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有那么快。”周成森给他夹了一筷菜,温声说,“或者之后和他道个歉,这点事情他不会不谅解你的。”
林裴点点头,随口笑着说:“什么叫他不会不谅解我,说得好像你知道是谁来着。”
周成森勾了勾唇角,没有回答。
林裴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忽然发现天空中慢慢地飘下了雪絮,街道马路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这才十二月,竟然都已经开始下雪了吗?
“今年可真是难熬啊,”他望着街道上的雪景,神情专注,“好在总算是过去了,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是的。”周成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意很浅,很温和,“等这个冬天过去,花就要开了。”
他们,都会朝着更好更温暖的地方前进的。
尽管是高二,学校已经没有剥夺掉他们午休的时间。国中附近有一套学区房,开发商配套开发了一个小公园,树林茂密、人烟稀少,很适合散步或是约会。
林裴和周成森并肩漫步在林间的小道上,零零星星的小雪落在肩膀上,起初只在衣物上留下一点小小的水渍,但很快,一朵朵一片片地铺出了浅浅的雪痕。
“冷不冷?”
林裴下意识地摇摇头。
“把手给我吧。”
周成森说着,把林裴的手小心地揣进口袋里,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捂着。
林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指不客气地蜷缩在口袋里,一点点地汲取着掌心的温暖。
周成森身材高大,林裴比他矮了小半个头,说话时难免要微微仰着脑袋。林裴经常为此抱怨,他却很喜欢这样的身高差,觉得很可爱。
“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竞赛的时候?”周成森忽然说,“那会儿整个考场里的alpha都在看你,每次你去洗手间的时候,大家都会围在一起讨论你的学校和名字。”
这事林裴当然是不知道的。
“你就框我吧。”林裴不以为然,“我那会儿又矮又瘦,跟火柴棍似的,我同学还老说我很阴郁……”
那会儿他低调得很,从不往外说自己家世如何。他们班就总有几个Omega爱排挤他,说他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头发还留得长长的,动漫里的变态都是这样的,他以后也一定是个小变态。
总之,不是什么很愉快的记忆。
“我怎么可能框你……而且,哪有很阴郁?”
周成森停下脚步,把他摆正了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几遍,看着看着忽然露出了笑容,“我看明明就很好看。”
仰着头时长长的睫毛很好看,被冻的有些通红的鼻头也很好看,带着一点血色的嘴唇也很好看。
怎么看都很喜欢。
“你那是……”
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裴嘟嘟囔囔的,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
周成森抬手抚上他柔软的皮肤,温声说,“本来我下定决心,要在竞赛结束的那天去向你要手机号码。但是你走得很快,我犹豫了片刻的功夫,你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那是他人生中上到的第一节 课:不要错过。
上了高中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和林裴有交集,没想到在学校论坛关于篮球联赛的图贴里看到了坐在场外的林裴。
那时的林裴还心有所属,周成森明明知道他眼中只有那个光芒万丈、意气风发的宋巡,却也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幻想过当时林裴目光的终点,会是自己。
他就像是流浪汉,站在门外静悄悄地捡起被主人家随手丢掉的边角料,捧在手心里置若珍宝。
直到林裴彻彻底底放弃宋巡之后,他才终于拼凑出一身正式的西装、刮掉胡子、喷上香水,叩开了主人家的大门,拘束又局促地向他递出了手心里的一朵玫瑰。
他身无长处,唯一珍贵的只有一颗真心。
林裴有些害羞,目光轻轻地躲闪着,但脸上又写满了‘然后呢’,‘快点说清楚啊’,此时一片雪花悠悠荡荡地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是冰凉的触感,林裴下意识地抿了下抿,再张开时唇间上只剩下一点水迹,润润的,点亮了唇峰。
然后,我终于有机会走到你的身边。
周成森指尖微微蜷着,鼓足勇气开口,“小裴,我想问你一件事。”
林裴心中一动,屏住了呼吸。
“你愿不愿意……”
“叮铃铃——”
一道铃声突然刺入,硬生生地插入两人之间。
林裴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咳着嗓子说,“你先接电话吧。”
周成森在原地顿了片刻,似乎也有些失落,半晌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妈?”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裴,“嗯,我在外面呢。”
林裴印象中,周成森的母亲很少会打来电话。
等他一挂断,林裴紧张地问:“怎么了?阿姨身体不适吗?”
“别担心,只是做透析而已。”
周成森解释道,“做这个又无聊又难受,弄完之后好几天都没什么胃口,所以我每次都会过去陪她聊聊天。今天是我忘记过去了,我妈担心我是不是出什么事情。”
“没事就好。”林裴这才放下心来,“那你现在就要过去吗?那我回去给你请个假?”
他在老师那里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再加上周成森的家庭老师们都知道,批个假条也不难。
“没关系,我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就行。”
周成森看着他,忽然问,“或许,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母亲呢?”
