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都齐了,就一块去刑堂领罚吧。”
一声嗡鸣,长剑出鞘,雪白剑锋倒映出顾九渊俊美却冰冷的眉眼。他横剑于前,黑眸凝视着狭长剑身一处突兀的卷刃上,薄唇瞬时往下扯,那冷厉的弧线犹如利刃般锋锐。
沈飞白柳长老吴长老易护法闻言神色一僵,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旋即齐齐跪下。
王长老不明所以,可多年同僚间的默契让他紧跟四人步伐。
“怎么?有异议?”
薄红在面颊晕开,顾九渊垂眼,长睫掩映之下的黑眸寒流涌动。
“属下不敢!”
他们没有不服气,只是教主今日之举实在凶险,如果他们全都因为受了罚去养伤,没人看着教主,万一教主一时激动,又拿着藏鸿去闭关,后果不堪设想!
柳长老咬咬呀,硬着头皮开口,“王长老年纪大了,舟车劳顿的,教主能否网开一面,容他歇两日再去领罚?”
还不到四十的王长老受宠若惊的瞪大眼:“???”
什么意思啊你们?埋汰我?王长老拼命冲跪在身旁的沈飞白使眼色。沈飞白颓丧着脸,回他一个‘待会再说’的眼神。
王长老更懵了。
顾九渊默不作声,只细细端量手中被他走火入魔时损了的剑。
空气一时凝固住。
忽然,一身黑衣、面颊薄削总给人以阴寒之感的男子猛然抬头,字句铿锵的道:“属下等人知错犯错,理该自行领罚!”
“尤其属下身为教主护法,非但没以教主安危为首任,还纵容四位长老放任居心叵测之人接近教主,此乃罪加一等!”
黑衣冷绝的护法狭长的眼眸中盛满悔恨和懊恼:“属下不敢奢求教主宽恕,只求教主以尊体为重,允柳长老随侍身旁医治,待教主无恙后再让柳长老领罚!”
柳长老:“???”
她怎么有种易城这个死人脸在帮她说话的错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很快就被掐灭。柳长老看着深深埋下头颅恳请教主答应的男子,心里的古怪散去。
护法向来对教主忠心耿耿,会有这个提议完全是为了教主!
沈飞白愣了愣,也开口附和。
倒是吴长老看了眼护法,又看看柳长老,眼里多了丝深意,亦出声道:“护法言之有理,望教主准行!”
几人低头恳求半晌,顾九渊才开了尊口。
“准了。”顾九渊闭眼稳了稳心神,把藏鸿插入剑鞘。
“尔等先行去刑堂领碎骨鞭二十鞭,其余罪罚待本座记忆恢复再定。”
五人瞧他周身寒意隆重,都识趣的闭嘴退下。
王长老万万没想到一回来就是这么个情形,待走远了才问柳长老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柳长老苦笑:“我们把教主害惨了。”
待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一遍,柳长老愁得直抓头发:“老王,失忆之症老娘我尚且能搏一搏,可这情毒要如何与内力分离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无论怎么做,感觉都像是个死局!
王长老脸色凝重的捋捋胡子:“那下月初八天绝峰一战可如何是好?”
那吐乾国王子约战教主一事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期盼着他们教主能漂亮又干脆利落的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夷族羞辱一番,赶出中原,可教主这情况,实在不宜出战。
如果不出战……
王长老想到归途中遇见的那些聚在一块兴致勃勃地议论教主风姿如何举世无双的男男女女,心里有种强烈预感——万众瞩目之下,教主不赴约,那他们将面对的就不是在暗地里编排教主不行的丑陋嘴脸,而是一张张心碎的朱颜和一双双盛满控诉的美眸。
届时,‘不行、无能’这顶帽子就真的要落到教主头上了!
“教主定会亲自上场的!”沈飞白哭丧着脸道,“老王你是不知道昨晚教主他……”
时至今日,教主还是没有提过这事,他敢肯定!历经昨晚一夜煎熬,教主定是知道自己能忍受的界限在哪里了!
