这么一遭,那是礼数,是老爷子放心底里的感激。

  闻家盘踞西川多年,林家对闻舟尧的未来只有建议从不干涉。

  但林俞知道,走到今天,如果没有他哥自己点头,连闻家都是不能安排左右的。

  那天晚上,林俞像小时候一样,盘腿坐在他哥床上。

  “学校定了啊?”林俞问。

  闻舟尧点点头,手里拿着的是林俞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一钢笔,好些年前的东西了,好像是林俞小学四年级一次文艺汇演的奖品。

  闻舟尧:“k大,渠州靠北。”

  “那么远。”林俞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感慨了这么一句说:“国防K大可是全国排名第一,出了名的管理严苛,估计一年到头都收不到你丁点消息。”

  “有假期就回。”闻舟尧说。

  林俞点点头嗯了声。

  林俞搜罗自己的记忆,却是想不起来上辈子闻舟尧上的是什么学校了。

  可不管在哪儿,至少这个时候他没有回归闻家,没有给父母迁坟,没有这种两家支撑的底气,没有随时回头就能落脚的归处。

  他的路走得一样,但又远不一样。

  林俞是替他高兴的。

  闻舟尧背上行囊离开建京,也算离开西川的那天,林俞没有去送他。

  因为他要临时出差,前往隔壁市谈一笔单子。

  闻舟尧早熟,林俞本就是个成年人。

  他们都在往前,到了一定的年岁和时间段,都不再把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当成是必然。

  老太太都说:“你哥这一走,咱们家乖仔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林俞腻着老太太说:“那必须啊,早就不小了,小孩子脾气不得藏起来啊。”

  脾性收起来,挂念都放心底里。

  把彼此都放在牵挂的那个位置,又各自转头,奔着自己的路而去。

  这才是成长的必然,也是代价。

第46章

  林俞的年少时期随着闻舟尧去上大学开始正式终结, 意玲珑也从一家普通的家居门店到半年就开了第一家分店。那是兵荒马乱一样的一段时间,林俞只能从偶尔的间隙中收到关于闻舟尧的?滴消息,自己更是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那一年直到年终, 林俞才知道闻舟尧留在了渠州的消息,他没有回来过年。

  说是有一个为期两月时间的冬季拉练,闻舟尧报名参加了。

  大哥不回来, 全家都以为林俞会不开心。

  但他没有。

  他托人捎去了两件冬衣,一块意玲珑获得的全市创意奖牌, 包括一大包年货。

  然后不到一周时间, 他拿到了一颗子弹壳。

  用一根银链子穿好, 放到阳光下会闪银光的这么一件小礼物。它像是有千斤重,承载的是跨过千里的距离,是林家大哥不足为外人道的胸怀沟壑。

  林俞从不打听他在外做的事, 也不追究他足下丈量了哪些土地, 跨过了哪些山河。

  他只是拿着那张和子弹壳放在一起的信纸,看着上面那句:“在家乖一?,哥明年过年再送你一颗星星。”

  林俞知道是肩上的那种星星。

  他小心把信纸折好, 放进从小到大收集小物件的铁盒子当中,转头跨进了新的一年里。

  闻舟尧从不食言,不到四年的时间内, 林俞的铁盒子里一共放了五块章。

  每块都有细微的差别, 但又大体相同。

  闻舟尧的大学上得和别人不一样,林俞闲了也细细数过,这几年下来,闻舟尧一共回来了三回,每次见面最长不超过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中途偶尔还得去趟西川。

  林俞真正面对面和他坐下来, 闲话的时间一次都没有。

  甚至好不容易有一回闻舟尧有半天停留时间,林俞人刚好在南方赶不回来,就这么硬生生错过。

  好像初高中那几年慢悠悠的时间,再也一去不复返。

  不仅仅是闻舟尧,也包括林俞自己。

  他觉得这几年自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直不停地往前赶,从一家分店到不断扩大,意玲珑用几年时间一跃成了家喻户晓一样的存在,涉及范围之广,是林俞上辈子都未成达到过的高度。

  有人眼红也有人意外。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所有成绩的背后,老板这一年才刚满十八岁。