林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顿时愣在了原地。
“我妈妈她很普通,没有什么文化,早早地就结婚生子。之后一直拉扯我到现在,所以、所以……”
周成森一脸局促,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林裴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这背后的意义。
“我当然愿意。”
他握住周成森的手,耳尖都热了,“……我愿意的。”
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第68章
周成森突然提出一起探望他妈妈的要求,林裴是没有想到的。他虽然以前会和克里斯嘴上说些骚话,但骨子里还很传统。在他观念里,看望双方家长意味着一段感情即将迈入下一个阶段。
他现在和周成森,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正式的情侣关系,刚才脑袋一热,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这样的事,如果换成二十分钟之前的他,是怎么都不敢想的。
坐车去医院的路上,林裴坐立不安,屁股下活像是垫了个钢钉铁板,动来动去没有一刻安静,十分焦虑。
“我是不是应该买个果篮呢?”
没等到回应他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果篮会不会太普通了,阿姨身体不好,要不我等下去菜市场拎只鸡过去?但是这样好像不那么礼貌……哎,早知道我就回家一趟,我爸那儿好多党参阿胶,全是逢年过节来往的礼品,给阿姨带这个也好啊。”
其实不用的,他们家不怎么注重这些面子工程。
周成森看他太焦虑了,就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果篮吧,我妈爱吃橘子和苹果,等下你就近挑个好看新鲜点的果篮就好了。”
“是这样吗?”
林裴虽然还有些担心,但听到他这样说,也没有刚才那样不安了。
到了医院门口,林裴仔仔细细地对比了好几家店,挑了一个最好的最大的果篮,一结账,刷了一千块钱。
简直是把冤大头三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
出门的时候,老板脸上的笑意都快拦不住了。
周成森:“……”
毕竟是林裴的心意,他也就没说什么。
周成森的母亲名叫吴媛,自从老公患重病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劳动力,值钱的基本都转卖了出去,房子也抵押了,甚至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然而这样也没救回周爸爸的性命。
处理好老公的丧事后,吴媛根本来不及沉浸在悲伤里。等待她的是要上学的孩子,是要还的债,是要撑起的家。
为此,除去公司里一个月四千块钱的文员工作,吴媛四处兼职,经常白班夜班连轴转,一天只休息四个小时,吃饭也不舍得给自己加一点的肉,拌着炒肉丝剩下来的青椒就能就着吃完一碗饭。
长年累月的辛苦让她耗干了自己的元气,也失去了健康,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匹配的肾脏来救命。
周成森说的这些,都是林裴完全不了解的。
他是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点点地从立身之地里汲取自由和氧气;一墙之外,周成森是悬崖上的小树,暴露在风雨之中、摇曳欲折,艰难求生。
他们彼此羡艳,又彼此惋惜。
周成森拧住门把手,林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白色的病房门缓缓推开,六人间的大病房暴露在他的视野中。每张病床上都躺着一位病患,家属穿着深红色的棉袄外套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打瞌睡,听到声音后,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这是他从前未曾接触到的世界。
吴媛睡在最左侧最里间的病床,她头发枯黄散乱,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白色的被子掩盖住了她瘦弱娇小的身体。
身旁的女护士弹了弹手中的药瓶,正在和她聊天,余光中撇到熟悉的身影,笑着说:“阿姨,成森过来啦。”
周成森拉着林裴的手走过来,向她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嗐,这就太客气了。”
护士注意到他们俩交握的手指,愣了愣,按捺下八卦的心思,赶紧帮吴媛换了吊瓶,然后推着小车赶紧去下一号病床了。
“这位是林裴。”
周成森顿了顿,“我的……同学。”
说是同学,哪有那么亲密地牵着手,还带来看自己妈妈的呢?
林裴站在他身后,把礼品放到一旁,紧张地嗓子都有些哑,“阿姨好,这是我给您买的果篮。”
吴媛心里分明,简单地整理了自己的头发,然后缓缓地靠着坐了起来。
病情磋磨了她的精神,她如今不到四十岁,但眼窝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整个人都是疲惫的,皮肤也呈现出明显的粗糙感。
她看向林裴的目光中,仍旧是温和的,“好的……谢谢你小同学,让你破费也不好意思,下次就不用带这些了。”
说着,她朝儿子招了招手,“你去洗个苹果吧,等下削给小裴吃。”
这摆明了是要支开他,想和林裴单独聊聊天。周成森清楚他母亲的性格,自己郑而重之地领人过来,不管喜不喜欢,她都不会给人难堪,于是摸摸林裴的头,给他使了个放心的眼神,之后就出去了。
等他走后,吴媛把床边的被子掀开一些,示意他坐近一点。林裴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内心忐忑地坐了过去,只听她温声细语地问:“你和成森在同一个班吗?”
又问了些很寻常的问题,例如周成森在学校成绩如何,在班级里和同学相处怎么样,学习辛不辛苦。