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回春堂。
比起店门口只简单挂了个招牌的慈心医馆,回春堂的门面大气许多,门口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连招牌也是鎏金的。
实际上,回春堂的孙大夫医术了得,接待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用的药也是好药,收取的诊金不菲,门面自然与多为普通人看病的慈心医馆不同。
关衍说明来意,店里的伙计上下打量他一眼,眼中划过嫌弃之色,摆摆手:“去去去,去那边等着,孙大夫正给王老爷看病。”
顾九渊看了看关衍和自己。
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下是半新不旧的布鞋,而他则穿着关衍旧衣改造的长衫,脚下穿着的是关衍给他织的草鞋。
他们两人就差脸上写着穷人两字了。
顾九渊皱眉。
关衍和慈心医馆的大夫相熟却带他来这,明显是认为这里的大夫医术更加高明,可他不想看人脸色,更不想关衍被人轻贱。
体内的真气蠢蠢欲动,下一刻,肩膀被人拍了下。
一声淡淡的‘多谢’响起,关衍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往靠墙那边的椅子走去。
“很快就到我们,先坐会。”
顾九渊抬头看他,男人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伙计狗眼看人低的态度生气,且回视自己的目光坦然,显然心绪已经平缓下来。
顾九渊垂眼。心里愈发好奇关衍为何失态。
那一句‘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样!’又是怎么样?
少年低着头异常沉默,关衍有些担心,开口问道:“饿吗?我买点吃的?”
顾九渊对他摇摇头。出门前关衍给他做了鸡蛋面,他不饿。
关衍又道:“待会去西市买些肉给你做顿红烧肉。家里还要多种些蔬菜,得买些菜种子。家里的鸡也吃完了,买几只小鸡小鸭回来养……”
顾九渊眸光闪动,丹田内冒头的真气缩了回去。
他喜欢听关衍用这种闲聊的语气和他说家中琐事,这让他有种关衍不仅仅是把他当做暂且居住在他家的孩子,而是更为亲密亲近之人的错觉。
一刻钟后,一位体型富态,身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带着仆人从竹帘后走了出来。
伙计忙迎上去,殷勤地给中年男人抓药。
见状,关衍对顾九渊道:“进去吧。”
内室,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案后,低着头在书写,他面前摆着脉枕。
听见脚步声,老者头也不抬,语调轻缓地说:“哪儿不舒服?”
顾九渊坐下,在关衍的示意下把手放在脉枕上。
一只修长白皙,指尖圆润透粉的手递到眼前,老者微愣,掀起眼皮,目光触及顾九渊侬丽的眉眼,顿时愣住。
“孙大夫,他受了伤,什么都记不得了,也说不了话,请您老给看看。”
关衍的话让孙大夫回神,孙大夫轻咳了声,放下笔,收敛神色给顾九渊把脉。
片刻,孙大夫问关衍:“伤在哪?”
关衍把顾九渊头上的斗笠解下来:“在后脑勺。我刚遇见他时,他神志不清,近似疯傻,不会言语。我给他服了一段时日祛血化瘀的药膳,后来他被雷声惊着把淤血吐出,神志这才恢复清明,但记忆还是没有恢复,也不能说话……”
孙大夫起身检查顾九渊后脑的伤,又检查他口舌,接着再次诊脉。
关衍:“孙大夫,如何?”
捋捋胡子,孙大夫凝眉沉思了会,看向关衍:“他可曾习武?”
顾九渊一时茫然,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习武的痕迹,尤其一双手,掌心细腻温软,手指纤长莹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
这样的他如何习武?
……可那晚他明显感受到自己体内有股奇怪的气息在游走,汹涌澎湃、熔岩般滚烫,烧得他癫狂不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习武。
关衍亦答道:“不清楚。”
孙大夫正色道:“他有内伤在身,体内还藏着似有似无的真气。内伤可治,经脉堵塞却不好治,至于失忆之症就更加棘手!”
闻言,关衍目露担忧,顾九渊面不改色。即便失忆他也知道这失忆之症不是吃药就能治好,只能听天由命。
“这样吧,”孙大夫提笔在纸上书写,“我先给他开个方子试试。他口舌无伤,应能正常发声,先吃药看看。”
关衍满眼感激:“多谢孙大夫。”
孙大夫手一顿,忽然说:“他得补气血,通经络,我所开之药虽贵却药效好,当然,普通药材也有相同功效,但得长期服用才能起效。”
顾九渊愣了愣。
他没有想过钱的问题。他的衣食住行全是关衍一手包办,并不需要他操心。
……可关衍并不富裕,如果这药费关衍付不起怎么办?
“无妨,您老开就是。”
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嗓音从头顶传来,顾九渊不由抬头看关衍。男人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把脱下来的斗笠给他戴上,还轻轻地拍拍他肩膀。
顾九渊眸光闪动,最后抿直唇角。
孙大夫开好方子,又叮嘱一番才让关衍去抓药。
那伙计瞅了瞅方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没抓药,而是拿过算盘噼噼啪啪算了一通,而后斜眼看关衍:“孙大夫免了你们的诊金,但这方子用的可都是好药,七天的药加起来总共八十八两,你付得起?”
