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成绩优异,和老师们的关系都算不错。一个电话打过去,化学老师听说他是要做实验,还挺欣慰的,直接帮他开了个临时密码,末了也不忘叮嘱几句一定要小心安全。
林裴带上克里斯和他的作业本,打了个车去学校,周六校内没什么人,校园里安静地能听见趴在草丛的野猫轻微的呼噜声。
学校住宿条件虽然好,但是校区在城内,学生们每天从家里去上学,也不怎么耽误时间。
克里斯上的是国际学校,虽然和国中都占了一个‘国’字,但是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两家也一直都是敌对状态,他平时很少来林裴的学校,偶尔来一次,看看和他们学校完全不同的红砖绿瓦,走过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小径,还蛮新奇的。
他们先去了材料室。
“高锰酸钾、过氧化氢、乙醇、氯酸钾……”
林裴列了个单子,让老师对着单子帮他包材料。那老师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实验单,并没有怀疑他是在帮别人做作业,只觉得他是在做课外拓展,还和善地笑道,“周末还这么用功啊?”
林裴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克里斯站在一旁,挺不好意思的。
制氧实验林裴在课上做过好几次了,此刻再进实验室可以说是轻车驾熟,克里斯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林裴报一个数他就记一个数,连实验心得都是林裴一个字一个字地报给他记。
林裴有强迫症,先把上一个反应的器材和材料都收拾干净了,才开始准备下一轮。
他带着手套,刚把试管夹到架子上,门外忽然飘来一阵隐隐的说话声,还很熟悉。
“刚才你看到的是材料室,这边是实验室,我们学校对动手能力还是比较看重的,这些也会作为平时成绩计入学期末的考核……咦?这门怎么开了?”
说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迈过低低的门槛,探头望了进来。
那是他们招生办的主任。
林裴停下手里的工序,抬起头,下意识要和他解释,忽然看见他背后一个人影晃过,还有几分眼熟。
克里斯也看到了那人,反应过来后惊讶地抽了口气,“……周成森??”
·
实验结束,林裴把器材归置好,剩下的材料分批装好,交给材料室的老师处理。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周成森刚从主任那儿掐着点回来,林裴刚把门锁好,一回头就看见他在自己身后静静地站着,等他把一切都处理好,脸上才浮出温和的笑容。
他性子温吞,林裴不问他也不说。
最后还是克里斯忍不住了,探头问:“你是要转到这里来了吗?”
周成森愣了愣,虽然有准备,但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
他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会突然转学呢?都已经上高二了,突然过来会不适应的吧?”
林裴其实也挺好奇的,听说周成森家境比较困难,在四中的时候老师还给他争取减免学费,而且他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如果家境很困难,那转到国中来上学,就算学费全免,日常生活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吧?
“是有一点。”
周成森毕竟也是个有自尊心的alpha,顿了好半天,才不太自然地说,“国中说学费全免,每个月有两千的饭补和生活补……”
说到最后,似乎也有些难堪,就止住了话题。
听起来有些荒诞,但确实是他想转学的重要因素。
周成森在四中时,作为一名品行优异家境贫寒的困难学生,老师们都很爱护他,不仅给他争取了学费减半,而且每年奖学金和贫困补助都会在条件范围内让他拿满,久而久之,这种老师的‘偏爱’不免有学生嫉妒,把这些事举报到教育局,提交了一批莫须有的材料。
虽然只是件小事,但教育局却高度重视,即使后来没查出些什么,学校碍于某些原因,也没办法再向周成森提供多余的帮助,每个月的补贴也取消了,虽然老师说以后会争取再提回来,但是他妈妈的病耽误不起,导致前段时间周成森一个人打三份工,就是想多挣一些药钱。
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招生办的主任看准时机挖角,给出的条件也很丰厚:学费教材费全免,每月现金补贴两千,每年奖学金和贫困补助金加在一起,最低到手也有三四万,更不用提学校时常会组织各种竞赛,只要拿了名次就有奖金。
切切实实地诠释了什么叫学习好真的有钱赚。
周成森犹豫了很久,和他母校的老师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转学。
不是心志不坚定,而是他们给的钱太多了——
周成森妈妈有尿毒症,病了这么多年,家里早就没什么存款了,周成森再怎么努力打工,赚来的那些钱也是杯水车薪。
国中就是抓住了这一点,非常自信地把自己的口袋敞开给他看:来啊,来啊,我们有钱!!只要你努力学习,日常开销绝对没有问题!!