  十八岁的林俞是平和的,意玲珑那么大的担子压在肩头,成了最好的打磨工具。

  将林家最小的这颗珠子磨得圆润光滑,乍一看,温和内敛得不像是十八岁刚成年的少年模样。

  他斯斯文文地在鼻梁上架起了边框眼镜,身高停留在了一米七八左右。

  皮肤白,彻底长开后轮廓清晰但不显得凌厉,待人疏离得体有边界。在外偶尔披着正装人模人样,在家休闲,趿拉着拖鞋往院子一躺,一步都懒得动弹。

  “你这是又被哪个家伙给蹂躏了?”林曼姝端着一笼新出的糕?从院子门口跨进来,见着懒洋洋晒太阳的林俞问道。

  林俞半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头疼说:“别提了,还是上星期那几个人,说好的交货时间一拖再拖,我人亲自去站那儿了,还有一箩筐理由等着我。”

  林曼姝走过来,随手捏起一块红豆糕塞他嘴里。

  然后又把他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说:“在家还戴这东西做什么。”

  “平光的,做做样子。”林俞从躺椅上坐起来,自己去笼屉里拿?心,随口说:“显成熟的利器,长得年轻我有什么办法。”

  “是显得嫩。”林曼姝作势上下打量他,然后说:“一取了学生气太重。”

  平日里的穿着细节决定了他和人谈判的结果,所以林俞这两年在外很少穿得休闲了。

  林俞边吃边问林曼姝:“奶奶干嘛去了?我上个月托人从西北那边带回了一批虫草,说是治疗肺虚效果不错。”

  “找隔壁几个老太太唠嗑去了。”林曼姝叹口气,“老太太这是年纪大了,再好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作用,小毛病多。”

  林俞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年年长大,老太太自然一年年衰老。

  这两年尤其明显一些。

  林烁上了本地的大学,林皓成绩太烂,如今专心帮着二叔打理手头上的生意。

  林柏从这一年担任了建京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理事,也是行走于各地开办解说教学,还做起了一场弘扬传统手工艺文化比赛的评委。

  林德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他臭讲究了。

  林俞如今已经不是俞小师傅了,他是林家木雕的正式传人,手里一年会接一到两个大型木雕作品单子,一个成品一般就要耗时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意玲珑下边很多的人,都觉得小老板是个劳模。

  连轴转,好像都不需要睡觉一样的家伙。

  三叔进来的时候,林俞正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他动作一顿,看了看笼屉说:“不巧,没了。”

  “谁稀罕吃你这甜腻腻的东西。”林正军走进来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这几年三叔依然没能安定下来,东南西北地瞎跑。

  但好在不像早年间那样,一走三五年就没个消息,他现在外出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一趟。待上半拉月再次出发。

  林俞对他的行迹不说全部了解,但大体还是掌握了的。

  反正他能在家待的时长,是和向毅有没有在建京有着莫大关系的,三叔在躲向毅,避免一切有交集碰面的可能。

  林俞有时候很难相信,什么样的感情能在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后依然剪不断。

  但林俞从不置喙,毕竟上辈子他曾也困囿于这样的情绪中,虽然那是一段再糟糕不过的经历。

  好在几年前南方一面后,蒋世泽再未出现。

  偶然听张家睿他们闲聊,好像是只身南下了,不知道干什么赔了不少钱,以至于他爹妈变卖了在建京的房子,举家搬迁。

  林俞像是听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的消息般,入耳就忘。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辈子蒋世泽南下的第一笔生意赚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背后还有林俞忙前忙后的收拾打?。如今带着这未卜先知般的记忆,反倒赔了个底儿朝天。

  际遇这东西真的难以说清楚。

  林俞不觉得有多痛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毕竟都是毫不相干的人。

  “这次会待多长时间?”林俞问三叔。

  林正军:“可能还有一个星期吧。”

  林俞??头,他现如今的事业范围广,偶尔向毅那边有什么动向他反而比三叔还要提前知道。

  林俞说:“你要走就提前一两天走,上次我给你透露消息,那家伙可是在码头那边把我的货扣了整整两天。”

  “放心吧。”林正军道:“这?分寸他还是有的,耽误不了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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