教主什么也不说就意味着教主有把握在情毒发作的情况下战胜对手!
什么坐怀不乱?柳下惠给教主提鞋都不配!
话说到这里,柳长老不得不再次重提刚才的话题:“老王你是过来人,我原本还想着让你留下来好好劝劝教主的,谁想易城这冷脸竟把我摘出来!不就是吃鞭子吗?老娘我还受不起了?!”
接收到她怒火腾腾的眼刀子,护法皱眉冷声道:“教主让你留下已是开恩,别再惹恼教主。此事日后也不要再提了。”
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就是居心不良。
“呵……”柳长老嗤笑一声,柳眉高高挑起,妩媚的杏眸中尽是鄙夷,“我这是为未来的教主夫人着想,你懂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扎人。不敢懂。”护法肃容未变,说完转身就走。
“易城你有种别走!”柳长老气得想抽他。
“去领罚。”
丢下三个字,黑衣护法义无反顾的朝刑堂走去。
折扇一拢,吴长老摇头失笑,拍拍柳长老肩膀,跟上护法。
沈飞白耸拉着脑袋,一张娃娃脸可怜兮兮的像条乞人疼的小狗子:“柳长老,小爷我最怕疼了!你待会给我准备些甜食呗!就上回的月见花花蜜就挺好。”
“美得你!”一根涂着艳丽蔻丹的白嫩手指戳了戳他脸颊:“只此一回。”
娃娃脸立刻眉开眼笑的跑了。
见状,王长老长叹一声:“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一顿鞭刑下去少说也得躺上个三五天,柳长老你可怜可怜我这副老骨头给我备些顶级止血膏金疮药……”
“得,我包你腰好腿好身体好,一夜七次绝不倒!定不会让你家小娘子觉得你已经老了!”柳长老甩他一个媚眼,摆摆手,“我先去看着教主,教主熬了一晚上,没病都憋出病来!”
顾九渊自是没憋出病,只是憋着一团火。
藏鸿陪着他走过了十个年头,没想最后不是在与人比试中折损,而是被走火入魔的自己当做砍柴刀劈开石门卷了刃。
想到长老护法们的出发点,他真不知道是他们脑子有问题,还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色-欲而已,怎能比得上他的剑?这世上又有谁能让他动心动情?
讥嘲傲然自负种种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顾九渊握紧手中的剑鞘,很想抽剑宣泄此刻的郁气。可相比无能发泄,他更能隐忍。
在情绪牵动真气而引发情毒涌动的那一刻,少年眉头紧蹙,立马默念剑诀平复心情。
于是等柳长老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最后找回自己的药庐时,顾九渊正面色淡漠的坐在石桌旁,藏鸿被放在他右手边,他手执一盏清茶慢饮,和着轻风与背后摇曳的花枝,整一副安静隽美如画如诗的模样。
身着青衣的药童垂首站在一旁,清秀的面颊晕红浮动,克制不住的用眼角余光偷瞄眼前被一片热烈开放的白栀衬托得更加明艳出尘的教主,恨不得化身为教主指掌间的茶盏,好一窥那青鬼獠牙面具之后的绝世姿容。
柳长老看了眼药童,待药童恋恋不舍的退下后,方小心上前给顾九渊把脉。
脉象大体与之前无异,只是阳火过盛积郁于肝……
想到护法方才的话,柳长老迟疑了一瞬,到底没仗着脸皮厚再提男欢女爱之事,而是给开了些败火养肝的茶饮,又劝教主好好休息两日。
自家属下脑子总算恢复正常,顾九渊眼睫翕动,淡声道:“不必多言,收拾下随本座前往万剑山庄。”
柳长老哪敢说一个不字,低眉顺眼的应下,而后安排出行事宜。
临出门前也未收到关衍离教的消息,顾九渊冷了一天的脸终于和缓下来。
可当他第二日夜晚回到神教,听闻关衍自那晚回房后就不曾出门,送去的三餐也不曾动过时,稍稍转晴的心又阴郁下来。
男人不可能和他置气到此种地步,定是出事了!