虽然也是无奈之举,但是在林裴面前,周成森还是有种莫名的自卑,不好意思把这些都说出口,担心人家会觉得他‘市侩’。
好在林裴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保全了他的一分尊严。
“这么说的话,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他笑了笑,友善地伸出手,“虽然不知道你在几班……总之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可以来找我。”
他和周成森不太熟,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对方是个品性很好的男孩子。周成森家境困难,刚转过来肯定会遭受一些别人的非议和揣测,他没办法堵住悠悠之口,只能力所能及地做一些能做的事。
大家都是可怜人罢了。
他其实很同情周成森,甚至有些代入自己曾经的遭遇,但有些话是不能表露出来的,否则只会让对方难堪。
“你是要罩着我吗?”周成森笑了笑,似乎是懂得他这份体贴,还是有些羞赧,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如果有需要,我会说的。”
他又说:“为了提前感谢你这份关照,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夕阳西下,余晖扫在周成森的脸上,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和他浓密的羞涩的睫毛。
他是个话不多、有些内敛但又很真诚的人,周成森不会让别人难堪,他总是沉默的,但很温柔,和他相处不必顾虑太多,因为他不会多问。
这个关头,林裴忽然又想起了宋巡。
宋巡和周成森完全不一样。
他冷酷无情,目中无人,性格暴躁易怒,总是爱对他冷嘲热讽,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做出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但是他也格外可靠,不管是有alpha试图坐在他身边,还是在黑马会所时林裴被医生按着胳膊注射抑制剂,又或者是表演场地被抢夺,他一插手,就莫名地让人心安。
宋巡的情感总是格外浓烈,他不像周成森那么委婉温柔,他实行的是完全的铁血政策,喜欢的全都庇护在羽翼之下,他不爱的讨厌的也不会分走他一个眼神。
爱他的人很爱,恨他的人也会很恨。
林裴介于两者之间,但总之也不会好过。
周成森的声音飘在他耳边:“我记得你喜欢喝芝士青雾,你喜欢喝甜吗?我也喜欢……”
他很适合当朋友。
林裴心不在焉地想。
周成森适合做朋友,可是他们之间却存了点不明不白的牵绊;宋巡适合做他的恋人,但世事无常,他们只能注定做朋友。
走到附近商场的奶茶店门口时,周成森的声音忽然在耳边顿住。
林裴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愧疚自己的走神,“抱歉……”
他抬起头,道歉的话忽然卡在嗓子里。
面前站着一个很漂亮很清纯的女人,大约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画着淡淡的妆,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裙子,手上还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包。
宋巡站在她身边,手里握着两杯奶茶,做出要递给她的姿势。
大约是余光中瞥到了什么,宋巡也转过身,看着面前并肩走着的两人,一脸惊讶。
第37章
时间静止了两秒。
四个人面面相觑,克里斯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周成森和宋巡并不熟络,不方便开口,只沉沉地站在林裴身边。
林裴的目光滑过宋巡手中的奶茶,扫过女人微卷的长发,精致的五官、最后落在了宋巡的眉间。
“好巧。”
他打了个招呼。
宋巡望着他和周成森亲密的身影,捏着那两杯奶茶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心忽然跳快了一拍。
不知道是茫然,还是慌乱。
车流声在耳边流淌倾泻,两个结伴的少女手挽手地路过,留下一串轻轻浅浅的笑声。商场轻柔的音乐从玻璃内侧的音响里流淌出来,是一首完全不熟悉的旋律,又或许他曾经听过,只是不知怎么的忽然忘记了。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茫然的曲调夹杂着喧嚣的人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磁场,悄无声息地将这片空气卷了进去。
宋巡努力地从这堆无序的噪音中辨认林裴的心声,放在往常时这是很容易的,林裴总是像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或许有一句心不在焉地听漏了,但下一句立刻填补上空隙,热情得让他没有分心的余地。
他竖起耳朵分辨了很久,甚至错过了林裴那句很简单的客套话,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停顿了许久,连身边的女人都觉得他有些不太礼貌了,轻笑着打圆场,“小巡,这两位是你的同学吗?”
她声音柔和甜美,不是做作的腔调,仿佛天生就有这么一把好嗓子,叫人听了心情和缓,生不起她的气。
女人脸上的胶原蛋白褪去了淡淡一层,露出青涩又轻成熟的面貌,再加上穿着一身白,极其温婉,叫她一声姐姐、又或称呼她是少女也不为过。
宋巡像个呆头鹅似的站着,半晌后闷声说道,“是。”
林裴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没有当着她的面下宋巡的面子,“出来散散步,没想到正好碰上了。”
宋巡不知道说什么好,嗯了一声。
林裴也沉默了。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飘荡,擦身而过,却从不交汇。
热络又无情。
他们从前有很多次无话可说,却不像这次。掰一掰指头,他喜欢上一个那个只留存在那年夏天的影子,到如今竟然已经有六年了。
那个少年糊里糊涂地,或许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就这样占据了自己的小半生。
他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啊。
因为得到的喜欢很少,所以总是很贪恋。
就像是年少时宋巡为了哄他不要哭,随手塞给他一颗草莓糖,那天日头那样大,他攥在手心里攥得出汗,攥得糖开始融化,糖水黏住了手掌。
回家后,他把糖果放在冰箱里冻住,靠在窗前享受着夏日很少的凉风,一点点吹干脑门上的汗,然后团子伸出小舌,缓缓地、不舍地将掌心的甜意舔了个干净。
六年前少年在烈日下背着自己走过青石板砖,带着满头的热汗走到冰柜前,对着漂亮丰满的老板娘羞涩地低下了头,说要给弟弟买三块五的巧克力雪棒。
又怕太冻了,于是他吃的每一口,少年都要帮他吹去雪棍上的冰冷寒气。
记得宋巡总是说他爱哭。
可是他明明是遇上了那个少年,才开始爱流泪的啊。
他记得这样清楚,因为恋着从前的一点点好,于是不死心地纠缠了宋巡近两年,如今却要一点点的抹去了。
林裴的人生太浅薄了,出生没几年就迈入学校,为了不看到父亲失望的目光,他嗑得头破血流,终于把自己打造成别人艳羡的天才。
在他人眼中,天才不会失败。
林裴也这样地要求着自己,久而久之,从前走的血路渐渐被他淡忘了,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起初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好的。
他花了那么久在这条路上伪装出的‘自信’,骨子里不堪的虚荣和自尊,想在重逢时,在宋巡面前呈现出比从前更好的模样——
我不爱哭了,变得更好看也更优秀,你见到我会吓一跳么,会认得出我么?会记得有个人曾被你背着走过无数次的烈日街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