关衍一怔。虽然来之前他就知晓回春堂看病吃药价格不菲,可还是被这天价药费惊了一下。
咽了咽口水,他忙从背篓最底下摸出装银子的青灰色布袋。
伙计“啧”了声,翻了翻白眼,一脸瞧不起关衍这穷酸似的举动。
加上刚卖草药得的钱,足以支付药费。关衍心下一稳,仔细数了八十八两碎银给伙计。
“有劳。”
看在真金白银份上,伙计脸色稍微好转,确认银子数目无误后才转身抓药。
关衍松了一口气,对上顾九渊黑沉沉的眼眸,笑了下,轻声道:“吃了药,你就会好的。”
顾九渊身侧的拳头悄然握紧。
他没了以前的记忆,不清楚八十八两到底是多少,可关衍眼中的惊诧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数目显然超出关衍意料。
想到男人数钱时的紧张和那双手上的茧子,顾九渊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地梗着。
他心浮气躁,真气从丹田涌出,随之而来的燥热自白皙的脖颈往上蔓延……
少年垂着眼,抿着唇,面颊晕红浮动,一副倔强恼然的模样,关衍心里叹息一声,把药包放进背篓,用哄孩子的语气道:“银子赚来就花的,花得物有所值便好,不用介怀。”
“好了,我们去买肉,回家给你做红烧肉!”
顾九渊立时按下心里的不愉,收拾好情绪乖乖对关衍点了点头。
“关大哥!”
两人刚走出回春堂,就被人叫住。顾九渊瞥了眼,说话的是个推着板车的年轻人,他没见过。
那年轻人和顾九渊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眼里刻满惊艳,而后痴痴地盯着他的脸看。有马车行驶过来,马车车夫吆喝了一声,年轻人才回过神来,忙赔笑着把板车挪到一边。
顾九渊蹙眉,听到关衍说‘这是村人刘松,在兴隆粮店做伙计’时,略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马车经过,年轻人立马推着板车过来。他目光灼灼地打量顾九渊,咧嘴笑道:“这是小九吧?呵呵,我是刘松!”
顾九渊目光微冷。
关衍给他取的名字,不是让这些人叫的。
少年面白如玉,唇含丹朱,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显清贵姝丽,年轻人看得眼都直了。
关衍没想到在城里干活的村人都知道了顾九渊,再看年轻人看顾九渊眼神,眉峰一折,对年轻人道:“我们还要去西市逛逛,你赶紧送货去,别耽误了。”
年轻人原本还想多看顾九渊几眼和他多说几句话,可想到关衍两人刚才是从回春堂出来的,于是讪笑了下,道:“好嘞,那我忙去了!”
不舍地看了眼顾九渊,年轻人推着板车走了。
关衍摸摸鼻子:“年轻人难免好好颜色,并不是有意冒犯你。”
顾九渊侧目。
那你呢?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关衍看懂了。
男人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回答得很诚实,他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亦不能免俗。”
这话中规中矩,可顾九渊还是舒展了眉头。
西市路边就有卖猪肉的摊子,关衍上前问了价,要了三斤五花肉和两块骨头。
在他问价的时候,顾九渊就站他旁边听着。五花肉十六文钱一斤,筒骨是八文钱。
一路下来,关衍每买一样东西,他就把价钱记下。
猪肉、蔬菜种子、粗盐、酱醋、小鸡小鸭……,林林总总下来只花了三百多文。最后关衍带他去了买布的店铺,给他扯布做衣衫,又给他买了合脚的布鞋,置办新的被褥等等,这些约莫得要二两银子。
今天他总共花了关衍差不多九十两银子!
第16章 隐忍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晌午,关衍把背篓放下,没来得及收拾就提着调料和肉进了厨房。
顾九渊默默跟在他身后。
男人把洗干净的猪骨往锅里一扔,放入葱、姜等,加入冷水盖上锅盖生火熬汤。
关衍擦擦手:“咱们随便吃一点,就吃个馄饨吧,晚上再做大菜。”
顾九渊想了想,没想起馄饨是什么。
瞧他巴巴看着自己,关衍把盖在案板上的罩子揭开:“来帮忙擀下馄饨皮。”
案板上静置着一块白色的面团,是关衍临出门前揉好的。
闻言,顾九渊仔细观看关衍手势。
男人把面团分成三份,取过擀面杖把其中一份擀开,边擀边洒些面粉在上头。他施力均匀,面皮擀得厚薄几乎一样。
“像这样,力道把握好,边擀边往前推,再把面皮卷起来,最后摊开切成方块就行了……”
顾九渊点头应下,关衍把擀面杖递给他,温声鼓励:“试试看。”
顾九渊接过擀面杖,神色严肃地看着剩下的两块面团,关衍失笑,没看他,切了一块五花肉准备做馄饨馅。
“哆哆哆”的声音响起,顾九渊往旁边看了眼,关衍已经开始剁肉馅了。
男人动作很快,锋利的菜刀在砧板上跳动,不一会肉片就剁成肉馅。
顾九渊收回目光,用擀面杖把剩下的两份面团擀开。
如上回看关衍编织草蚱蜢那般看了一遍就记住方法,虽然顾九渊擀面的动作十分生疏,但擀出来的面皮薄薄一层。
等他把擀好的面皮切成小块,关衍的馄饨馅也做好了。
取过一块馄饨皮细看,关衍中肯地道:“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