回想当晚两人对话的细节,顾九渊眼神渐冷。
是他大意了。依着男人的性子,即便气得再狠也只会默默忍下,而不是气得发抖拂袖而去。
重新派来伺候关衍的仆从焦急的在门口踱来踱去,末了不死心的站定又敲了一次门。可惜门后传来的依旧是贵客饱含怒火的呵斥——不许进来!
仆从左右为难,下一刻冷风袭来,雪白衣袂翩然而至。
“退下。”
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仆从还未看清来人面容就被一道劲气推出丈余,接着身着一袭红衣的美艳女子对他挥了挥手。
仆从心中升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激动,他急急望去,只瞧见教主飞扬的发梢,与此同时,松涛阁大门“轰”的一声被大力破开,教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屋里没有点灯,粗重压抑的喘息清晰可闻。黑暗中一种极其好闻的香味幽幽钻进鼻端,还没等顾九渊细细分辨,一道充满惊惧的沙哑吼声直直砸过来——
“出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自成为神隐教教主,手中藏鸿所指无人敢不服,顾九渊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下过脸面。
可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冷脸,只是目光触及某个身影时,心头狠狠跳了一下,顾不得调动真气会致使情毒发作,手一挥,用劲气把门合上,并传声给门外的柳长老,让她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出去!”
昏暗中,被布条困在椅子上衣衫凌乱面色潮红的男人艰难地睁大水光潋滟的眼看他,那被咬得血迹斑驳的唇挤出一道破碎的喊声。
那声音毫无威慑力,甚至还带着点奇异的沙哑惑人的感觉,听得人耳朵有点麻。
“你……”
男人都已经这幅模样,顾九渊没蠢得去问关衍‘你怎么了’,只是站在的关衍对面,保持一个让他相对觉得不冒犯的距离打量他。
可被人撞破发热场景的关衍如惊弓之鸟,被破门声硬扯回来的理智一下子陷入无边的恐惧和自我厌弃中。
他只觉得少年惊疑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把他从头到脚片一遍,那种深入灵魂的探究视线几欲让他的自尊崩溃,满身狼狈的他像个被扒了皮的丑陋怪物被曝晒在烈日之下,无所遁形。
关衍绝望的闭上眼。
他不敢想象少年漂亮漆黑的眼眸会露出怎样的鄙夷恶心目光,他懦弱的逃避着,甚至心生出一丝自暴自弃。
他就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既然被看见了,不如让顾九渊看清他,或许这样少年就不会再逼他留下来了……
顾九渊正在斟酌要以怎样的问话发问才能不让男人觉得难堪,可还没等他想好,男人就面如死灰的合上眼。
那种如坠灭绝之境的无望眼神让他不自觉皱眉,同时一股极其强烈的不悦充斥在胸腔。
不过是被他看见,何至于要生要死?
以他们的关系,难不成他还会对他产生什么偏见不成?
顾九渊拧眉走近关衍,谁想一道不再压抑的申今自男人唇间溢出,清清楚楚撞进他耳里。
顾九渊前行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嗯——”
放弃自己的关衍立马被浪潮卷走,苦苦维持的理智被野望操控,得到自由的野兽张牙舞爪。它咆哮着要带领关衍体会不一样的乐趣,可关衍双手被缚住无法动弹,于是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只挣扎着连椅带人摔倒在地……
如果方才顾九渊还以为关衍只是突发怪病,那么亲眼目睹男人用挣脱束缚的一只手当着他的面展示手艺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不是发病而是热毒发作了!
意识到这个,顾九渊立马移开眼。
他没兴趣看另一个男人在他面前舞刀弄剑,但关衍的情况绝不是简单的毒发,否则男人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一时间,顾九渊进退两难。
屋里静悄悄的,男人带着某种怪异的柔媚腔调的喘气越发清晰,那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刮骚着耳膜,顾九渊眼睫颤了颤,薄唇不自然的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